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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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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鹿鼎记(33)

那姓崔之人少了一只左目,大声道:“哼,翻开天窗说亮话,青木堂中,又有谁不知你想捧你姊夫关夫子当香主。关夫子做了香主,你便是国舅老爷,那还不是大权在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

过了一会,便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甚久,醒来时发觉车子所行空中光滑,行得一会,车子愣住,却没人放他出来,让他留在枣子桶中。

一觉醒来,车子仍然在动,只觉满身酸痛,想要转动一下身子,仍半分转动不得,心想:“老子此次定然逃不过难关了,待会只好痛骂一场,出一口心中恶气,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豪杰。”又想:“幸亏我已将鳌拜杀了,不然这厮让这批狗贼救了出去,老子又给他们拿住,一样的难以活命,死得可不敷本。鳌拜是朝廷大官,韦小宝只不过是丽春院的一个小鬼,一命换一命,老子便宜之极,哈哈,大大便宜!”既没法逃命,只好本身如此宽解,虽说便宜之极,心中却也没半点欢畅。

贾老六大声道:“关夫子是我姊夫,那是另一回事。此次攻入康王府,是关夫子带领的,终究大功胜利,奏凯而归,凭着我姊夫的才调,他不能当香主吗?李大哥资格老,分缘好,我并不反对他。不过讲到本领,毕竟还是关夫子行些。”

扬州城中几近每一家人家,都有人在这场大搏斗中遭难。因之对反清义士的敬佩,扬州人比之别地人氏又多了几分。当时离“扬州旬日”的惨事不过二十几年,韦小宝从小便听人不竭提及清军的罪过,又听人说史阁部如何抗敌殉难,或人又如何和敌兵同归于尽。此次茅十八和众盐枭在丽春院中打斗,便是为了强行替六合会出头而起,一起上听他说了很多六合会的豪杰事迹,又有甚么“为人不识陈近南,就称豪杰也徒然”等等言语,心中早已万分神驰敬慕,这时亲目睹到这一大群以杀胡虏为己任的豪杰豪杰,不由得大为镇静,一时竟忘了本身是胡虏朝廷中“小寺人”的成分。

世人一听,又都轰然大笑。

韦小宝听到“鳌拜这厮终究杀头”八个字,耳中嗡的一声,又惊又喜,一个动机闪电似的钻入脑中:“他们不是鳌拜的部下,反是鳌拜的仇敌?”那高瘦老者上面的十几句话,韦小宝全然听而不闻,过了好一会,定下神来,才渐渐将他说话听入心中,但中间已然漏了一大截,只听他说道:“……本日我们大闹康亲王府,杀了鳌拜,全师而归,鞑子必将丧胆,于本会反清复明的大业,实有大大好处。本会各堂的兄弟们晓得了,必然佩服我们青木堂有智有勇,敢作敢为。”

韦小宝听到“贾老六”三字,心下一凛,记得扬州众盐枭所要找的就是此人,转头向他瞧去,果见他头顶光秃秃地,一根小辫子上没剩下几根头发,脸上有个大刀疤。

世人都道:“恰是,恰是!”

另一人道:“对,对,李大哥说得对,我们乘此机遇,一鼓作气,轰轰烈烈的再干他几件大事。鳌拜这恶贼号称‘满洲第一懦夫’,本日死在我们部下,那些满洲第二懦夫、第三懦夫、第四懦夫,天然个个怕得要死了!”

有些男人拜毕站起家来,有些兀自伏地大哭。韦小宝心想:“男人汉大丈夫,这般大哭也不害臊?鳌拜这王八蛋有甚么好,死了有甚么可惜?又用得着你们这般大流马尿?”

一众青衣男人奔入王府旁的一间民房,闩上了大门,又从后门奔出,明显这些人做事之前,早就把地形察看明白,预备了退路。在冷巷中奔行一程,又进了一间民房,仍从后门奔出,转了几个弯,奔入一座大宅。

那祁老三仍然冷言冷语:“我又有甚么意义了?没成心机,一点也没成心机!只不过别堂中兄弟倘若说道:‘这番青木堂可真威风啦!但不知杀死鳌拜的,是贵堂中那一名兄弟?’这句话问了出来,只怕有些儿难以答复。大师无妨想想,这句话人家会不会问?只怕一千小我中,倒有九百九十九个要问罢!大伙儿自吹自擂,尽往本身脸上贴金,未免……未免有点……嘿嘿,大伙儿肚里明白!”

过了大半天,韦小宝气闷之极,又要蒙眬睡去,忽听得豁喇一响,桶盖翻开,有人捧出他头顶的枣子。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大感镇静,展开眼来,只见黑沉沉地,头顶略有微光。有人双手入桶,将他提起,横抱在手臂当中,中间有人提着一盏灯笼,本来已是夜晚。韦小宝见抱着他的是个神采庄严的老者,处身地点是一个极大的院子。

众男人纷繁说道:“恰是,恰是!”“我们青木堂此次可大大的露了脸。”“莲花堂、赤火堂他们老是自吹自擂,可那有青木堂此次干得惊天动地!”“这件事传遍天下,只怕到处茶社中都要编成了故事来唱。将来把鞑子逐出关外,六合会青木堂名垂不朽!”“甚么把鞑子逐出关外?要将众鞑子斩尽扑灭,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那声音细弱之人大声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甚么意义?”

人丛中一个衰老的声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赤裸、头缠白布的雄浑大汉大踏步走上前来,手托木盘,高举过顶,盘中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鲜明放着一个血肉恍惚的人头。韦小宝几乎儿晕去,心想:“辣块妈妈,这些王八蛋要来割老子的头了。”又想:“这是谁的头?是康亲王吗?还是索额图的?不会是小天子的罢?”木盘举得甚高,看不见首级面庞。那大汉将木盘放在供桌上,扑地拜倒。大厅上哭声又振,世人纷繁膜拜。

他偷眼瞧厅上世人,见大家身上都挂插刀剑兵刃。一名中年男人走到灵座之侧,说道:“本日大……大仇得报,大……大哥你能够眼闭……眼闭了。”一句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他一翻身,扑倒在灵前,放声大哭。厅上世人跟着都嚎啕大哭。

韦小宝见厅上这些人明显都有武功,本身只怕一个也打不过,要逃脱那是千难万难,但摆布是个死,幸亏捆绑已解,总得尝尝,最不济逃不了,给抓了返来,一样的高兴剖膛,莫非还能多开一次,多剖一回?归君子已死了,也不会再痛。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本来如此。”

韦小宝听到这里,更无思疑,晓得这批人是反对朝廷的志士。他在碰到茅十八之前,在扬州街坊贩子之间,便常听人提及六合会反清的各种侠义事迹。当年清兵攻入扬州,大肆搏斗,奸骗掳掠,无恶不作,所谓“扬州旬日,嘉定三屠”,委实惨不堪言。

这些人一色青衣,头缠白布,腰系白带,都戴了丧,脸含悲忿哀思之色。大厅正中设着灵堂,桌上扑灭着八根极粗的蓝色蜡烛。灵堂旁挂着几条白布挽联,竖着招魂幡子。韦小宝在扬州之时,每逢大户人家有丧事,老是去凑热烈,讨赏钱,乘人慌乱不觉,就顺手牵羊,拿些器皿藏入怀中,到市上卖了,便去打赌,是以灵堂的陈列看得惯了,一见便知。

先一人道:“端方虽是如此,但向来常例,每一堂商定以后报了上去,上头向来没采纳过,所谓委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韦小宝给一条大汉挟在胁下飞奔,但听得街道上蹄声如雷,有人大呼:“康亲王府中有刺客!”恰是大队官军到来声援。

那高瘦老者待人声稍静,续道:“咱青木堂这两年中,不时候刻记取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大家在万云龙大哥灵前沥血为誓,定要杀了鳌拜这厮为尹大哥报仇。尹香主当时慷慨就义,江湖上大家钦仰,本日他在天之灵,见到了鳌拜这狗头,定会仰天大笑。”

先一人道:“尹香主不幸为鳌拜所害,那有甚么遗言留下?贾老六,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又干么在这里挑眼了?我明白你的企图,你反对李大哥当本堂香主,乃是心胸不轨,另有图谋。”

韦小宝心想:“你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倒像小孩儿普通。”

那高瘦老者道:“这两年来,本堂无主,大伙儿推兄弟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现下尹香主的大仇已报,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请众兄弟另选贤达。”说着在灵座前跪倒,双手拿着一块木牌,拜了几拜,站起家来,将令牌放在灵位之前。

大产业即除下身上青衣,敏捷换上各种褴褛衣衫,瞬息间都扮成了乡农模样,挑柴的挑柴,挑菜的挑菜。一名男人用麻绳紧紧绑住韦小宝。两名男人推过一辆木车,车上有两只大木桶,将鳌拜的尸身和韦小宝别离装入桶中。韦小宝心中只骂得一句:“他妈的!”头上便有无数枣子倒下来,将他盖没,桶盖盖上,甚么也瞧不见了。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回身正欲奔驰,那老者拉拉他衣袖,悄悄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四肢捆绑解开不久,血脉尚未行开,腿上没半点力量,给他一推之下,当即跪倒,见世人都在叩首,只好跟着叩首,心中痛骂:“贼鳌拜,乌龟鳌拜。老子一刀戳死了你,到得阳间,老子又再来戳你几刀!”

人丛中俄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是我们青木堂杀了鳌拜么?”

世人尽皆沉默,都觉他说话刺耳,听来极不受用,但这番话却确是真相,难以回嘴。

另一人道:“据兄弟所知,各堂的新香主,向来都由旧香主保举。旧香主或者大哥,或者有病,又或临终之时留下遗言,从本堂兄弟中挑出一人代替,可就向来没有自行推举的端方。”

那老者抱着韦小宝走向后堂,提着灯笼的男人推开长窗。韦小宝暗叫一声:“苦也!”不知凹凸,但见一座极大的大厅当中,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多人。

那贾老六怒道:“我又心胸甚么不轨,另有甚么图谋了?崔瞎子,你话说得清楚些,可别含血喷人。”

世人沉默半晌。另一人道:“这香主之职,可并不是凭着我们本身的意义,要谁来当就由谁当。那是总舵委派下来的。”

王府弓箭手顿时停箭。那些青衣男人大声号令,冲出石屋。那长须人手一挥,四名男人疾向康亲王冲去。众卫士大惊,顾不得追敌,都来庇护王爷,岂知这是那长须人声东击西之计,余人趁机跃上围墙,逃出王府。进犯康亲王的四名男人轻功甚佳,并不与众卫士比武,东一窜、西一纵,仿佛乘秘密杀康亲王,待得火伴尽数出了王府,四人几声吼怒,跃上围墙,连连挥手,十余件暗器纷向康亲王射去。众卫士连声惊呼,挥兵刃砸打暗器,但还是有一枝钢镖打中了康亲王左臂。这么一阵乱,四名青衣男人又都出了王府。

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老子来骂几句。”但当即转念:“我开口一骂,这些乌龟王八蛋顿时向老子脱手,可逃不了啦。”斜目睹托着本身的老者正自伸衣袖拭泪,便想回身就逃,但身后站满了人,只须逃出一步,立时便给人抓住,心想机会未到,不成卤莽。

人丛中一个雄浑的声音道:“两年前大伙儿发誓,若杀不得鳌拜,我青木堂大家都是狗熊灰孙子,再也没脸在江湖上行走。本日终究雪了这场奇耻大辱。我姓樊的这两年来饭也吃不饱、觉也睡不好,日思夜想,就是筹算怎生为尹香主报仇,为青木堂雪耻,大伙儿终究心愿得偿,哈哈,哈哈!”很多人都跟着他大笑。

那高瘦老者说道:“好,我青木堂重振雄风,大伙扬眉吐气,重新抬开端做人。这两年来,青木堂兄弟们个个都似无主孤魂普通,在六合会中集会,别堂的兄弟只消瞧我一眼,嘲笑一声,我就忸捏得无地自容,对会中的大事小事,不敢插嘴说一句话。固然总舵主几次传了话来开导我们,说道为尹香主报仇,是六合会全部兄弟的事,决不是青木堂一堂的事。但是别堂兄弟们却不这么想啊。自今而后,那可大不不异了!”

世人哭了一阵,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灵座之侧,朗声道:“各位兄弟,尹香主的大仇已报,鳌拜这厮终究杀头,实是我们六合会青木堂的天大丧事……”

跟着身子闲逛,猜想木车推出了大门。枣子之间虽有空地,不致堵塞,却也呼吸困难。韦小宝惊魂略定,心想:“这些鳌拜的家将部下把老子拿了去,势需求挖出老子的心肝来祭鳌拜。最好是途中赶上官兵,老子用力一滚,木桶翻倒,便暴露了马脚。”但是四肢给紧紧绑住,那边动得分毫?木桶外模糊传来辚辚车声,身子颠簸不已,行了很久,又那边碰到官兵了?韦小宝谩骂一阵,惊骇一阵,俄然张口咬了一枚枣子来吃,倒也肥大苦涩,吃得几枚,惊惧之余,极其倦怠,过未几时,竟尔沉甜睡去。

一人说道:“李大哥,这两年当中,你将会务措置得井井有条,这香主之位,除了你以外,又有谁能配当?你也不消客气啦,乘早将令牌收起来罢!”

他在枣桶中时,早推测会遭剖心开膛,去祭鳌拜,现在事光临头,还是吓得满身皆酥,牙齿打战,格格作响。那老者将他放下,左手抓住他肩头,右手堵截了绑住他手足的麻绳。韦小宝双足酸软,没法站定。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胁之下扶住。

世人一听此言,立时静了下来,大厅中聚着二百来人,半晌之间鸦雀无声。

世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精力大振,刚才的悲戚之情,瞬息间一扫而空。

过了好一会,那高瘦老者道:“这个清宫中的小寺人阴错阳差,杀了鳌拜,那自是尹香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假手于一个小孩儿,除此大奸。大师都是铁铮铮的男人汉,也不能抹着知己扯谎话。”世人面面相觑,有的不由点头,本来兴高采烈,但想到杀死鳌拜的并非青木堂兄弟,而是个清宫寺人,顿时都感大为绝望。

过了很久,一人声音细弱,说道:“杀死鳌拜的虽另有其人,但那也是我们青木堂攻入康亲王府以后,那人乘着混乱,才将鳌拜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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