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鹿鼎记(12)

扬州城平话先生说到“长鼻子牛妖”这一节书时，茶社中必然笑声高文，现在韦小宝依样葫芦的说来，公然也引得茅十八放怀大笑。韦小宝持续说道：“沐王爷摆开阵仗，远了望去，但见尘头大起，几百头大象头上都缚了尖刀，疾走冲来，象尾上都是火光。本来云南地近缅甸，那梁王向缅甸买了几百头大象，摆下了一个火象阵，用松枝缚在大象尾上，点着了火。大象吃惊，便向明军冲来。大象皮坚肉厚，弩箭射它不倒，明军只消一乱，鞑子兵便可跟在象后，掩杀过来。明军都是北方人，从未见过大象，一见之下，不由得心头发慌，悄悄叫道：‘牛魔王尾巴会喷火，本日大事不好了！’”

韦小宝道：“当晚沐王爷坐在后帐当中，挑灯夜看《春秋》。”茅十八道：“关王爷才看《春秋》，莫非沐王爷也看《春秋》吗？”韦小宝道：“大师都是王爷，天然都看《春秋》。不看《春秋》，莫非看夏冬吗？那夏冬是张飞看的书，莽张飞有勇无谋。沐王爷是天上武曲星转世，和关王爷普通，只看《春秋》，不看夏冬。”茅十八也不晓得春秋和夏冬是甚么东西，点头称是。

茅十八点头道：“那有此事？沐王爷就算天生神力，一箭毕竟也射穿不了十小我。”

茅十八奇道：“长鼻子牛妖是甚么家伙？”韦小宝正色道：“我早推测你也是不识的了。这些家伙身子比牛还大，皮粗肉厚，鼻子老长，两根尖牙向前凸起，一双大耳朵晃啊晃的，模样儿凶悍非常，可不是长鼻子牛妖吗？”茅十八“嗯”了一声，点点头，凝神这长鼻子牛妖的模样。韦小宝道：“沐王爷自言自语：‘这探子是个胡涂蛋，少见多怪，见到骆驼说是马背肿，见到大象说是长鼻子牛妖！’”

茅十八道：“定是又有几个鞑子，仿佛达里麻普通，在城中大声呼啸。”韦小宝点头道：“不是！沐王爷一听之下，顿时也不小便了，将金夜壶恭恭敬敬的今后帐桌上一放……”茅十八道：“怎地将便壶放在桌上？”

茅十八道：“不晓得，是甚么事？”韦小宝道：“本来达里麻哇哇大呼，声音传过江去，顿时有十名明兵给他吓破胆量，摔上马来，掉进江中。沐王爷一见不对，心想再给他叫得几声，我军纷繁堕江，大事不好，因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茅十八大奇，问道：“捕获田鼠又干甚么？”韦小宝道：“沐王爷用兵如神，军机岂可泄漏。元帅有令，照办就是。接令的将军倘若多问一句，沐王爷一怒之下，立即推出帐外斩首。你如果做沐王爷部下的将官，老是如许问长问短，便有十八颗脑袋瓜子，他妈的也都给沐王爷教砍了。”茅十八道：“我倘若做了将官，天然不问。你又不是沐王爷，莫非就问不得吗？”

茅十八拍腿叫道：“妙极！这是声东击西的体例。”

韦小宝平时说话，出口便是粗话，“他妈的”三字不离口，但讲到沐英平云南的故事，学的是平话先生的口气，粗话当然一句没有，偶尔还来几句半通不通的成语。

韦小宝道：“哼！沐王爷用兵之法倘若给你猜到，沐王爷变成茅十八，茅十八变成沐王爷了。第二日凌晨，刘白二将回报：田鼠已捉到一万多只，长坑也已掘成。沐王爷点头道：‘好！’命探子到城边探看动静。午牌时分，忽听得城中金鼓雷鸣，齐声号令，探子飞马回报：‘启禀元帅：大事不好！’沐王爷一拍桌子，喝道：‘他妈的，何事惶恐？’探子道：‘启禀元帅：鞑子大开北门，城中涌出几百只长鼻子牛妖，正向我军冲锋而来！’沐王爷哈哈大笑，说道：‘甚么长鼻子牛妖！再探。’探子得令而去。”

韦小宝道：“沐王爷不动声色，只微微嘲笑，待得大象垂垂冲近，喝道：‘放田鼠！’那一万多只田鼠放了出来，顷刻之间，满地都是老鼠，东奔西窜。要晓得大象不怕狮熊豺狼，最怕的倒是老鼠。老鼠如钻入了大象的耳朵，吃它脑髓，大象半点何如不得。众大象一见老鼠，吓得魂飞天外，掉头便逃，突入鞑子阵中，只踏得鞑子将官兵卒头破腿断。有些大象不辨东南西北，向明军持续冲将过来，便一一掉入陷坑。沐王爷叫道：‘放火箭！’他白叟家这一声令下，只见天空中千朵万朵火花，都雅煞人。”

茅十八愈听愈奇，道：“那当真奇特，我可半点也猜不到了。”

韦小宝道：“沐王爷是天上星宿下凡，玉皇大帝派他来保太祖天子驾的，岂同凡人？你道是你茅十八吗？这一箭穿十，有个花样，叫做‘穿云箭’。”

韦小宝摇手道：“问不得，问不得！沐王爷取过第二枝金鈚令箭，叫白将官听令，说道：‘命你带二万官兵，在五里以外掘下一条长坑，长二里，宽二丈，深三丈，连夜赶掘，不得有误。’白将官领命而去。沐王爷随即命令退兵，拔营而去，退到离城六里安营。”

茅十八是草泽豪杰，于明朝建国的史实一窍不通，徐达、常遇春的名字当然闻声过，却不知他们是甚么六王，也不知别的另有四个甚么王。韦小宝却在扬州茶坊当中将这部《英烈传》听得滚瓜烂熟。当时明亡未久，民气机旧，却又不敢公开议论反清复明之事，茶坊中平话先生报告各朝故事，听客最爱听的便是这部敷演明朝建国、摈除胡元的《英烈传》。明太祖建国，最艰巨之役是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但听客听来兴趣最高的，倒是如何将蒙古兵赶出塞外，如何打得蒙古兵落荒而逃。大师耳中所听，是明太祖打蒙古兵，心中所想，打的却变成了清兵。汉人大胜而鞑子大败，天然志对劲满。是以明朝建国诸功臣中，尤以徐达、常遇春、沐英三人最为听众所崇拜。平话先生说到三人如何杀元兵之时，加油添酱，如火如荼，听众也便眉飞色舞，如醉如痴。

茅十八将信将疑，问道：“厥后如何？”

韦小宝道：“沐王爷看了一会，俄然要小便，站起家来，拿起太祖天子御赐的金夜壶，正要小便，忽听得城中传来几声大吼，声音极响，既不是虎啸，亦不是马嘶。沐王爷一听，暗叫不好……”茅十八道：“那是甚么叫声？”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

韦小宝又道：“汤和是明太祖的老朋友，年纪大过太祖；邓愈也是很早就结识了太祖，一向跟他打江山的。李文忠是太祖的外甥。沐王爷是太祖的义子，跟太祖姓朱，叫做朱英，厥后立大功了，太祖叫他复姓，才叫做沐英。”茅十八道：“本来如此，那么铜角射象甚么的，又是如何一回事？”

茅十八道：“这四员大将，想必便是刘白方苏四人了？”韦小宝也不知是与不是，却不肯被茅十八猜中，说道：“不对，那四员大将，乃是赵钱孙李。刘白方苏四将，随在沐王爷身边保驾。”茅十八点头道：“本来如此。”

韦小宝道：“沐王爷传下号令，叫刘白方苏四将部下兵士，齐声号令，同时将划子、木筏推下江中，派出一千明兵，装腔作势，假作渡江。元兵见明兵要度过江来，更没命的放箭。沐王爷当即出兵，过不到半个时候，又派兵装模装样的假渡江，元兵又再放箭。江中也不知射死了多少鱼鳖虾蟹。”

茅十八感觉韦小宝又在骂本身了，哼了一声，却也不敢肯定，或许云南江中真有毛王八亦未可知。

茅十八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这探子公然胡涂，竟管大象叫作长鼻子牛妖。不过他是北方人，向来没见过大象，倒也怪不得。”

韦小宝道：“是铜角渡江，不是铜角射象。太祖打平天下，最后只要云南、贵州的梁王未曾降服。那梁王叽哩咕噜花，是元朝末代天子的侄儿，守住了云南、贵州，不肯投降。”那梁王本名把匝刺瓦尔密，韦小宝记不住他的名字，随口扯谈。茅十八虽觉奇特，也不敢辩驳。只听韦小宝续道：“太祖天子龙心大怒，便点三十万军马，命沐王爷带领前去攻打，来到云南鸿沟，碰到元兵。元兵的元帅叫做达里麻，此人身高十丈，头如巴斗……”

茅十八一怔，道：“甚么？”韦小宝道：“沐王爷隔江射死毛十八！”说到这里，忍不住格格格笑了出来。茅十八这才明白，他公然是绕着弯儿在骂本身，骂道：“他妈的，胡说八道！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韦小宝！”韦小宝笑道：“当时我还没生，沐王爷又怎射得死我？”茅十八道：“你休得胡说。达里麻左眼中箭，却又如何？”

茅十八笑骂：“小鬼头，偏疼绕着弯儿骂人。你说沐王爷怎生渡江。”

韦小宝道：“这是太祖天子御赐的金便壶，你道是平常便壶吗？以是沐王爷放的时候，定要恭恭敬敬。他放下便壶，当即伐鼓升帐，在前帐调集众将官，取过一枝金鈚令箭，说道：‘刘将官听者：令你带领三千兵士，连夜去捕获田鼠，捕多者有赏，捉不到者军法处置。’刘将官道：‘得令！’接了令箭，便去捕获田鼠。”

他持续说道：“沐王爷见达里麻伸开血盆大口，又要大呼，便弯弓搭箭，飕的一箭，向达里麻口中射去。沐王爷的箭法百步穿杨，千步穿口，这一箭呼呼风响，横过了江面，直向达里麻的大嘴射到。那达里麻也是豪杰豪杰，见这箭来失势道好凶，仓猝低头，避了开去。只听得后军齐声号令：‘不好了！’达里麻转头一看，只见十名将军胸口都穿了个洞，鲜血狂喷。却本来沐王爷这一箭连穿十名将军，从第一名将军胸口射进，背后出来，又射入了第二名将军胸口，一共穿了十人。”

韦小宝道：“元兵见元帅中箭，倒上马来，顿时大乱。沐王爷正要命令雄师渡江，俄然听得隔江响号，元兵有援兵开到，对岸乱箭齐发，只遮得天都黑了。沐王爷又生一计，派了部下四员大将，悄悄领兵到下流渡江，绕到元兵阵后，大吹铜角。”

韦小宝道：“沐王爷见鞑子兵放箭，便叮咛擂鼓号令，作势渡江，如此多次，却并不真的渡江。只听得鞑子兵阵后铜角之声高文，晓得赵钱孙李四将已从下流渡江，绕到鞑子兵阵后，这才命令杀将畴昔。众兵将竖起盾牌，挡在身前，撑动划子筏子，渡江打击。鞑子兵放了大半天箭，羽箭已差未几射完啦，听得阵后仇敌杀来，主将又中箭重伤，不由得军心大乱。沐王爷一马抢先，冲将畴昔。鞑子兵东奔西逃，乱成一团。沐王爷见鞑子兵阵中有一大将横卧顿时，很多鞑子兵前后庇护，料知必是达里麻，当即拍马追上，喝道：‘鞑子达里麻，还不上马投降？’达里麻道：‘我……我不是达里麻！我是茅……’沐王爷见他左眼当中插着一根羽箭，箭梢上有个金字，恰是一个‘沐’字，却不是本身的羽箭是甚么？那边还肯客气，轻伸猿臂，一把抓将过来，往地下一掷，喝道：‘绑起来！’早有刘白方苏四将过来，揪住达里麻，绑得结健结实。这一仗鞑子兵大败，灭顶在江中的不计其数。江中的王八吃了很多长毛鞑子的尸首，今后身上有毛，这类王八叫做毛王八，那是别处没有的。”

韦小宝见茅十八答不上来，甚是对劲，说道：“另有四王，便是李文忠、邓愈、汤和，以及沐英沐王爷。这四位王爷封的是甚么王，跟你说了，料你也记不到，是不是？”实在他本身也底子记不起这六王封的是甚么王。茅十八点了点头。

茅十八道：“那有身高十丈之人？”韦小宝晓得说溜了嘴，辩道：“鞑子天然生得比我们中国人高大些。那达里麻身披铁甲，手执长枪，在江边哇啦啦一声大呼，便如半空中连打三个轰隆，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响声不竭，水花四溅。你道是甚么事？”

韦小宝道：“沐王爷大获全胜，当即进兵梁王的都城。来到城外，只见城中无声无息。沐王爷命令擂鼓讨战，只见城头挑起一块木牌，写着‘免战’二字。”茅十八道：“本来梁王晓得打不过，挂起免战牌。”韦小宝道：“沐王爷仁慈为怀，心想这梁王高挂免战牌，多数是要投降，我以命令攻城，城破以后，苍存亡伤必多，不如免战三日，让他投降，免得杀伤百姓。”茅十八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沐王爷一家永镇云南，与明朝同始同终，便因沐王爷珍惜百姓，一片仁心，以是上天保佑。”

茅十八脸有忧色，沉吟道：“这火象阵公然短长。”

韦小宝道：“达里麻一见大怒，心想你会射箭，莫非我就不会？提起硬弓，也一箭向沐王爷射将过来。沐王爷叫声：‘来得好！’左手两根手指伸出，轻简便将来箭夹住。正在此时，天空一群大雁飞过，叫声宏亮，沐王爷心生一计，叫道：‘我要射中第三只雁儿的左眼！’飕的一箭，向那雁儿射去。达里麻心想：‘你要射第三只雁儿，已不轻易，怎地还分左眼右眼？’昂首看去。便在此时，沐王爷连珠箭发，三箭齐向达里麻射到。”

茅十八问道：“如何箭上会生机？”

茅十八道：“这个我又不信了。射死鱼儿，那也罢了。虾儿身子藐小，螃蟹甲鱼身上有甲，又怎射得它死？”韦小宝道：“你若不信，那就到前面镇上买一只甲鱼，买一只螃蟹，再买一只虾儿，用绳穿了，挂将起来，再放箭射畴昔，且看射得死呢还是射不死。”茅十八心想：“我们赶路要紧，那有这等闲工夫去混闹。”他听得出神，恐怕韦小宝放刁不说，便道：“好，你说射得死便射得死，厥后如何？”韦小宝道：“厥后沐王爷部下的兵士，从江中拾起十八只给射死了的、身上有毛的老甲鱼，煮来吃了，便没事了。这是沐王爷大吃毛王八！”

韦小宝道：“也算达里麻命不该绝，第一箭射中他的左眼，仰后便倒，第二箭、第三箭又接连射死了鞑子八名大将。鞑子身上多毛，明军叫他们毛兵毛将。沐王爷连射三箭，射死了一十八员毛将，这叫做‘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