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鹿鼎记(37)
马超兴笑道:“管束是不敢当的。小兄弟年纪小,倘如有甚么事不明白,大师本身兄弟,天然是开诚布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近南点头道:“我这里先多谢了。”
蔡德忠又道:“我们雄师留在江南的甚多,没法都退回台湾,有些退到厦门,那也只是一小部分,是以总舵主奉国姓爷之命,在中土建立六合会,联络国姓爷的旧部。凡曾伴同国姓爷攻打江浙的兵将,天然都成为会中兄弟,不必由人接引,也不须察看。但外人若要入会,就得查察明白,以防有特工混入。”
韦小宝道:“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蔡德忠道:“对了,你入了六合会,大师便都是兄弟了。我们和总舵主是兄弟,你拜他白叟家为师,大师是你的伯伯叔叔,是以你见了我们要叩首。但从今而后,大师都是兄弟,你就不消再向我们叩首了。”韦小宝应道:“是。”心想:“那好得很。”
蔡德忠道:“我这洪门的‘洪’字,实在就是我们汉人的‘汉’字,我汉人的江山给胡虏占了,没了地盘,‘汉’字中去了个‘土’字,便是‘洪’字了。”当下将会中的三十六条誓词、十禁十刑、二十一条守则,都向韦小宝解释明白,大略是忠心义气、孝敬父母、敦睦乡党、兄弟一家、磨难互助等等。如有泄漏奥妙、扳连兄弟、投降官府、奸骗掳掠、欺负孤弱、言而无信、淹没公款等情由,轻则割耳、责打,重则大解八块,断首分尸。
这时李力世出去回报,香堂已经设好。陈近南引着世人来到后堂。韦小宝见一张板桌上供着两个灵牌,中间一个写着“大明天子之位”,侧边一个写着“大明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郑之位”,板桌上供着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一只鸡、一尾鱼,插着七枝香。世人一齐跪下,向灵位拜了。蔡德忠在供桌上取过一张白纸,朗声读道:
洪顺堂香主方大洪身材魁伟,一部黑须又长又亮,朗声说道:“我们能有这么一名亲信兄弟,在鞑子小天子身边办事,当真上天赐福,合该鞑子气数将尽,我大明江山兴复有望。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一个不明白总舵主的用心?”
蔡德忠一笑,伸手悄悄一弹本身额头,道:“对,对,一提及旧事,就是没了没完。现下我读〈三点反动诗〉,我读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当下读诗道:“三点埋没反动宗,入我洪门莫通风。养成锐势从仇日,誓灭清朝一扫空。”韦小宝跟着念了。
马超兴笑道:“蔡香主一提及当年霸占镇江、大杀鞑子兵的事,便兴高采烈,三日三夜也说不完。你接惹人给韦兄弟说会中端方,这般说来,说到韦兄弟的胡子跟你普通长了,还说不完……”说到此处,俄然想到韦小宝是个小寺人,如何会有胡子?偷眼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见他不觉得意,才放了心。
马超兴浅笑插嘴:“蔡香主,攻打江宁府之事,我们渐渐再说不迟。”
莲花堂香主蔡德忠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说道:“自来明师必出高徒。总舵主的弟子,必是一名智勇兼全的小侠,在我会中,必将建立大功。”家后堂香主马超兴又矮又胖,笑容可掬,说道:“本日和韦家小兄弟相见,也没甚么见面礼。姓马的向来就会精打细算,如许罢,我和蔡香主二个,便做了小兄弟入会的接惹人,就算是见面礼了。蔡兄觉得如何?”蔡德忠哈哈大笑,说道:“老马打的算盘,不消说,定然是响的。这一份不消耗钱的见面礼,算我一个。”
世人都道:“弟兄们都理睬得。”
韦小宝心想:“我又没做好事,师父便老是担心我做好事。是了,他听了我对于老乌龟的手腕,怕我老弊端发作,对他也会如此这般。老乌龟想害死我,又不是我师父,我才毒瞎了他眼睛。你真是我师父,教我真工夫,我怎会来作弄你?你却把话说在前头,这里很多人个个都来管束管束,我动也不能动了。”
蔡德忠道:“我们六合会,又称为洪门,洪就是明太祖的年号洪武。姓洪名金兰,就是洪门兄弟的意义。我洪门尊万云龙为鼻祖,那万云龙,就是国姓爷了。一来国姓爷的真姓真名,兄弟们不敢随便乱叫;二来如果给胡虏的鹰爪们听了诸多不便,以是兄弟之间,称国姓爷为万云龙。‘万’便是千千万万人,‘云龙’是云从龙。千千万万人保定大明天子,规复我斑斓江山。韦兄弟,这是本会的奥妙,可不能跟会外的朋友提及,就算茅十八茅爷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也不能跟他说。”韦小宝点头道:“我晓得了。茅大哥挺想入我们六合会,我们能让他入会吗?”蔡德忠道:“今后韦兄弟能够做他的接惹人,会中再派人详细查察以后,那天然也是能够的。”(按:“万云龙”到底是谁,史上各家说法分歧。本书中关于六合会之事迹人物,一定尽与传播之记录符合,除史有明文以外,其他很多为作者之想像及缔造。)
“六合万有,答复大明,灭尽胡虏。吾人当同生同死,仿桃园故事,约为兄弟,姓洪名金兰,合为一家。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姊妹,复拜五祖及鼻祖万云龙为洪家之全神灵。吾人以甲寅七月二十五日丑时为生时。凡昔二京十三省,当一心同体。目前廷贵爵非贵爵,将相非将相,民气摆荡,即为明朝答复、胡虏剿除之天兆。吾人当行陈近南之号令,历五湖四海,以求豪杰豪杰。焚香设誓,顺天行道,规复明朝,报仇雪耻。歃血誓盟,神明降鉴。”(按:此项誓词,按照清朝传下之六合会文件记录,原文如此。)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俄然现出非常神采,持续说道:“想当年我们雄师从台湾解缆,一共是一十七万人马,五万水军、五万马队、五万步兵、一万人游击策应,又有一万‘铁人兵’,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长矛,专斫清兵的马足,兵刃羽箭伤他不得。镇江扬篷山那一战,总舵主领兵二千,大破清兵一万八千人,当真是威风凛冽,杀气腾腾。我是总舵主麾下第八镇的统兵官,带兵冲杀畴昔,只听得清兵大家大呼:‘马鲁,马鲁!契胡,契胡!’”
陈近南道:“本会共有十堂,前五房五堂,后五房五堂。前五房莲花堂、洪顺堂、家后堂、参太堂、宏化堂。后五房青木堂、赤火堂、西金堂、玄水堂、黄土堂。九堂的香主,都已堆积在此,只要青木堂香主尹兄弟,前年为鳌拜那恶贼害死,至今未有香主。青木堂中兄弟,昔日曾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和尹香主灵位前发誓,那一个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仇,大伙儿便奉他为本堂香主。这件事但是有的?”世人都道:“恰是,确有这事。”
关安基给他抢了头,心下又想:“这小孩是总舵主的徒儿,成分已非比平常。听总舵主说这番话,显是要他这个小徒当本堂香主。李老儿一味和我争当香主,眼看谁也不平谁,干脆一拍两散。他已先出口向总舵主奉迎,我可不能输给了他,反显得本身存了私心。”便道:“李大哥的话甚是。韦兄弟机灵过人,在总舵主调教之下,他日定是一名威震江湖的少年英侠。关安基愿拥韦小宝兄弟为青木堂香主。”
蔡德忠念罢演词,解释道:“韦兄弟,这番话中所说桃园结义的故事,你晓得吗?”
方大洪道:“总舵主的苦心,兄弟们都理睬得。总舵主跟韦兄弟非亲非故,本日才第一次见面。总舵主例外看重,天然是为了本会的大事着想。不过……不过……总舵主也不必担心。本会兄弟都是江湖上人,读书的人少,那一个不口出鄙言鄙谚?韦兄弟年纪小,李大哥和关夫子都愿尽力帮手,决不会出甚么乱子。”
陈近南道:“还是日端方,有人要入本会,经人接引以后,须得查察他的出身和为人,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年,查明无误,方得开香堂入会。但韦小宝在清宫当中担负职司,是鞑子小天子身边非常靠近之人,于本会办事大有便利,我们只得从权。可不是我为了本身弟子而特别例外。”
韦小宝一一凛遵,发誓不敢有违。他此次是诚恳诚意,发誓时并不拆台。
陈近南道:“本会的端方,入会兄弟的言行好歹,和接惹人有很大干系。我这小徒人是很机灵的,就怕他矫捷过了头,做事不守端方。蔡马二位香主既做他接惹人,今后也得帮我担些干系,如见到他有甚么去处不端,当即脱手管束,千万不成客气。”蔡德忠道:“总舵主太谦了。总舵主门下,岂有不端之士?”陈近南正色道:“我并非太谦。对这个小孩儿,我委实好生放心不下。大伙儿帮着我管束,也帮我分担些苦衷。”
韦小宝心想:“你们待我这么好,本来要我在皇上身边做特工。我到底做是不做?”想起康熙待本身甚好,不由颇感迟疑。
陈近南点头道:“我们以是让韦小宝当青木堂香主,是为了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立过誓,决不能不算。但只要他做了一天香主,也算是做过了。明天倘若他胡作非为,扰乱青木堂事件,有碍本会反清复明大业,我们当即开香堂废了他,决不有半分姑息。李大哥、关二哥,我奉求你们两位用心帮他。如这小孩行事有甚么不铛铛,务须一一贯我禀报,不得坦白。”李力世和关安基躬身承诺。
陈近南转过身来,从香炉中拿起三枝香来,双手端住,在灵位前跪下,朗声道:“部属陈近南,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发誓:部属的弟子韦小宝倘若违犯会规,又或才德不敷以服众,部属当即废了他青木堂香主的职司,决不敢有半分偏私。我们封他为香主,是遵循誓词,他日如果废他,也是遵循誓词。部属陈近南若不遵此誓,万大哥在天之灵,教我天雷轰顶,五马分尸,死于胡虏鹰爪之手。”说着举香拜了几拜,将香插回香炉,又磕下头去。
李力世和关安基同声说道:“恰是。”李力世跟着道:“大伙儿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发过的誓,决不能说了不算。如如许的发誓等如放屁,今后还能在万云龙大哥的灵位之前立甚么誓,许甚么愿?韦小宝兄弟年纪虽小,我李力世愿拥他为本堂香主。”
韦小宝心道:“好啊!我还道你们真要我当甚么香主臭主,却本来将我当作一座木板桥来过河,过了河便拆桥。本日封我为香主,你们就不算背誓。明日找个岔头,将我废了,又不算背誓。当时李大哥也好,关夫子也好,再来当香主,便顺理成章了。”大声说道:“师父,我不当香主!”
陈近南锋利的目光,从左至右,在大家脸上扫了畴昔,缓缓说道:“传闻青木堂中的好兄弟们,为了继立香主之事,曾产生一些争论,固然大师保全大局,仁义为重,并没伤了和蔼,但此事如没妥当了断,青木堂以内总伏下一个极大的隐忧。青木堂是我六合会中极首要的堂口,统管江南、江北各府州县,近年来又垂垂扩大到了山东、河北,这一次更攻进了北都城里。青木堂香主是否得人,与本会的兴衰、反清大业的成败有极大干系。如堂中众兄弟定见分歧,不能同心合力,这大事就干不成了。”顿了一顿,问道:“鳌拜那奸贼,乃韦小宝所杀,这是青木堂众兄弟都亲眼目睹的,是不是?”
陈近南双眼一瞪,喝道:“你胡说甚么?”韦小宝不敢再说。陈近南道:“这小孩手刃鳌拜,那是不能窜改的究竟,我们遵循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前所立的誓词,只得让他来当青木堂香主。我是为了要让他当香主,才收他为徒;可不是收了他为弟子以后,才想到要他当香主。这小孩气质不佳,今后不知要让我头痛几百次。”
蔡德忠又道:“七月二十五日丑时,是本会创建的日子时候。本会五祖,乃是我军在江宁殉难的五位大将,第一名姓甘名辉。想当年我雄师攻打江宁,我率领镇兵,奉了总舵主智囊之命,埋伏在江宁西城门外,鞑子兵……”他一说到当年攻打江宁府,指手划脚,不由得越说越远。
世人齐声奖饰:“总舵主如此办事,至公忘我,没一个心中不平。”
韦小宝只听得眉飞色舞,问道:“那是甚么?”蔡德忠道:“‘马鲁,马鲁’是鞑子话‘妈啊,妈啊’的意义,‘契胡,契胡’便是‘逃啊,逃啊’!”世人都笑了起来。
蔡德忠当下将六合会的汗青和端方简朴向韦小宝说知,说道:“本会的初创祖师,便是国姓爷,原姓郑,大名上成下功。当初国姓爷带领义军,打击江南,围困江宁,功败垂成,在退回台湾之前,采取总舵主的创议,设立了这六合会。当时我们的总舵主,便是国姓爷的智囊。我和方兄弟、马兄弟、胡兄弟、李兄弟,以及青木堂的尹香主等人,都是国姓爷军中的校尉士卒。”
世人嘻笑声中,陈近南道:“两位伯伯天大的面子,当你的接惹人,快谢过了。”韦小宝道:“是!”上前叩首伸谢。
只听陈近南道:“李兄弟,便请你去安排香堂,我们本日开香堂,让韦小宝入会。”李力世承诺了出去安排。
马超兴取过一大碗酒来,用针在左手中指上一刺,将血滴入酒中。陈近南等人也都刺了血,最后韦小宝刺血入酒,大家喝了一口血酒,入会仪典胜利。世人和他拉手相抱,甚是亲热。韦小宝满身热乎呼地,只觉从今而后,在这世上再也不是无依无靠。
韦小宝吓了一跳,双手乱摇,叫道:“不成,不成!这……这个甚么香主、臭主,我可做不来!”
韦小宝晓得“国姓爷”便是郑胜利,当年得明朝天子赐姓为朱,因此人们尊称他为“国姓爷”。郑胜利在江浙闽粤一带申明极响,他于康熙元年归天,当时去世未久,大家提到他时,语气之间仍非常恭敬。茅十八也曾跟他提及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