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碧血剑(3)
姓罗的站起家来,杨鹏举惨淡变色。
奔了十几里地,猜想已出险境,正感欣喜,俄然前面马蹄声响,有人厉声叫道:“喂,站住,站住!”三人那边敢停,纵马急行。
小牧童畴昔关上了门,姓朱的从暗处提出一块大石,放在门后。杨鹏举一见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暗道:“此人好大力量,这块石头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他竟然毫不吃力的提来提去。”姓应的见他面色有异,说道:“山里老虎多,偶然半夜里撞进门来,是以要用石头堵住流派。”
张朝唐见他神采惨白,自是痛极,想叫他在此歇息一下,但是又说不出口。
过未几久,前面追兵声又模糊传来,杨鹏举甚是惶急,见前面有三间瓦屋,屋前有个农夫正在锄地,便上马走前,说道:“大哥,前面有官兵关键我们,请你找个处所给躲一躲。”那农夫尽管锄地,便似没听到他说话。张朝唐也上马央告。
那农夫道:“跟我来。”带领三人走进屋内。厅堂上木桌板凳,墙上挂着蓑衣犁头,清算干净,不似平常农家。那农夫直入掉队,三人跟了出来,走过天井,来到一间卧房。那农夫撩起帐子,暴露墙来。伸手在墙上一推,一块大石翻了出来,墙上现出一个洞来。那农夫道:“出来吧!”
杨鹏举悄悄把箱子复原放好,说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张康,摸到厅上。三人蹑足走到门边,杨鹏举摸到大石,悄悄叫苦,竭尽尽力,又怎搬它得动?刚只推开尺许,俄然火光闪亮,那姓朱的拿着烛台走了出来。
一进门,厅上烛火敞亮,那小牧童和其他三人坐着相候,神采寂然,一语不发。
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躲在山洞以内,模糊听得马匹奔驰之声,过了一会,声音听不见了,那农夫始终不来开门。杨鹏举烦躁起来,使力拉门,拉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杨鹏举创口作痛,不住谩骂公差军士。
三人依言入内,本来是个宽广的山洞。这屋倚山而建,刚造在山洞之前,如不把房屋拆去,谁也猜不到有此藏身之所。三人躲好,那农夫关上密门,自行出去锄地。不一刻,公差老王已带领军士追到。老王向农夫大声呼喊:“喂,有三小我骑马从这边畴昔吗?”那农夫向巷子的一边指了一指,道:“早畴昔啦!”
世人见他手上血流如注,竟然还硬挺住,也佩服他的气势。姓倪的大拇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这般告终。”回身入内,拿出刀伤药和白布来,给他止血,缚了伤口。杨鹏举不肯再行逗留,回身对张朝唐道:“我们走吧。”
杨鹏举大喜,忙道:“今晚之事,鄙人实非成心窥测,但既见到了,自怪杨某有眼无珠,不识各位豪杰豪杰。各位的事鄙人发誓守口如瓶,将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得惨不堪言。”姓应的道:“好,我们信得过你是条男人,你去吧。”杨鹏举一拱手,回身要走。姓倪的俄然站起来,厉声喝道:“就如许走么?”
饭罢,姓应的问起官兵追逐启事,张朝唐原本来本说了。他辩才便给,描述途中所见惨况,以及公差逼迫百姓、诬良为盗的各种可爱情状,说来有声有色。那姓倪的气得猛力在桌上一拍,须眉俱张,开口欲骂。姓应的使个眼色,他就不言语了。
杨鹏举手按刀柄,明知不敌,身处此境,也只要硬开端皮一拚。那知姓朱的并不睬会,说道:“要走了吗?”伸手将大石提在一边,翻开大门。
蒙蒙眬眬的睡了一回,忽觉有人相推,惊醒坐起,只听杨鹏举低声道:“这里只怕是盗窟,我们快走吧!”张朝唐大吃一惊,低问:“如何样?”
杨鹏举悄悄扭断了锁,静听房外并无动静,揭开箱盖,移近烛台一照,两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箱中鲜明是两颗首级,一颗砍下光阴已久,血迹已然变黑,但未腐臭。另一颗倒是新斩下的。两颗首级都用石灰、药料腌着,是以须眉俱全,脸孔宛然。杨鹏举饶是久历江湖,也不由到手脚发软,张朝唐那边还说得出话来。
张朝唐见他们说话未几,神采凛然,举止端严,毫不似平常农夫。那姓朱和姓倪的尤具威猛之气,姓应的则气度高雅,似是位饱读诗书的士人,几人说的都是北方官话。张朝唐摸索了几句,姓应的唯唯否否,并不接口。
俄然黑影一晃,一人从马旁掠过,抢在前面,手一举,杨鹏举坐骑吃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杨鹏举挥刀向那人当头砍去。那人白手拆了数招,忽地高跃,伸左拳向杨鹏举右太阳穴打落。杨鹏举单刀“横架金梁”,向他手臂疾砍。岂知那人这拳乃是虚招,半路上变拳为掌,身未落地,已勾住杨鹏举手腕,喝声:“下来!”将他拖上马来,顺手夺过了他手中钢刀,掷在地下。
张朝唐走近前去,见桌上还放了几本书,拿起一看,书面上写着“纪效新书”四字,本来是本朝戚继光将军所著的兵法。戚继光之名,张朝唐在浡泥国也有所闻,知是击破倭寇的名将,厥后镇守蓟州,劲敌不敢犯边,用兵如神,威震四海。
张朝唐不懂江湖上的说话,不知“把招子废了”便是剜去眼睛之意,但见了大家神情,想来定是要伤害杨鹏举,正想开口讨情,那小牧童道:“应叔叔,我瞧他怪不幸的,就饶了他吧。”姓应的与世人对望了一眼,顿了一顿,对杨鹏举道:“有人给你讨情,也罢,你能不能立个誓,今晚所见之事,决不泄漏一言半语?”
杨鹏举道:“他们追了一阵不见,必然转头。我们快走。”撕下衣衿裹好腿伤,三人上马向另一条岔道驰去。
那农夫昂首,向他们细心打量。这时前面树丛中传来牛蹄践土之声,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转了出来。那牧童十岁高低年纪,头顶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子,神采乌黑,笑嘻嘻地,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那农夫对牧童道:“你把马带到山里放草,入夜了再返来吧。”小牧童望了张朝唐三人一眼,应道:“好!”牵了三匹马便走。
张朝唐侧耳谛听,书声中说的似是兵阵战役之事,不由猎奇心起,披衣下床,走到厅上。只见桌上烛光亮亮,小牧童正自读书。姓应的坐在一旁教诲,见他出来,只向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来,指著书籍讲授。
杨鹏举干脆勒转马来,大喝一声,挥刀砍去。老王吓得发展,其他军士却挺枪攒刺。杨鹏举敌不过人多,混战中腿上中了一枪,虽只皮肉重伤,却已不敢恋战,双腿一夹,提缰纵马向前急冲,挥刀将一名军士左臂砍断。其他军士吓得纷繁后退,杨鹏举回马顺巷子奔驰。众军士见他逃窜,胆气又壮,号令追来。不一刻杨鹏举已追上张氏主仆,门路渐窄,众军士害怕杨鹏举英勇,不敢非常逼近。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候,石门俄然轧轧作响的开了,透进光来。那农夫手持烛台,说道:“请出来用饭吧。”
杨鹏举和张朝唐不敢多言,喃喃谢了几句,低头出门,上马向西奔驰。
杨鹏举回过甚来,见刚才逃脱的公差老王一马抢先,领了十多名军士,骑马赶来。杨鹏举叫道:“快上马。”三人仓猝上马。杨鹏举让二人先走,抽出挂在马鞍旁的钢刀,在后保护。众军士高叫:“捉强盗哪!”纵马追来。
杨鹏举厥后讲到了武技,举手抬足,一面讲一面比划。几个农夫却仿佛听对劲兴索然,姓罗的瘦子打了个呵欠道:“不早啦,大师睡吧!”
张朝唐忙上前伸谢,叨教姓名。乘马客见两名公差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痛,向他瞋目而视,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我们上马再谈。”张康牵过马来,三人并辔而行。张朝唐说了家世姓名。乘马客道:“本来是张公子。鄙人姓杨,名鹏举,江湖上人称摩云金翅,是武会镖局的镖头。”张朝唐道:“本日若非中间相救,小弟主仆两人准没命了。”杨鹏举道:“这一带乱得实在短长,兵匪难分,公子还是尽早归去本国的为是。鄙人也正要去广州,公子若不嫌弃,我们便可结伴而行。”
当晚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同处一室。张康着枕以后当即熟睡。张朝唐想起此行风波万里,徒然担惊受怕,不知此去广州,是否另有凶恶,思潮起伏,一时难以入眠。过了一会,忽听得书声朗朗,那小牧童读起书来。
三人纵马奔驰一阵,山道曲折,追兵呼唤声虽清楚可闻,人影却已不见。急驰中前面俄然呈现三条小岔道,杨鹏举低喝:“上马!”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半晌间追兵也已赶到。那老王略一游移,领着军士向一条岔道赶了下去。
杨鹏举自忖不免一死,干脆硬气一点,昂然道:“杨大爷本日落在你们手中,要杀就杀,不必多说。”
杨鹏举不知那农夫是甚么企图,但是他言语神情当中,似有一股威势,竟不敢出言禁止牧童牵马。这时追兵声更加近了,张朝唐急的连说:“如何办,如何办?”
三人行了二十几里路,寻不到打尖的店家。杨鹏举身上带着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张康找到个破瓦罐,捡了些干柴,想烧些热水来喝,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呼:“强盗在这里了!”张康一惊手抖,将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
张朝唐一看,只见满箱尽是金银珠宝,一惊之下,作声不得。
杨鹏举等逃出一程,见追兵渐近,军士纷繁放箭。杨鹏举挥刀拨打,忽见前面有条岔道,叫道:“走巷子!”张朝唐纵马向巷子驰去,张康和杨鹏举跟从在后,追兵毫不放松。那公差老王大嚷:“追啊,抓到了强盗,大伙儿分他金银。”
那人冷冷的道:“归去!”回过身来,骑上马抢先就走,也不睬会三人是否随后跟来。杨鹏举晓得抵挡当然无益,逃也逃不了,只得乖乖的上马,三人跟着他归去。
张朝唐见他手无寸铁,不由悄悄担忧。乘马客挺然不惧,左躲右闪,三名公差的兵刃始终伤他不着。那老王站起家来,抡刀上前夹攻。乘马客大喝一声,老王吃了一惊,一刀没砍准,乘马客劈面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老王只顾护痛,双手掩面,当啷一声,手中单刀跌落。乘马客抢过单刀,回击挥出,砍中一名手持铁尺的公差右肩。他兵刃在手,如虎添翼,刀光闪处,手持铁链的公差左腿中刀,颠仆在地。剩下一名公差不敢再战,不顾火伴死活,和老王两人撒腿就逃。乘马客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掷,跃上马背。
张朝唐大喜,一再称谢。这几日来他吓得心神不定,当今得和一名镖师同业,刚才又见到他武功了得,顿时大感心安。
公差军士奔出了七八里地,不见张朝唐等踪迹,掉转马头,又来扣问。那农夫装聋作哑,话也说不大清楚。一名军士骂道:“他妈的,多问这傻瓜有屁用?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条岔道追了下去。
杨鹏举扑灭烛火,走到一只木箱边,掀起箱盖道:“你看。”
张朝唐接过一看,轻飘飘的是块竹牌,上面烙了“山宗”两字,牌背烙了些斑纹,看不出有甚么用处。
张朝唐又说到杨鹏举如何脱手相援,将他大大的恭维了一阵。杨鹏举甚是对劲,说道:“这算得甚么,想当年在江西我独力杀死鄱阳三凶,那才教露脸呢。”便纵谈当时情势如何危急、本身如何英勇、如何败中取胜,说得口沫横飞。他越说越对劲,将十多年来在江湖上的遭受大吹特吹,加油添酱,说得本身豪杰盖世,当世无敌。他不开口议论江湖事迹,张朝唐闻所未闻,甚感兴味,张康小孩脾气,更连连赞叹扣问。
姓朱的道:“应大哥,你说如何办?”姓应的沉吟不语。姓倪的道:“张公子主仆放走,把姓杨的宰了。”姓应的道:“这姓杨的干保镳生涯,做有钱人喽啰,能是甚么好人?但他明天见义勇为,总算做了功德,就饶他一命。罗兄弟,把他招子废了。”
姓应的道:“张公子来自万里以外,我们惊吓了远客,非常过意不去,别让你回到本国,说我们中土人士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这位杨朋友也很够光棍。我送你这个东西吧。”说着从袋里取出一块东西,交给张朝唐。
张朝唐向姓应的道:“各位决计不是平常人,却不知何故隐居在此,能够告知么?”姓应的道:“我们是平常老百姓,种田打猎,读书识字,那是最平常不过的。公子为何感觉奇特?莫非只要官家后辈才可读书吗?”张朝唐心想:“本来中土平常农夫,也有如此学养,果非蛮邦之人可比。”心下佩服,说了声“打搅”,又回房去睡。
星光熹微中看那人时,恰是那姓朱农夫。
杨鹏举一楞,懂了他意义,惨淡苦笑,说道:“好,请借把刀给我。”姓朱的从桌下抽出一把利刃,悄悄倒掷畴昔。杨鹏举伸手接住,走近几步,左手平放桌上,飕的一刀,砍下两根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事跟张公子全没干系……”
厅上除了白天所见的农夫和牧童,另有三人,都作农夫打扮。张朝唐和杨鹏举拱手相谢,道了本身姓名,又叨教对方姓名。
一个脸孔清臞、五十来岁的农夫道:“小人姓应。”指着白天指引他们躲藏的人道:“这位姓朱。”一个身材极高的瘦子自称姓倪,一个肥肥矮矮的则说姓罗。张朝唐道:“我还道各位是一家人,本来都不是同姓。”那姓应的道:“我们都是好朋友。”
杨鹏举起首跳起,走了出去,张氏主仆随后走到厅上。只见板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大盆青菜豆腐以外,竟然另有两只肥鸡。杨鹏举和张氏主仆都悄悄欢乐。
杨鹏举把烛台交他拿着,搬开木箱,上面又有一只木箱,伸手便去扭箱上铜锁。张朝唐道:“别看旁人隐私,只怕惹出祸来。”杨鹏举道:“这里气味古怪。”张朝唐忙问:“甚么气味?”杨鹏举道:“血腥气。”张朝唐便不敢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