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鹿鼎记(9)
茅十八大腿受伤,倚树而立,手起刀落,便劈死了一名军官,钢刀横削,又一名军官让他拦腰斩死。余人见他悍勇,一时不敢逼近。史松双手叉腰,骑在顿时掠阵。韦小宝本给军官围在垓心,当史松和茅十8、吴大鹏二人说话之际,他一步一步的退出圈子。众军官也不知这干瘪小孩在这里干甚么,谁也不加理睬。待得世人动上手,他已躲在数丈外一株树后,心想:“我快快逃脱呢,还是在这里瞧着?茅大哥他们只三小我,定会给这些官兵杀了。这些军爷会不会又来杀我?”转念又想:“茅大哥当我是好朋友,说过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我如悄悄逃脱,可太也不讲义气。”
史松一声长啸,黑龙鞭脱手,跟着纵身上马。他双足尚未落地,鞭梢已向茅十八卷去。茅十八使开“五虎断门刀”刀法,见招拆招,史松的软鞭连续七八招短长招数,都给他单刀挡了返来。但听得吴大鹏长声呼喊,一人飞了出去,啪哒一响,掉在地下,军官中又少了一人。
茅十八哈哈一笑,说道:“有伤没伤,没多大别离,再等半年,岂不牵肚挂肠?”
茅十八为软鞭绕身,目睹无幸,蓦地间白粉飞扬,史松单刀脱手,双手去揉擦眼睛,正惊奇间,只见韦小宝拾起单刀,一刀插入史松肚中,随即回身又躲在树后。
王潭应道:“是!”退开三步。吴大鹏左掌上翻,右手兜了个圈子,轻飘飘挥掌向茅十八拍来。
这边王潭以一敌三,却渐落下风,左腿上给锯齿刀拉了一条口儿,鲜血急喷。他一跛一拐,浴血苦斗。围着吴大鹏急斗的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双刀一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吴大鹏的摩云掌力一时打不到他们身上。
正斗到酣处,忽听得蹄声响动,十余人骑马奔来,都是官兵打扮。十余骑奔到近处,散将开来,将四人围在垓心,为首的军官喝道:“且住!我们受命缉捕江洋悍贼茅十八,跟旁人并不相干,都退开了!”
那军官道:“茅十八,你逃狱杀人,那是扬州处所官的事,本来用不着我们理睬。不过传闻你在窑子里大呼大嚷,说道六合会反叛造反的叛贼都是豪杰豪杰,这话但是有的?”茅十八大声道:“六合会的朋友们当然是豪杰豪杰,莫非倒是你这类给胡虏舐卵蛋的汉奸,反而是豪杰豪杰?”
史松摇摇摆晃,转了几转,翻身跌倒。几名军官大惊,齐叫:“史大哥,史大哥!”吴大鹏左掌一招“铁树着花”,掌力吐处,一名军官飞出数丈,口中鲜血狂喷,余下五人目睹不敌,偶然恋战,回身便奔,连坐骑也不要了。
茅十八点头道:“忸捏!是韦小兄弟杀的。”吴王二人大为惊奇,齐声道:“是这小孩所杀?”他二人刚才忙于对于仇敌,没见到韦小宝撒石灰。地下尽是死尸鲜血,伤者身上滚得浑身是泥,虽有石灰粉末撒在地下,他二人也没留意。
茅十八大喜,抢上一步,说道:“你……你……识得陈总舵主?”
吴大鹏挥掌劈倒一名军官。王潭使开双笔,和三名军官相斗。这时茅十八又将一名军官右腿砍断。这军官倒在血泊当中,大声呼唤喝骂,声音凄厉。
茅十八道:“你们等一等,且瞧我跟这两位朋友分了胜负再说。”转头向吴大鹏和王潭道:“吴老爷子、王兄,我们本日非分胜负不成,再等上半年,也不知我姓茅的另有没有性命。爽利落快,两位一起上罢!”
茅十八皱起眉头,摇了点头,说道:“吴老爷子、王兄,承你二位拔刀互助,救了兄弟性命。我们还打不打?”吴大鹏道:“拯救之话,休得提起。王兄弟,我看这场架是不必打了?”王潭道:“不打了!我和茅兄原没甚么深仇大怨,大师交上了朋友,岂不是好?茅兄武功高强,有胆量,有见地,兄弟是非常佩服的。”吴大鹏道:“茅兄,我们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茅兄非常敬佩六合会的陈总舵主,这一句话,兄弟当设法带给陈总舵主他白叟家晓得。”
韦小宝从未牵过马,见马匹身躯高大,心中惊骇,从马匹身后渐渐靠近。茅十八喝道:“向着马头走畴昔。你从马屁股后畴昔,马儿要飞腿踢你。”韦小宝绕到马前,伸手去拉缰绳,那马倒甚驯良,跟着他便走。
吴大鹏一拱手,回身便行,双掌连扬,啪啪之声不断,在每个躺在地下的军官身上补了一掌,非论那军官本来是死是活,再中了他的摩云掌力,死者筋折骨裂,活着的也即断气。
吴大鹏转头说道:“茅兄当真了得,这黑龙鞭史松武功高强,本日命丧你手!”他见史松肚腹中刀而死,想来自是茅十八所杀。
韦小宝平生当中,打斗是见很多了,但都是贩子地痞抱腿拉辫、箍颈撞头的烂打,除了昨日丽春院中茅十八恶斗盐枭以外,从未见太妙手如此凶恶的比武。但见吴大鹏忽进忽退,双掌翻飞,茅十八将单刀舞得幻成一片银光,挡在身前。吴大鹏几次抢上,都给刀光逼了出去。
茅十八撕下衣衿,裹了右臂的伤口,左手在马鞍上一按,跃上马背,说道:“你回家去罢!”韦小宝问道:“你到那边去?”茅十八道:“你问来干么?”韦小宝道:“我们既是朋友,我天然要问问。”茅十八脸一沉,骂道:“你奶奶的,谁是你朋友?”
吴大鹏道:“就教中间贵姓大名?”那军官在腰间一条黑黝黝的软鞭上一拍,说道:“鄙人‘黑龙鞭’史松,奉了鳌少保将令,擒拿六合会反贼。”
茅十八道:“那有这般轻易?你们这里一共一十三人,老子以一敌十三,明知打不过,也得打一打。”
茅十八低声喝采:“好掌力!”见二人去得远了,喃喃的道:“本来他二人倒是六合会的。”隔了一会,向韦小宝道:“去牵匹马过来!”
史松和茅十八都是一惊。史松道:“两位别转错了动机,造反助逆,可不是好玩的。”吴大鹏笑道:“助逆那也罢了,造反倒是不敢。”史松道:“助逆便是造反!你们两个想清楚些,是不是帮定了这反贼?”
茅十八伸衣袖抹了抹嘴,说道:“吴老爷子,这位小朋友水性固是极好,陆上工夫却还没学,鄙人只好一对二。这可不是瞧不起两位。”吴大鹏道:“我们这个约会,我看还是再推迟半年罢。”茅十八道:“那为甚么?”吴大鹏道:“茅兄身上有伤,显不出真工夫。老朽打赢了当然没甚么光彩,打输了更加没脸见人。”
吴大鹏道:“既然如此,王贤弟,你给愚兄掠阵。愚兄如果不成,你再上不迟。”
那军官眼露凶光,喝道:“鳌少保派我们从北京到南边来,为的便是缉捕六合会反贼。茅十八,你跟我们走!”说着转头向吴大鹏与王潭道:“两位正在跟这逆贼相斗,想来不是一起的了,两位这就请便罢。”
吴大鹏微微一笑,道:“没甚么,茅兄,你仿佛不是六合会的兄弟,却干么要大说六合会好话?”茅十八道:“六合会保百姓、杀胡虏,做的是豪杰豪杰活动,天然是豪杰豪杰了。江湖上有言道:‘为人不识陈近南,就称豪杰也徒然。’陈近南陈总舵主,便是六合会的脑筋。六合会的朋友们,都是陈总舵主的部下,岂有不是豪杰豪杰之理?”吴大鹏道:“茅兄可识得陈总舵主么?”茅十八怒道:“甚么?你耻笑我不是豪杰吗?”他为此发怒,天然是不识陈近南了。吴大鹏浅笑道:“不敢。”茅十八又道:“莫非你又识得陈总舵主了?”吴大鹏摇了点头。
那军官喝道:“你们两个若不是跟茅十八一伙,快分开这是非之地,别惹事上身。”
吴大鹏点了点头,向茅十八道:“茅兄,天父地母!”
吴大鹏和王潭尚未答复,茅十八仰天大笑,说道:“发你妈的清秋大梦,凭你这块料,也想去拿六合会的陈总舵主?你开口杜口的鳌少保,这鳌拜自称是满洲第一懦夫,武功到底如何?”史松道:“鳌少保天生神勇,武功盖世,曾在北京街上一拳打死一头疯牛,你这反贼也晓得吗?”茅十八骂道:“他奶奶的,我就不信鳌拜有这等短长,我正要上北京去斗他一斗。”史松嘲笑道:“凭你也配和鳌少保脱手?他白叟家伸一根手指头,就将你捺死了。姓茅的,闲话别多说了,跟我们走罢!”
茅十八双腿行走不便,全仗身后大树支撑。史松这招“玉带围腰”卷将过来,本来只须向前窜出,或今后纵跃,即能避过,但现在却非硬接硬架不成,因而单刀对准敌鞭鞭梢拍落。史松蓦地罢休,松脱鞭柄,那软鞭一沉,忽地兜转,敏捷卷将过来,将茅十八绕在树上,绕了三匝,噗的一声,鞭梢击中他右胸。史松要将茅十八活捉,以便逼问六合会的讯息,目睹吴大鹏和王潭尚未降服,急欲取下软鞭利用,当即俯身拾起地下丢弃的一柄单刀,要砍下茅十八的右臂。
韦小宝退了一步,小脸儿胀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不明白他为甚么好端端俄然大发脾气。
茅十八单刀斜劈,迳砍他左臂。吴大鹏一低头,自他刀锋下抢进,左手向他右臂肘下拍去。茅十八侧身转在树旁,啪的一声响,吴大鹏那掌击上树干。这棵大树高五六丈,树身细弱,给吴大鹏一拍,树上黄叶便似雨点般撒下来。茅十八叫道:“好掌力!”单刀拦腰挥去。吴大鹏纵起家子,从半空扑将下来,白须飘荡,甚是都雅。茅十八一招“西风倒卷”,单刀自下拖上。吴大鹏在半空中一个倒翻筋斗,跃了出去。茅十八这一刀和他小腹相距不到半尺。刀势当然劲急,吴大鹏的闪避也敏捷灵动之极。
左手扶着树干,渐渐站起,右手已握单刀,说道:“吴老爷子向来赤手空拳,王兄便亮兵刃罢!”王潭道:“好!”伸手入怀,呛啷一声轻响,摸出一对判官笔来。
军官队中忽有一人喝道:“故乡伙,那有这么多说的?”说着拔刀出鞘,双腿一夹,纵马冲将过来,高举单刀,便向吴大鹏头顶砍落。吴大鹏斜身闪过了他这一刀,右臂探出,身子纵起,抓住了他背心,顺手将他摔了出去。
为首的军官嘲笑道:“他是安份良民,天下的安份良民未免太多了。茅朋友,你在扬州城里做下了天大的案子,豪杰一人做事一身当,乖乖的跟我们去罢!”
众军官大呼:“反了,反了!”纷繁跃上马来,向吴大鹏等三人围了上去。
韦小宝从树后转出,想到本身竟然杀了一个官老爷,心中有一分对劲,倒有九分惊骇。吴王二人将信将疑,上高低下的向韦小宝打量,但见他神采惨白,满身颤栗,双目含泪,摇摇摆晃的安身不定,只像随时随刻要放声大哭,又或大呼“我的妈啊!”说甚么也不像是杀了黑龙鞭史松之人。吴大鹏道:“小兄弟,你使甚么招式杀了此人?”韦小宝颤声道:“我……我……是我杀了这……官……官老爷吗?不,不是我杀的,不……不是我……”他知杀官之罪极大,心慌意乱之下,唯有冒死狡赖。
吴大鹏笑道:“我和这位王兄弟,都是六合会宏化堂部属的小角色。承茅大哥对敝会如此瞧得起,别说大伙儿本来没甚么过节,就算真有梁子,那也是一笔取消了。”茅十八又惊又喜,说道:“本来……本来你公然识得陈近南。”吴大鹏道:“敝会兄弟浩繁,陈总舵主行迹无定,鄙人在会中职司低下,的确没见过陈总舵主,刚才并不是成心相欺。”茅十八道:“本来如此。”
吴大鹏听了,停止跃开。茅十八道:“吴老爷子,鹰爪子找上来啦!他们冲着我来,你不消理睬,再上啊!”吴大鹏向众官兵道:“这位兄台是安份良民,怎地是江洋悍贼?你们认错了人罢?”
他拾刀在手,刚抬起家,蓦地里白影闲逛,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窒,跟着双眼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扎刺普通,待欲张口大呼,满嘴粉末,连喉头也嗌住了,叫不出声来。这一下变故高耸之极,饶是他老于江湖,却也心慌意乱,手一松,单刀跌落,双手去揉擦眼睛,只一擦便即恍然:“啊哟,仇敌将石灰撒入了我眼睛。”生石灰遇水即沸,立即将他双眼烧烂,便在此时,肚腹上忽地冰冷,一柄单刀插入了肚中。
史松向吴王二人问道:“你们两个识得六合会的人吗?如果有甚么讯息,说了出来,我们拿到了六合会的头子,比如阿谁陈近南甚么的,鳌少保必然重重有赏。”
茅十八睁大了双眼,问道:“你说甚么?”
吴大鹏浅笑道:“茅兄怎能如此见外?我们是以三敌十三,一个打四个,一定便输。”
茅十八左手抓住黑龙鞭鞭梢,抖开软鞭,呼的一声,抽在史松头上。史松肚腹中刀,一时未死,给这一鞭击正天灵盖,立时毙命。茅十八叫道:“韦兄弟,你好工夫啊!”
吴大鹏道:“半年之前,茅兄和这位王兄弟商定了,明天在这里以武会友,并将鄙人牵涉在内。想不到官府不见机,将茅兄关在狱里。他是言而有信的豪杰子,本日若不践约,而后在江湖上如何做人?他逃狱杀人,都是给官府逼出来的。这叫仕进逼民反,不得不反。史大人,你如卖老夫面子,那就收队归去,待老夫和茅兄较量一动手底下工夫,明日你捉不捉他,老夫和王兄弟就管不了啦!”史松道:“不成!”
史坚固鞭越使越快,但始终何如不了茅十八,俄然一招“白蛇吐信”,鞭梢向茅十八右肩点去。茅十八举刀竖挡,不料史松这一招乃是虚招,手腕颤栗,先变“声东击西”,再变“玉带围腰”,黑龙鞭快速挥向左方,随即圈转,自左至右,远远向茅十八腰间围来。
茅十八骂道:“你奶奶的,大喊小叫干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