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连环策，南柯繁华断（二）
层出不穷的诡计阳谋，没完没了的暗箭圈套，亲人不再是亲人，爱人不再是爱人，连家国毕竟也不知是谁的家国了。
我真的讨厌这场雪，沙啦啦地打在窗纱上，公然白得不祥，再和萧宝溶死不死的话联络起来，让我顿时烦恼，“三哥，我说我死了，你也是我三哥。即使你不认我，我不会不认你。”
云雷通途，金汤地险，已于一朝幻灭；琼林玉殿，都丽江南，眼看繁华梦断。
抱住本身的肩，隔了厚厚的冬衣，我都感觉脱手指掐入本身骨肉上的疼痛，连笑声也锋利起来，“三哥，晓得为甚么你会感觉我的内奸是你么？因为你把我视作了你的仇敌！你连我都不信！你为甚么连我都不信？”
萧宝溶盯着我，仍然看不出任何的大悲大喜或大惊大怒，半晌才又说话，却连口气也是淡淡的，“那么……你要我做甚么？”
“为甚么不想分开？你另有着尉迟玮、沈诃若和南边那么多后盾，只要你振臂一呼，加上我在一旁襄助，即便魏军占有宁都，我们一样不难反败为胜，重修大齐。”
萧宝溶目光沉黯地紧盯着我，握住乌木托盘上的细瓷酒壶，似要提起，但那双拂弦作画的手，一向悄悄颤着；清楚的骨节间，很淡的青筋正簌簌跳动。
上午告急召见了包含宋梓、晏奕帆、唐寂等人，令他们立即安排兵马，佯作恪守城池，暗中则调派最精干的马队，守住魏军尚未及占有的城南几处要道。
黯然地勉强一笑，我搓揉着冰冷发白的手指，说道：“我要的，是三哥安然，太子安然，南朝子民安然。国事至此，阿墨有责。只盼三哥不要再狐疑阿墨，我们一起挽回颓局，延我我大齐鼎祚，可好？”
但他竟没有将酒壶提起，反而将手指缩回到水纹般漾着的宽宽袍袖中，蜷起手指，悄悄叩了叩案面，低沉着声音道：“这杯酒，你来给我倒罢！”
雪还鄙人，斜斜密密，打到雪帽上，碎碎地挂在疏松的风毛上。熔化了的霰粒，露水般晶莹着，时不时从面前飘落，和雪花一起荡到脸颊，冷冷地沁到骨髓中。
我派来的人，虽是限定了他的行动，可他的饮食用度，并未是以略有亏缺，倒让我放心了些，勉强笑道：“我怎会不来？便是死了，你也是我三哥。”
“哦……”他悠悠说道，“你要的，便是尚肯服从于我的那些南朝兵马么？”
话里话外，清楚还在疑我！
我乃至做好了对他低声下气详加解释的筹办，反正他并不是别人，而是萧宝溶，哺育我长大的萧宝溶。既然是我错了，是我中了别人的计，我该死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心，尽力去弥补我犯下的错。
“你来了？我本觉得，你不会来。”他噫叹般说着，持续倒酒，喝酒。
小落跟在我身后嘀咕：“如何搞的，晓得长公主过来，也没人打扫？”
可他还是那样温馨地坐着，冷静地本身执壶，渐渐倒酒，缓缓轻啜，仿佛并不晓得本身那样的姿势，已生生地将满屋暖和的酒香炭香，逼作了噬骨蚀心的梦魂俱伤。
萧宝溶还是点点头，“嗯，你认我，那么，你说说看，你为甚么认我？”
虽是细瓷，但如此质地纹理，其价不比白玉差多少了，一看便知是皇家公用之物。
他拈着酒盏，将盏中未几的余酒饮尽，才轻声道：“如果，我说我不想分开宁都呢？”
撑着给绞紧般昏沉疼痛的头，我调匀了呼吸，笔挺地踏入了颐怀堂，径进闲月阁。
“我没有……”我的答复衰弱有力，面前熟谙的人和物，都已在泪光中恍惚。
敷了薄薄的胭脂，连唇边也点了嫣红的口脂，披了件大红蹙金兰草出毛大氅，硬是将惨白无神的面庞撑出了几分敞亮娇媚。
他并不肯等闲让出南朝一寸地盘，想要他弃了都城逃脱，只怕一定情愿。
可萧宝溶竟然抬眼望了我一眼，唇角一弯，笑意浅浅淡淡，温润如初。
“三……三哥……”我不由唤得谨慎翼翼，连坐到他劈面也是悄无声气，恐怕惊着他般惶恐着。
萧宝溶便点点头，“我死了，便仍然是你三哥？若不死呢？”
这类主意让我绝望，却不肯放弃。
苗条的十指，与执于掌间的白玉酒壶有着相类的色彩，洁净得剔透，泛着靠近透明的青。酒壶略略一倾，敞亮的美酒便从壶嘴快稳流出，晰沥沥落于一样质地的双耳蟠龙酒盏中。拇指与食指文雅地悄悄拈过，送至淡色的唇，缓缓饮尽。
宋梓等人垂垂也规复了些赤色，言谈之间，便有了些气势，“不错，只要长公主和皇上一心，我们另有交州的尉迟将军、苍南的雷将军，另有江阳的沈将军，大可在他们护送下暂避贼人锋芒，寻机再将他们摈除出去！”
萧宝溶正温馨地坐在案前，云过天青色的素袍松松地用衣带束着，一丝斑纹俱无，一袭宽松的裘衣懒惰地披在肩上，竟比内里漫天的飞雪还要洁白几分，更衬得那脸颊如冰雪无瑕。
金碧光辉瑰丽豪华的南朝皇宫，经了一夜的风雪，如被乌黑的幕布通体裹下，无边无边地延展于漫天的雪霰中，似在一夕间便沉寂下来，连昔日权位瓜代时的慌乱和惶恐都消逝了。
“长公主……筹算出逃？”晏奕帆打着寒噤犹疑问我。
我太清楚本技艺中能变更的兵力，颠末几番磨挫和分化，实在不敷与兵临城下的拓跋顼近十万精兵相搏。
除了他正用着的那套酒壶酒盏，一旁另有一只乌木龙凤戏珠朱漆托盘，端端方正放了一壶酒。这壶是青花瓷的，胎质却坚白细致，釉色幽平淡雅，隐见酒水泛动；花鸟的青斑纹饰精美如画，直欲飞出壶来。
说到底，他认定了是我和拓跋顼联手，将江南馈送到了魏人手上。他乃至以为我前来找他出面，只是为了引出他的支撑者一网打尽。
萧宝溶唇角挑起，轻笑，眼眸掠过我脸颊，如雪花悠悠滑过，凉意透肤而入，让我瑟缩了一下，好轻易才鼓起勇气，保持着直视着他的目光，以示无愧于心。
前提是，我的火线，另有着但愿，另有路可去。
他的双眸微阖，黑睫在眼底投了一圈暗影，并无损他清漂亮好的面貌，反更多了几分让民气酸疼痛的愁闷，愁闷到连那等敞亮的乌黑裘衣轻摆时，都如飘舞在北风中那般苦楚着。
我很迷惑他怎会俄然唤我来倒酒，但目下我也只想挽回点我们的情分，见他叮咛我做事，忙不迭应了一声，咬咬牙将眼泪逼了归去，提起酒壶来，尽力稳动手腕，将壶中的美酒倾出。
我本来很担忧萧宝溶又会酣醉着不省人事，或容色冷酷地对我视若无睹，还是将我当作颠覆了他的职位的政敌。
仿佛，恰是意猜中事。他的脾气虽好，却绝对有着本身的主意。
和他们再商讨了些细节，即命令让文武重臣马上带了太子预备从南门解缆，在唐寂、沈诃若等大将的庇护下尽快逃离险地。
我嘲笑，“不逃，莫非留着做魏军俘虏？不然，你们还当我真的早和拓跋顼联了手，筹算将江南的大好江山，作为我向他表示忠心的献礼？”
数名小内侍引领着，我的牛皮小靴一下一下踩到雪地里，直没到鞋背。
我欠着唇，自嘲一笑。
他面庞结了冰般冷酷着，伸手取了白玉酒壶，往酒盏中倒时，却只要半盏了。他将那半盏美酒饮了，怠倦地悄悄感喟：“我不能包管你们的安然，你便转而寄但愿于魏帝？你不筹算放过我便罢了，何必连本身身畔的将士都要斩尽扑灭？”
我望着他温文宁静却安静得可骇的面庞，忐忑地咳了一声，低声道：“三哥，实在……我们本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兄妹，对不对？魏军兵临城下，想来三哥也该略有耳闻，是我们摒弃前嫌共御内奸的时候了。”
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地向他忏悔，是我错了，是我不该还对爱情抱有胡想，对阿谁海誓山盟的恋人抱有胡想，丢失在那片柔情似水中，生生就义了我和他的骨肉？
“大齐鼎祚……”他目注火线屏风上雕绘的江南烟雨山川图，微微失神半晌，才转过脸来，乌黑的眸子沉寂如夜，盯着我萧索一笑，“我不疑你。你所要的，只如果我给得起的，我都给你便罢。只是南朝仅余的那几万精兵，我不能交给你。即便我是大齐君主，也无权拿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
这也恰是我筹算采纳的行动。只要萧宝溶和我联手，以二人的声望，避开魏军锋锐后，再调集南边兵马勤王，即便拓跋顼占有宁都，也不成能安稳落下脚来。
坐直了身材，我忍不住声音高亢起来，“三哥，我没筹算要夺你的兵马，也没筹算要夺你的权益！我要的，不过是我和凭借于我的那些臣子们安然罢了！”
即使暗澹暗淡，即使幽暝无光，到底是我勉强能够握住的一丝暖意。
难怪，拓跋顼出兵干与南朝权争为的是我，将魏军放入南朝要塞的萧构，是我一向保护的人，而我被他囚于深宫，也有充足的来由背弃曾经的家，曾经的国。
“共御内奸……”那双冰明玉润的眼睛俄然有了薄薄的讽意，像是听着了甚么好笑的话语，“阿墨，你的内奸……莫非不是我么？”
这屋里明显炭火甚旺，我的心口倒是一阵雪凉。
“那么……皇上和太子殿下呢？”
我想，我应当另有路罢？只要萧宝溶不放弃他的江山，我便能够再度和他相依。兄妹也罢，恋人也罢，盟友也罢，不得不消相互的权势维系也罢，起码他都是这漫漫雪地中独一的暖和。
战，或者降，都是我不肯挑选的门路；我也不以为，南朝真的已被逼上死路。
忐忑翻开他房屋中厚厚的银线莲纹锦帘，银霜炭暖和的炭香融着清爽的杜衡清芬劈面而来，芬芳得盖过了淡淡的酒香。
偶尔见到几个在雪地里仓促来去的小宫女，明显该是活力兴旺的脸颊，都已是如雪的空茫无措，连偶尔转动的眸子，飘出的目光也平板得毫无神采。
但萧宝溶那边，我不得不再去一次了。
我略松了口气，垂了头，低声道：“拓跋顼……攻到宁都了！朝中兵马，在我们两人内斗之时已耗损太多，尉迟玮等人也不平我调拨，估计不会前来相援。我想请三哥和我一起先撤离宁都，避开魏军锋芒，徐图光复大计。”
坐在我跟前的这小我，像是早已碎了，却硬给一副薄薄的躯壳拢出看似完整的躯体，可稍一用力，便能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琉璃。
可我已穷途暮路，除了再次与他联手，我将毫无胜算。
到现在，谁还顾得了谁？不过走一步是一步罢了。
“天然一起走。”我毫不游移，“宁都可弃，皇上和太子不成弃。有他们，大齐就不算亡国！即使拓跋氏真的占了宁都，只要臣民一心向着皇上，丧失了的国土城池，必然有机遇收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