第四十章 大统三年（公元537年）－夏

侍卫已拔剑，将她刺穿。

人生活着几十年，不过是一场冗长的等候。等着在死的那一刻，看最后是个甚么样的结局。为了这最后一眼，冒死地等，冒死地熬。

我愣愣站着，看着她的尸身。

――晨光照进窗子，我展开眼。

毁了你？我悄悄一笑，心头细细流过没法停止的疼痛，似利刃戳进，再缓缓滑过。一起痛不成遏，鲜血淋漓。

他低头轻吻我的额角，说：“好好睡一觉吧。”

我本只想做一个平常的女子，守在一个男人身边，相濡以沫，平生一世，一双妙人。

冯氏说：“徐氏在府中一贯霸道拿大，主子皆惊骇她。在将军返来之前，她已令人将我家女郎洗尽口鼻擦洗洁净了。贺拔将军便没有多问，直接往娘家报了病死。徐氏还威胁我，若我跟将军多一句嘴，就要侵犯我在故乡的家人。”

她头发狼藉，钗环尽落。现在咬牙切齿，双目通红，已一脚踏上了鬼域路――

我苦笑一声，悄悄说：“徐氏，我何曾想要你死？”

可明显是我让眉生带人去查，明显是我将剑丢在她脚下，明显是我引得她不顾面子不顾结果地破口痛骂。

一柄长剑穿胸而过。染血的剑锋，收回刺眼刺目标红光。――

徐氏俄然大哭出声，慌手慌脚爬到阶下，哭着对我求道：“夫人宽恕我吧！我不想死！”

他悄悄地抱着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那纤纤手指指着我大声叫骂：“阿邹！你这不要脸的娼/妇！甚么洛阳邹氏平乐郡君！你和宇文泰是一起货品，一样的虚假暴虐！那日兴关街上，我亲目睹你们并肩而行，狎笑调情！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行轻易之事了！”

剑鞘上的翠羽在合座烛光下泛着诡异狡猾的光芒。

竟哀痛得连泪都落不下来。

我在他的手中半梦半醒，低低抽泣。凉凉的泪滑进鬓角。

我站在高高的阶上，居高临下冷冷傲视着她。她真是美艳无双，绝代风华，那洛水之上的宓妃比她又如何呢？她若德行无亏，该是有一段被夫君宠嬖的完竣人生。

回身取过身后的剑，咣铛一声扔在她面前。

我问：“贺兰氏非命，你家将军没有过问么？”

“我……我不要死……”她喃喃低语，“我不要死……”

话说得掷地有声，无人敢驳。

徐氏已明智尽丧，推开那侍卫豁出去地持续痛骂：“宇文泰又是甚么东西？！他毒杀先帝独揽朝政！企图篡位的佞臣贼子！不过是武川乡间出来的一介武夫，靠着投机夺了权力！他骗得了天下百姓却骗不过我！！”

月光轻柔披在他的身上。他面色沉凝，一身银辉。

本来另有明天！

徐氏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那剑愣了半晌。临行出门前也是细心打扮，踏上马车时也是莲步款款。

我无所依傍，伸手抱住他的腿。神思恍忽。

我低头说：“不，徐氏，你已毁了我了。”

这一场毫偶然义的争斗，两败俱伤。

她面色刹时如宣纸普通白。吵嘴流下血来，仿佛那面上的血都从口中流了出来，越流越多。流在衣衿上，裙上，脚上，地上。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柔声说：“明天……统统就都畴昔了……”

我清楚从一开端就要置她于死地。

我抬眼望着门外洒落一地的月光。这月光清澈，不辨喜怒。也不知方才那丑恶一幕，这玉轮都看到了没有――

本来叫骂也会惹来杀身之祸呀。

徐氏吃了两个耳光，又愣了。

伸手拔出地上的剑，直向我刺来！

是谁如雪如霜，凭风而立？

侍卫听了，上前扯住她又要打下去。我昂首制止，让她持续说下去。

她同她的mm一样，流着鲜血，死在我的面前。

都不是梦。

我没有挣扎。这个时候，有个胸膛能够靠着，比甚么都好。我精疲力竭，胡乱抓靠。

突如其来，我呆立不动。

我一跃起家，一脚将她踢了下去，冷冷道：“你毒杀贺兰氏之时，可曾想到会有本日？”

不！事光临头，我怎能泄了意气！

他在床沿坐下，将我的头枕在他腿上，手指悄悄在我的长发间胶葛。

啊，我一向觉得，我的名字是莫离……那么莫离是谁？阿谁唤着莫离的男人是谁？

啊，如何另有明天？

她死死看着我，手中剑已锵然落地。她伸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衿，怨毒地看着我，神采中有一丝欢愉，悄悄说：“起码，你到死，也再得不到独孤信了。”

我霍地起家。够了。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这仇，我终究报了！

有仇报仇。不必哑忍。

都声声入耳。

但是欲海翻滚，终被淹没了。

泪流到双眼发痛，已心力交瘁。

我看着那一地月光，脑中一片混乱，竟甚么都想不清楚了。

他似浑身一紧。

看到又如何。玉轮本身就不成靠。时圆时缺，不敷果断。

她死了又如何？甚么都回不去了。我，独孤公子，孩子，爱情，婚姻，誓词……甚么都回不去了。她死了，能换得回甚么？

她软软倒在地上，渐渐闭上了眼。

我的人生，也被她毁灭了。

软软靠在他胸前，停不下眼泪。

仇已报了，我还能做些甚么？

“一派胡言！”徐氏转头瞪着我，说：“阿邹，你这毒妇！你是用心的！你早有筹办！你勾引着宇文泰安排这寿宴，就是要毁了我！”

又是谁在暗处冬眠，虎视眈眈？

从闺阁养大直接送进另一个深宅的女子，锦衣玉食，仆婢成群，整日体贴的也不过是东铺的脂粉西铺的烟罗。几时见过如许的场面，冷锋出鞘，血溅三尺。

一旁一个侍卫听了，大步畴昔扯住她，摆布开弓给了她两个耳光，喝道：“大胆！我家主母是洛阳邹氏嫡女，梁主亲封的平乐郡君！当朝丞相的嫡妻，至尊御封的一品命妇！岂容你随便攀诬！”

“阿邹！你同我一起死！！”

遣了一众女眷散去，空空的宴厅里只剩我们两个了。

上面的女眷皆白了神采，有的人在小声群情着。

传闻女娲已补了情天，精卫已填了恨海。人间如何还会有这么多爱恨，如旋涡般将人卷入，让人无从逃脱，又欲罢不能。

在我十四岁的那晚，我碰到的，究竟是谁？

如何会想到就此一去不回，魂断鬼域。

此时我牙根紧咬，多想擎剑在手，亲手杀了她。锋利的剑锋穿过她的身材，溅我满脸热血。

这许我一世的男人又是谁？

内心凉凉的，尽是绝望。

我俄然间感觉非常疲累，满身虚脱，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了――

我看着她，那柔嫩的身材再也不动了。她终究死了。

可这平生太长了。长得总让人落空了耐烦。

也不过就是一场争奇斗妍的宴席吧。该是像以往一样，艳压群芳，昂头而回。

我看着她斑斓的脸庞滚满了泪水，鲜艳的嘴唇因为惊骇而不断地颤抖，俄然感觉神思倦怠，连面前这复仇的一刻，也没了称心的感受。几曾想多少半夜梦回时分，心心念念想取她性命，报仇雪耻。

她竟如许恨我。她并不爱独孤公子，她还一手毁了我的人生和爱情，她竟还要如许恨我。

到底是甚么，令她如此怨妒和猖獗？

她一凛，愣住了叫骂。

现在的我心中非常镇静，乃至冲动得浑身颤抖。她每多骂一句，都是在往死路上多踏一步。当众说出这些话来，哪怕宇文泰和我不究查，贺拔胜岂敢再把她放在家里？

他拾起地上的剑，问：“内心欢愉些没有？”

我说：“毒杀主母已是极刑，按律当枭首张尸三日。更何况你还当众欺侮命官命妇。想保存点庄严的话，你就自裁吧。不然将你交给秋官大司寇细细鞠问，恐怕你想死也没那么轻易了。”

俄然又肝火攻心。一股恨意直冲发梢。

“宇文泰，我感觉好累……”我悄悄说。

徐氏跌在地上，披发赤足。她一闭眼，一咬牙，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侍卫在一旁喝道：“徐氏，你如若不想扳连家人，你就自裁赔罪吧。”

徐氏大笑出声：“阿邹，你这毒妇，你内心恨我，你要抨击我！”她甩开上前的侍卫，踉跄两步，走退席间，对着四周女眷大声说：“这位当朝丞相的夫人，你们晓得她是甚么人吗？我来奉告你们，她昔日是定州城的娼/妓，独孤信的情妇！她还曾因妒杀了我的亲妹子！”

尽是赤色。

我在梦中唤着的，又是谁的名字？

宇文泰一把扶住我，顺势将我揽进怀中。

这夜，把统统前尘过滤洁净，等候曙色苍茫。

我是何时，在何地，因何事，遭她如此痛恨？

四周的女眷一片惊吓尖叫之声。

我看着那窗外落出去铺满一地的月光，痴痴问：“到底如何了？到底如何了？”

死又如何？她给我的伤害，她百身难赎！！

我潸然泪下：“我要她死何为么……我要的是……”

如果一场恶梦该多好。我哭着醒来，还能躲在独孤公子怀里，让他帮我把眼泪擦尽，重把混乱浮生再当真过一遍。

只剩兴味索然。

他将我一把抱起，走进阁房。我蜷在他怀中，感受他胸膛的起伏。我听获得他的心跳声，他的脚步声，贰内心的声音。

“明音啊……明音……我许你一世无惊无苦，天井苍翠。你看我一看，可好？”他渐渐抚着我的肩膀，喃喃说。

我冷冷一笑。连敌手都没有探听清楚，就敢胡乱叫骂。

蓦地肝火焚身，恨意翻涌，我一跃而起，大喝：“将毒杀主母的徐氏拿下！”

宇文泰，他用经心机，操心运营，要我看权力的旖旎风韵。他扶我站在那顶端，看脚下俯倒一片。本是一样的血肉之躯，可权力为我披挂无坚不摧的利刃和铠甲。统统生杀，终究在我手中。

是的，她说得没错，我至死，都落空他了。

四下里一片死寂。一众女眷皆伏身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是谁的班驳旧事？

可我亦是不能了。

我睁着眼看他，神思恍忽。

他将我放在那张海一样大的床上，扯下幔帐。

半晌，宇文泰仓促而来，见到这场面，只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把尸身抬归去，奉告贺拔胜，徐氏毒杀主母，又企图刺杀命妇，被当场剿杀。若贺拔胜有贰言，让他去秋官大司寇那边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