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碧血剑(72)
李岩又道:“官军败北已极,义兵一到,那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只是面前却有个困难。”袁承志道:“甚么?”李岩道:“刚才接到急报,说有十尊西洋红夷大炮,要运到潼关去给孙传庭。孙老儿大败之余,士无斗志,已不敷为患。只不过红夷大炮能力非同小可,一炮轰将出来,立时杀伤数十人,倒是件隐忧。”
李岩尚未答复,远处已闻蹄声,笑道:“这不是么?”从人开门出去,不久迎了三人出去。这三人一个田见秀,一个刘芳亮,都是当年在圣峰嶂会上见过的。他二人已不识袁承志,袁承志却还记得他们边幅。另一个姓侯,名叫侯飞文,却曾在泰山大会中见过。三人与李岩号召后,侯飞文向袁承志恭敬施礼,说道:“盟主,你好!”
袁承志从内衣袋里摸出当日安大娘所赠的金丝小镯,说道:“我每天带在身边。”安大娘蓦地想起,拉他靠近烛光看时,果见他左眉上淡淡的有个刀疤,又惊又喜,道:“啊,孩子,你长得这么高啦,又学了这一身俊工夫。”袁承志道:“我在浙江见到小慧mm,她也长高啦!”安大娘道:“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过得真快。”向躺在地下的丈夫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喟然道:“想不到还是你这孩子来救我。”
隔了一会,安大人换了话题:“我挂念小慧,叫人来接她。干么你东躲西逃,始终不让她跟我见面?”安大娘道:“我跟她说,她的好爸爸早就死啦!她爸爸多有本领,多有志气,便可惜寿命短些!”语气中充满了愤懑。安大人道:“你何必骗她?又何必咒我?”安大娘道:“她爸爸畴前倒真是个有志气的好人,那晓得……”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接着又恨恨的道:“你害死了我的好丈夫,我恨不得杀了你。”安大人道:“咦,这倒奇了,我就是你丈夫,怎说我害死你丈夫?”安大娘道:“我丈夫本是个好男人,不知怎的俄然利禄薰心,老婆不要了,女儿也不要了。他只想做大官,发大财……我畴前的好丈夫早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啦!”袁承志听了,心下恻然。
两人和安大娘别过,联袂出屋,并肩而行。李岩的卫士远远跟从。两人一起说话,走出了七八里路。李岩道:“兄弟,你归去吧。”袁承志和他意气相投,恋恋不舍。李岩道:“兄弟,闯王大业胜利以后,我和你隐居山林,喝酒为乐,此后的日子长着呢。”袁承志喜道:“若能如此,实慰平生之愿。”二人挥泪而别。
李岩不知他们曾有一段故旧之情,听安大娘满口叫他“孩子,孩子”的,只道两人是亲戚,笑道:“本日之事好险。我奉闯王之命,到河北来约几人相见。锦衣卫的动静也真灵,竟会获得风声,在这里埋伏。”承志问道:“大哥,你朋友快来了吗?”
雷蒙见世人上来,叽咦咕噜的叫了几声,又有几名洋兵举起了枪对着他们,大声呼喝。袁承志急中生智,提起一张桌子,猛向众洋兵掷去,跟着飞身而前,在青青肩头按落,两人蹲低身子,一阵烟雾畴昔,众枪齐发,铅子都打在桌面上。
李岩与袁承志坐了下来,剪烛长聊天下局势,越说越情投意合。袁承志于国事兴衰,世局变幻,所知甚浅,听着李岩的议论,每一句话都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感。直到东方明白,金鸡三唱,两人兴犹未已。回顾安大娘,只见她以手支头,兀自瞧着躺在地下的丈夫冷静入迷。
李岩拊掌大喜道:“要偏劳兄弟立此大功。”袁承志沉吟道:“洋兵火器挺短长,兄弟已见地过,要夺大炮,须另出战略,可否成事,实在难说。不过这事有关天下气运,小弟必当极力,若能仰仗闯王神威,一举胜利,那是万民之福。”
田、刘、侯三人听他们谈到私事,插不入口,就站起告别。侯飞文道:“盟主,明儿一早,我带领部下兄弟前来听令。”袁承志道:“好!”侯飞文问了相会地点,三人辞出。
安大娘道:“我丈夫名叫安剑清,本是个江湖豪杰,不是给你这锦衣卫长官安大人害死了么?我丈夫有位恩师楚大刀楚老拳师,是我爹爹,是安大人害死的。楚老拳师的夫人、儿子,都给这安大人逼死了……”安剑清怒喝:“不准再说!”安大娘道:“你这狼心狗肺的,本身想想吧。”安剑清道:“官府要楚大刀去问话,又不必然难为他。他干么拿刀子要杀我?他老婆儿子是他杀的,又怪得谁?”安大娘道:“是啊,楚大刀瞎了眼哪,谁教他收了这么个好门徒。这门徒又冻又饿快死啦,楚大刀教他技艺,养大他……”她越说越怨毒。安剑清猛力一拍桌子,喝道:“明天你我伉俪相见,是多么美事,尽提那死人干么?”安大娘叫道:“你要杀便杀,我恰好要提!”
到第三日凌晨,袁承志等穿过一个小镇,只见十尊大炮排在一家酒楼以外,每尊炮旁有六名洋兵执枪保卫。世人大喜,相视而笑。铁罗汉叫道:“肚子饿啦,肚子饿啦!”袁承志道:“好,我们再去会会那两个洋官。”
侯飞文刚走,沙天广和程青竹两人奔进店来,见了袁承志,喜道:“啊,袁相公返来了。”袁承志未及答话,又见青青、哑巴、洪胜海闯进厅来。青青一头秀发给风吹得狼藉,脸颊晕红,见了袁承志,顿时喜上眉梢,道:“如何这时候才返来?”袁承志才知大师不放心,分头出去策应本身,当下说了昨晚之事。
门外锦衣卫见出去人多,怕安剑清一人有失,早有两人抢进门来,举刀欲砍,袁承志出掌砍劈,两名锦衣卫颈骨齐断。门外仇敌连续出去,袁承志劈打抓拿,提起来一个个都掷了出去,有的刚奔出去就给踢出,半晌之间,打得十二名锦衣卫和内廷侍卫昏入夜地,飞也似的逃脱了。袁承志撕下布条,塞入安剑清耳中,又从死人身上扯下两件衣服,在他头上包了几层,教他听不见半点声气,瞧不见一点亮光,然后扯去蒙在本身脸上的破布,向五人中抢先那人笑道:“大哥,你好。闯王好么?”
世人又谈了一会军旅之事,袁承志问起李岩的夫人。李岩道:“她在河南,平时也常常提及你。”安大娘插口道:“李将军的夫人真是女中英豪。喂,孩子,你有了意中人吗?”袁承志想起青青,脸上一红,浅笑不答。安大娘叹道:“似你这般人才,不知谁家女人有福分,唉!”俄然想起小慧:“小慧跟他小时是磨难旧侣。他如能做我半子,小慧真毕生有托。但她偏跟那傻里傻气的崔希敏好,那也是各有各的缘法了。”
安大娘见他穿戴锦衣卫服色,脸上又蒙了布,不觉疑虑不定,刚问得一声:“尊驾是谁?”内里奔进五小我来,抢先一人与安大娘号召一声,见到屋中情状,惊诧怔住。
李岩低声叫道:“安大娘!”安大娘抬起了头。李岩道:“此人如何措置?”安大娘心乱如麻,点头不答。李岩知她难以定夺,也就不再理睬,对袁承志道:“兄弟,你我就此别过。”袁承志道:“我送大哥一程。”
那人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拉着他手连连摇摆。本来此人恰是李闯王部下大将、袁承志跟他结为义兄弟的李岩,其他四人是他卫士。
李岩与安大娘都道:“你们原秘闻识?”侯飞文道:“袁盟主是七省总盟主,众兄弟齐奉号令。”李岩喜道:“啊,我忙着在河南办事,东路的讯息竟都隔断了。本来出了如许一件大事,可喜,可贺。”袁承志道:“这还是上个月的事,承好朋友们瞧得起,给了如许一个称呼,实在兄弟那边担负得起?”侯飞文道:“盟主武功好,见地高,那是不必说了,单是这份仁义,武林中哪一个不平气?青州这一战,我们‘金蛇王’营大大露脸,全仗袁盟主带头。”
李岩喜道:“那好极了。”当下传达了闯王的号令。本来李自成在河南南阳、汝州大破兵部尚书孙传庭所统官兵十余万,进迫潼关,命李岩奥妙前来河北,联络群豪呼应。
他举刀猛力砍下,一小我头骨碌碌的滚在一边,颈口鲜血直喷。在烛光下向人头瞥了一眼,不觉大惊,砍死的竟是本身一名火伴。正要叫唤,门外窜进一个蒙脸人来,伸指导了他穴道,反手出掌,打在他颈后“大椎穴”上,那是人技艺足三阳、督脉之会,那边还能转动?袁承志顺手接过他手中佩刀,悄悄放落,防门外余人闻声,纵到床前扶起安大娘,扯断绑在她手脚上的绳索,低声叫道:“安婶婶,我救你来啦!”
袁承志偶然中连救两位故交,非常欢乐,转头对安大娘道:“安婶婶,你还记得我么?”这时离袁承志在安大娘家出亡时已有多年,他从一个小小孩童长大成人,安大娘那边还认得出?
过了一会,远处忽模糊有马蹄声。安剑清拔出佩刀,低声喝道:“等人来时,你如叫唤示警,我可顾不得伉俪之情!”安大娘哼了一声,恨恨的道:“又想害人了。”
袁承志道:“这十尊大炮小弟在道上见过,确是神态可畏,想来能力非常,莫非不是运去山海关打满洲人的么?”李岩道:“这些大炮万里迢迢的运来,传闻本是要去山海关防备满洲兵的。但闯王节节得胜,朝廷便窜改了主张,十尊大炮已折而向西,首途赴潼关去了。”袁承志皱眉道:“天子弹压百姓,重于抵抗内奸。大哥,你说如何办?”李岩道:“大炮一到潼关,我们攻关之时,必将以血肉之躯抵挡火炮利器,固然不必然落败,但损折必多……”袁承志道:“是以我们要在半路上截他下来。”
比及中午,不见她出来用饭,袁承志叫店伙把饭菜送到她房里去,等吃过饭后,再去赔罪就是,刚才见她慌乱忧急之状,此时回想,心下实在打动。那知店伙把饭菜捧了返来,说道:“女人不在屋里!”袁承志一惊,忙撇下筷子,奔到青青房里,只见人固不在,连兵刃衣囊也都带走了。贰心中焦急,深思:“这一负气而去,却到那边去了?她常常惹事肇事,好教人放心不下。只是现下大事在身,不能亲身去寻。”因而派洪胜海出去看望,叮咛见到了,好歹要劝女人返来。
比及傍晚,侯飞文骑着快马返来,一进门就道:“洋兵步队公然折而向西,我们快追。”袁承志当即站起,命哑巴在店中留守铁箱,本身带领程、沙、胡、铁四人以及侯飞文等河北群豪,连夜向西南赶去,估计大炮沉重,难以快行,必可追上。
袁承志从两人话中揣摩出来:楚大刀一手养大了安剑清,教了他武功,还把女儿安大娘嫁了他,不料安剑清妄图繁华,投入锦衣卫当差,安大娘的父母兄长均为锦衣卫害死。安大娘愤怒不过,跟丈夫分裂分离。畴前胡老三来抢小慧,安大娘东奔西避,都是为了这心肠暴虐的丈夫安剑清安大人了。袁承志心想:“想来当日害死他岳父恩师一家之时,景象必然很惨。此人死不足辜。但不知安大娘对他是否另有伉俪之情,倒不成莽撞了。”想再多听一些说话,以便决定是否该脱手诛杀,那知两人都住了口。
侯飞文道:“盟主你说如何办?”袁承志道:“闯王义举,天下豪杰天然闻风齐起。小弟便收回讯去。我们七省豪杰,要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六人说得慷慨激昂,眉飞色舞。袁承志提及在直鲁边疆马谷山一带驻有三营步队,有六七千人马,是本身部下。李岩大喜,说道:“我也听到了‘金蛇营’的名声,却探听不到‘金蛇王’的姓名,本来便是你贤弟。我去禀明闯王,这三个营归你批示。我们的兵力可更大了。”
袁承志眼望义兄上马绝尘而去,这才回归客店。见侯飞文已带了数十名精干男人在店中等待,把大厅和几个院子都挤得满满的。青青、哑巴、洪胜海等人却已不见。阿九和一众从人见了这很多粗暴大汉,竟不动声色,耽在房中不出。袁承志对侯飞文道:“侯大哥,你带领几位弟兄向西南查探,看那队西洋兵带的大炮是向北来呢,还是折向西方。查明以后,请速回报。”侯飞文应了,挑了三名火伴,出店上马而去。
袁承志知他是想偷施毒手,虽不知来者是谁,但老是安大娘一面的人,在梁上抹了些灰尘,加点唾沫,捏成个小小泥团子,对准烛火掷去,嗤的一声,烛火顿时熄了。安剑清喃喃谩骂。袁承志乘他去摸火摺,悄悄溜下地来,绕到屋外,见屋角边一名锦衣卫执刀伏地,全神灌输的望着屋中动静,便靠近他身边,低声道:“人来啦!”那锦衣卫也低声道:“嗯,快伏下。”袁承志伸手点了他穴道,脱下他外套,罩在本身身上,再在他里衣上扯下一块布,蒙在面上,扯开了两个眼孔,然后抱了那人,爬向门边。
安剑清晓得老婆脾气,挥刀割下一块布帐,塞入她口里。这时马蹄声愈近,安剑清将安大娘放在床上,垂下帐子,仗刀躲在门后。
青青低下了头,一语不发。袁承志见她神采不对,把她拉在一旁,轻声道:“是我让你担心了。”青青一扭身子,别开了头。承志知她活力,搭讪道:“可惜你没有见到我那位李大哥。青弟,他也算是你哥哥啊。”青青虽是女子,但承志叫顺了口,一向仍叫她青弟。青青道:“哥哥没知己,要哥哥来做甚么?”承志道:“真是对不起,下次必然不再让你担心啦。”青青道:“下次自有别人来给你担心,要我担心干么?”承志奇道:“咦,谁啊?”青青嘟起嘴道:“阿谁阿九啊,她不住问你那边去了,体贴得不得了。”一顿足,回本身房去了。
黑暗中蹄声更响,五骑马奔到屋前。乘者跳上马来,轻拍三掌。安剑清在屋里也回拍了三掌,点亮烛火,缩在门后,只听门声一响,一小我探进头来。
世人直上酒楼,铁罗汉走在头里,一上楼就惊叫一声。只见几名洋兵手持洋枪,对准了青青,手指扳住枪机。一旁坐着那两个西洋军官彼得、雷蒙和那西洋女子若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