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鹿鼎记(32)

康亲霸道：“说甚么酬谢不酬谢的？你肯要这匹马，算是给我面子。”走畴昔在马臀上轻拍数下，道：“玉花，玉花，今后你跟了这位公公去，可得乖乖的。”向韦小宝道：“兄弟，你试着骑骑看。”

石屋内甚是阴暗，走廊之侧搭了一座行灶，一名老仆正在烧饭。那卫士首级道：“这铁门平时等闲不开，钦犯的饮食就由此人在屋里煮了，送进囚房。”韦小宝点头道：“很好！你们王爷想得挺殷勤。铁门不开，这钦犯想逃就可贵很了。”卫士首级道：“王爷叮咛过的，钦犯倘若要逃，格杀勿论。”

韦小宝道：“好，你送去给犯人吃罢。”那老仆道：“是，是！”又装了三大碗白饭，连同那大碗白菜猪肉，装在盘里，捧去给鳌拜。

鳌拜痛骂：“痛你妈的王八羔子！小天子本来好好地，都是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汉狗教坏了。老皇爷倘若早听了我的话，朝廷里一个汉官也不消，宫里一只汉狗也不准出去，那会像本日这般乱七八糟？”

过未几时，铁条的空地扩大，一个青衣瘦子说道：“待我出来！”从铁条空地间跳进囚室。韦小宝举匕首向他刺去。那瘦子举刀一挡，嗤的一声响，单刀断为两截。那瘦子一惊，手间断刀向韦小宝掷出。韦小宝低头闪避，双手手腕已给那瘦子抓住，顺势反到背后。另一个青衣男人举刀架在他颈中，喝道：“不准动！”

窗外众男人大声呼喝，鳌拜举起手铐铁链，往铁窗上猛击。韦小宝心想：“他如回身打我，老子可得弃世！”慌乱下不及细想，提起匕首，猛力向鳌拜后心戳去。

韦小宝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置可否，向筷子瞧了瞧，说道：“这筷子太脏，你给我好好的擦洗洁净。”那老仆忙道：“是，是！”接过筷子，到院子中水缸边去用力擦洗。

他放下碗筷，踱出门去，和守门的卫士们闲谈了半晌，心想这当儿鳌拜多数已将一碗猪肉吃了个碗底朝天，向卫士首级道：“我们再出来瞧瞧！”卫士首级应道：“是！”

窗上的铁条又撬开了两根，长须人和一名身穿青衣的秃子钻进囚室，抓住鳌拜的辫子，提开端来一看，齐声道：“果是鳌拜！”长须人想将尸首推出窗外，但铐镣上的铁链紧紧钉入石墙，一时没法弄断。那瘦子拿起韦小宝的匕首，嗤嗤嗤嗤四声响，将连在鳌拜尸身上的铁链都堵截了。长须人赞道：“好刀！”将尸身从窗格中推出，外边的青衣男人拉了出去。那瘦子将韦小宝推出，余下三人也都钻出囚室。

韦小宝转过身子，取出怀中一包药末，倒入那碗猪肉白菜，随即将纸包放回怀里，将菜碗闲逛几下，药末都溶入了汤里。他知康熙要杀鳌拜，却要做得涓滴不露陈迹，从上书房中出来时便有了主张，回到住处，从海老公的药箱中取出十来种药末，也不管有毒无毒，胡乱混在一起，包了一包，心想这十几种药粉当中，必有两三种是毒药，给他服了下去，定然死多活少。

韦小宝见他将铁窗上粗大的铁格打得直晃，真怕他破窗而出，又退了一步，笑道：“皇上可没这么轻易就杀了你。要你在这里安温馨静的住上二三十年，比及心中真的悔怨了，爬着出去处皇上磕几百个响头，皇上念着你畴前的功绩，说不定便饶了你，放了你出去。不过大官是没得做了。”

那马夫到内厩当中，牵出一匹高头大马，满身白毛，杂着一块块淡红色斑点，举头扬鬣，神骏不凡。黄金辔头，黄金踏镫，马鞍边上用银子镶的宝石，单是这副马身配具，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若非王公亲贵，便再有钱的达官富商，也不敢用这等华贵的鞍鞯。韦小宝不懂马匹好坏，但见这马模样俊美，鞍鞯富丽，忍不住喝采：“好标致的马儿！”

窗外一众青衣人顷刻之间大家惊诧非常，便似见到了世上最希罕古怪之事。三四人同时大呼：“这小孩杀了鳌拜！这小孩杀了鳌拜！”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暗叫：“救兵快来，救兵快来！”耳听得内里铜锣声、呼喝声、兵刃撞击声响成一团。俄然间呼的一声，一股劲风当头压落。韦小宝一个打滚，滚出数尺。只听得呛啷啷一声大响，脸上泥沙溅得发痛，他不暇回顾，急跃而起。

一名长须老者一把抓起韦小宝，问道：“鳌拜关在那边？”韦小宝向外一指，说道：“关在外边的地牢里。”两名青衣人便向外奔出。外边又有四名青衣人奔了出去，疾向后院窜去，俄然有人叫道：“在这里了！”长须老者大怒，举刀向韦小宝砍落。韦小宝急闪避开。中间一名青衣人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脚，只踢得韦小宝飞出丈许，摔入后院。

虽明知隔着一座厚墙，韦小宝还是一惊，退了两步，见到他狰狞的形相，不由惊骇。卫士首级安抚道：“公公别怕，这厮冲不出来。”韦小宝定了定神，见铁窗上的铁条极粗，石墙极厚，而鳌拜身上所戴的脚镣手铐又极沉重，顿时精力大振，说道：“又怕他甚么？你们几位在外边等我，皇上叮咛了，有几句话要我问他。”众卫士齐声承诺退出。鳌拜兀安闲厉声怒骂。

康亲霸道：“恰是，这是奉旨调派的大事。小兄弟，请你禀报皇上，说我们看管得很紧，这厮就算身上长了对翅膀，也逃不了。”韦小宝道：“这个天然。”康亲霸道：“要不要我陪你去？”韦小宝道：“不敢劳动王爷台端。”

韦小宝提着筷子在锅边悄悄敲击，心下甚是对劲，深思：“鳌拜这厮吃了我这碗加料大补的猪肉白菜，若不七孔流血，也得……也得八孔流血而死。”他本来想另说一句成语，但肚中实在有限，只幸亏“七孔流血”之下，再加上一孔。

康亲王笑道：“这匹马是西域送来的，是驰名的大宛马，别瞧它身子高大，年纪可还小得很，只两岁另几个月。标致的马儿，该当由标致人来骑。桂兄弟，你就选了这匹玉花骢如何？”韦小宝道：“这……这是王爷的坐骑，小人如何敢要？王爷别的犒赏一匹平常的好了。”康亲霸道：“桂兄弟，你这等见外，那太瞧不起兄弟了。莫非你不肯交友我这个朋友？”韦小宝道：“唉，小人在宫中是个……是个卑贱之人，怎敢跟王爷交朋友？”

那长须人道：“撬开铁窗，出来瞧明白了，是否真是鳌拜？”当下便有二人拾起钢鞭，用力扳撬窗上铁条。两名王府卫士冲进室来，长须人挥动弯刀，一一砍死。一名青衣男人提起短枪，隔窗向韦小宝不住虚刺，令他没法走近窗格伤人。

鳌拜厉声道：“你叫他快别做这清秋大梦，要杀鳌拜轻易得很，要鳌拜叩首，倒是千难万难。”

两人刚走进门，忽听得门外两人齐声呼喊：“甚么人？站住了！”跟着飕飕两响射箭之声。那卫士首级吃了一惊，忙道：“公公，我去瞧瞧。”急奔出门。韦小宝跟着出去，只听铮铮之声高文，十来名青衣男人手执兵刃，已和众卫士动上了手。韦小宝大惊：“啊哟，鳌拜的部下人来救他了。”

外边的青衣男人纷繁呼喝：“我来钻，我来钻。”那使钢鞭的男人探头欲从空地中钻进。但是十三四岁的韦小宝钻得过，这男人身材肥壮，却那边钻得进？

众青衣报酬箭所阻，冲不出去。抱着鳌拜尸首的是个羽士，叫道：“跟我来！”举起尸身挡在身前。康亲王见到鳌拜，不知他已死，又见韦小宝为刺客拿住，大呼：“停箭！别伤了桂公公！”韦小宝心想：“康亲王倒有知己，老子会记得你的！”

卫士首级引着韦小宝进内，走进一座小堂，便听得鳌拜的声音从内里传了出来，正在痛骂天子：“你奶奶的，老子出死入生，立了无数汗马功绩，给你爷爷、爹爹打下一座花花江山。你这没出息的小鬼年纪悄悄，便不安美意，在老子背后捅我一刀子。老子做了鬼也不饶你！”

韦小宝笑道：“鳌少保，皇上叮咛我来瞧瞧你白叟家身子好不好。你骂起人来，倒也中气实足，身子结实得很哪，皇上晓得了，必然欢乐得紧。”

韦小宝循声走到一间斗室的铁窗之前，探头向内张去，只见鳌拜蓬头披发，手上脚上都戴了铐镣，在室中走来走去，铁链在地下拖动，收回铿锵之声。

鳌拜举起双手，将铁铐在铁窗上撞得铛铛猛响，怒道：“你奶奶的，你这狗娘养的小杂种。你去跟天子说，用不着他这么假心冒充，要杀便杀，鳌拜还怕了不成？”

韦小宝无路可退，双脚穿入两条铁条之间。两根铁条已给撬得弯了，他身子肥大，竟从空地间穿过，一放手，已钻入了囚室。当的一声响，钢鞭击上了铁条。

韦小宝大喜，便道：“王爷，你……你待小的如许好，真不知如何酬谢才是？”

鳌拜蓦地见到韦小宝，叫道：“你……你……你这罪该万死、没卵子的小鬼，你出去，你出去，老子扠死你！”双目圆睁，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俄然发足向韦小宝疾冲，砰的一声，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六名青衣人齐去撞击囚室铁门。铁门甚牢，瞬息间却怎撞得开？只听得内里锣声镗镗急响，王府中已收回警号。一名青衣人叫道：“须得从速！”长须老者道：“废话，谁不晓得要快？”一名青衣男人见一时撞不开铁门，提起手中钢鞭去撬窗上铁条，撬得几下，两根铁条便弯了。这时又有三名青衣男人奔了出去。囚室外埠形狭小，九小我挤在一起，发挥不开手脚。

韦小宝悄悄在地下爬出去，没爬得几步，便给人发觉，挺剑向他背心上刺到。韦小宝向左闪让，那人长剑横掠，嗤的一声，在他背心长袍上拉了条口儿。韦小宝幸得有宝衣护身，这一剑没伤到皮肉，错愕下跃起家来，斜刺冲出。另一名青衣男人骂道：“小鬼！”举刀便砍。韦小宝一跃而起，见前程给人挡住，便抓住囚室窗上的铁条，身子临空吊挂。使钢鞭的青衣男人正在撬挖铁条，见韦小宝阻在窗口，挥鞭击落。

韦小宝笑道：“我们走着瞧罢，过得三年五载，皇上俄然记起你的时候，又会派我来瞧瞧你。鳌大人，你身子保重，可千万别有甚么感冒咳嗽、头痛肚痛。”

长须人号令：“带了这孩子走！大伙儿退兵！”世人齐声承诺，向外冲出。一名青衣大汉将韦小宝挟在胁下，冲出石屋。只听得飕飕声响，箭如飞蝗般射来。王府中二十余名卫士不住放箭，康亲王提刀亲身督战。

康亲王赞道：“好工夫！”牵着马的马夫松了手，那玉花骢便在马厩外的沙地上绕圈小跑。韦小宝骑在马背之上，只觉又快又稳。他涓滴不懂控马之术，恐怕出丑，兜了两个圈子，便即跃上马背，那马便自行站住了。

韦小宝不去理他，退到廊下行灶旁，见锅中冒出蒸气，揭开锅盖，见煮的是一锅猪肉白菜，说道：“好香哪！”那老仆道：“给犯人吃的，没甚么好东西。”韦小宝道：“皇上叮咛我来查察犯人的饮食，可不准饿坏了他。”那老仆道：“好教公公放心，饿不了的。王爷叮咛了，每天要给他吃一斤肉。”韦小宝道：“你舀一碗给我尝尝，如虐待了钦犯，我要王爷打你板子。”老仆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虐待了钦犯。”忙取过碗来，盛了一碗猪肉白菜，猪肉特多，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又递上一双筷子。

韦小宝道：“王爷，可真多谢你厚赐了！小人这就去瞧瞧鳌拜，返来再来陪你。”

康亲霸道：“我们满洲人爽利落快，你当我是好朋友，就将我这匹马骑了去，今后大伙儿不分相互。不然的话，兄弟可要大大的活力啦！”说着胡子一翘，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鳌佩服药后神智已失，浑不知背后有人来袭，利器戳到，他竟不知闪避，波的一声，匕首直刺入背。鳌拜张口狂呼，双手连着铁铐乱舞。韦小宝顺势往下一拖，那匕首削铁如泥，直切了下去，鳌拜的背脊一剖为二，当即跌倒。

韦小宝笑应：“是！”在马鞍上一拍，飞身而起，上了马背。他这几个月武功学下来，拳脚上的实在工夫没学到甚么，纵跃之际，毕竟身子矫捷。

只见鳌拜双手舞动铁链，呵呵大呼，乱纵乱跃，这时那使钢鞭的青衣男人正从窗格中钻出去，鳌拜连手铐带铁链往他头上猛力击下，这青衣男人顿时脑浆迸裂而死。韦小宝诧异不已：“他如何将来救他的人打死了？”随即明白：“啊哟，他吃了我的加料肉汤，固然中毒，却不是翘辫子去见阎罗皇，而是发了疯！”

八名卫士引着韦小宝走向后花圃，来到一座孤另另的石屋之前，屋外十六名卫士手执钢刀扼守，另有两名卫士首级绕着石屋巡查，确是戍守得非常周到。卫士首级得知皇上派内使来巡查，带领众卫士躬身施礼，翻开铁门大锁，推开铁门，请韦小宝入内。

韦小宝缩身进了石屋，忙将门关上，正要取门闩支撑，俄然劈面一股大力涌到，将他推得向后跌出丈余，四名青衣男人冲进石屋，大呼：“鳌拜在那边？鳌拜在那边？”

康亲王每次见到鳌拜，总给他骂得狗血淋头，原不想见他，当即派了本府八名卫士，伴随韦小宝去查察钦犯。

那卫士首级拔剑批示，只呼喊得数声，一男一女分从摆布夹攻而上。护送韦小宝的四名御前侍卫便在附近，闻声来援，插手战团。那些青衣男人武功甚强，顷刻间已有两名王府卫士尸横当场。

那老仆擦完筷子，恭恭敬敬的递过。韦小宝接过筷子，在鳌拜那碗猪肉中不住搅拌，说道：“嗯，猪肉倒也很多。平时都这么多吗？我瞧你很会偷食！”那老仆道：“每餐都有很多猪肉，小人不敢偷食的。”心下惊奇：“这位小公公如何晓得我偷犯人的肉吃，可有点希罕！”

卫士首级皱眉道：“这厮说话没法无天，真该杀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