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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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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鹿鼎记(8)

这小孩生于倡寮当中,母亲叫做韦春芳,父亲是谁,连他母亲也不晓得,大家一贯都叫他小宝,也向来没人问他姓氏。现在那人俄然问起,他就将母亲的姓搬了出来。这韦小宝生于倡寮,善于倡寮,从没读过书。他自称“贵姓大名”,倒非谈笑,只是听平话的常说“贵姓大名”,不知乃是向别人说话时的尊敬称呼,用在本身身上可分歧适。

茅十八躺在树边睡觉,听到他脚步声,便即醒了,翻开酒瓶,喝了两口,大声赞好,问道:“你喝不喝?”韦小宝从不喝酒,这时要充豪杰豪杰,接过酒瓶便喝了一大口,只觉一股热气涌入肚中,顿时大咳起来。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豪杰喝酒的工夫可还没学会。”忽听得远处有人朗声道:“十八兄,别来好啊?”

一人是老头子,一部白髯毛直垂至胸,面皮红润泛光,没半点皱纹。另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矮矮胖胖,是个秃子,后脑拖着条小辫子,前脑光滑如剥壳鸡蛋。

那小孩哭道:“啊哟,这位贩私盐的朋友怎地没了脑袋?你两位白叟家去见阎王,又有谁归去通风报讯哪?这可不是糟了吗?”说着忍不住大笑。

他要给这个新交的小朋友挣脸,不能让他在外人之前显得泄气,故意要吹嘘几句,但是韦小宝全无武功,吴王二人都是里手,一伸手便知端的,难以瞒骗,一凝神间,便说他水上工夫短长,吴王二人是北地豪杰,不会水性,便没法得知真假。他接着说道:“你们三位都是好朋友,多靠近靠近。”吴王二人抱拳道:“久仰,久仰!”

次日醒来,只见茅十八双手按胸,笑道:“你也醒了,你把这两个死人拖到树前面去,将三把刀子磨一磨。”

那小孩吓了一跳,心道:“这里有人?”果见柳树后两人渐渐走出来,两人白布缠头,青带系腰,自是盐枭一伙了。两人手中所握钢刀一闪一闪,走了两步,便即站住。那人喝道:“乌龟儿子王八蛋,从窑子里一向钉着老子到这里,却不上来送命,干甚么了?”那小孩心道:“是了,他们要查明此人到了那边,好搬救兵来杀他。”

韦小宝自言自语:“你另有两个朋友来,最好再买一壶酒,来几斤熟牛肉。”茅十八喜道:“有酒肉最好,快去快回,吃饱了好厮杀。”韦小宝惊道:“盐估客晓得你在这里?就要追来?”茅十八道:“不是!我约了别的人到得胜山来打斗,不然巴巴的赶来干甚么?”韦小宝吁了口气,道:“你身上有伤,怎能再打斗?这场架吗,我瞧等伤好了再打不迟,只不过……只不过就怕人家不肯。”

那两人低声商讨了几句,回身便奔。那人急跃而起,待要追逐,“嗳”的一声,复又坐倒。他重伤之余,已有力追人。

韦小宝“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说道:“我听人说过的,官府……官府不是正在缉捕你吗?说你是甚么江洋悍贼。”茅十八嘿的一声,道:“不错,你怕不怕我?”韦小宝笑道:“怕甚么?我又没金银财宝,你要抢钱,也不会抢我。江洋悍贼又打甚么紧?《水浒传》上林冲、武松那些豪杰豪杰,也都是大强盗。”茅十八很欢畅,说道:“你拿我跟林冲、武松那些大豪杰比拟,可好得很。官府要缉捕我,你是听谁说的?”

韦小宝道:“扬州城里贴满了榜文,说是缉捕江洋悍贼茅十八,又是甚么格杀非论,只要有人杀了你,赏银二千两,倘如有人通风报信,因此捉到你,那就少赏些,赏银一千两。明天我还在茶社听大师议论,说道你如许大本领,要抓住你、杀了你,那是不消想了,最好是晓得你的下落,向官府通风报信,领得一千两银子赏格,倒是一注横财。”

韦小宝道:“你既信不过我,为甚么说了真名字出来?你头上缠了这很多布条,跟榜文上的图形全分歧了。你不说你是茅十八,谁又认得你?”茅十八道:“你说我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我如连本身姓名成分也瞒了你,还算甚么他妈巴羔子的好朋友?”韦小宝大喜,说道:“对极!就算有一万两、十万两银子赏金,老子也决不会去通风报信。”心中却想:“倘若真有一万两、十万两银子的赏格,出售朋友的事要不要做?”很有点打不定主张。

韦小宝大喜,心想:“这豪杰真拿我当朋友对待,便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我也不能去报官。十万两呢?这倒有点儿伤脑筋。呸,凭他这副德行,值得这么多银子?我也不消伤脑筋啦。”接过银子,问道:“要不要给你买甚么伤药?”茅十八道:“不消了,我本身有伤药。”韦小宝道:“好,我去了。茅大哥,你放心,倘若公差抓住了我,就算杀了我脑袋,我也决不说你就是茅十八,最多说你叫‘茅王八’。”茅十八骂了声:“他妈的!”

那人走到一块岩石上坐下,见驴车走远,四下里更无声气,俄然喝道:“柳树前面的两个乌龟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四人过未几时,便将酒肉馒头吃得干清干净。这秃顶王潭食量甚豪,初食时有些顾忌,到厥后放量大嚼,他独个儿所吃的牛肉、馒头和油条,几即是三人之所食。

茅十八道:“吴兄、王兄,你两位也很清健啊!”韦小宝心中突突乱跳,昂首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通衢上两小我快步走来,瞬息间便到了面前。

他想起平话先生说故事,大将上阵比武,马足遭绊,摔将下来,敌将手起刀落,将之砍为两段,便兴仓促的去买绳索。来到一家杂货铺前,见铺中一排放着四只大缸,一缸白米、一缸黄豆、一缸盐,另一缸是碎石灰。立时想起:“客岁仙女桥边私盐帮跟人打斗,给人家用石灰撒在眼里,顿时反胜为败。我怎地没想到这个主张?”绳索也不买了,买了一袋石灰,负在背上,回到茅十八身边。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很好!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那小孩道:“你问我贵姓大名吗?我叫小宝。”那人笑道:“你大名叫小宝,那么贵姓呢?”那小孩眉头一皱,说道:“我……我贵姓韦。”

韦小宝乱了一日,早已神困眼倦,听他这么一说,靠在树干上便即睡着了。

那二人大喜,奔跃而前。一人喝道:“恶贼,死得恰好!”抓住了那小孩的背心,另一人便举刀往那人颈中砍去。俄然间刀光明灭,一人脑袋飞去,抓住小孩之人自胸至腹,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儿。那人哈哈大笑,撑起家来。

那小孩心道:“驴车已去,我们俩没法走远,这两人去通风报讯,大队人马杀来,那可糟糕。”俄然放声大哭,叫道:“啊哟,你如何死了?死不得啊,你不能死啊!”

赶车的恐怕这浑身是血之人又要他载往别处,拉转驴头,扬鞭欲行。那人道:“且慢,你将这个小朋友带回城去。”车夫道:“是!”那小孩道:“我便多陪你一会。明儿一早,我好给你去买馒头吃。”那人道:“你真的要陪我?”那小孩道:“没人奉侍你,可不大仇家。”那人又哈哈大笑,对车夫道:“那你归去罢!”车夫忙不迭的赶车便行。

韦小宝依言拖开死人,当时朝阳初升,这才看清楚茅十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手臂上肌肉盘虬,目闪精光,神情威猛,当下将三柄钢刀拿到溪水之旁,蘸了水,在一块石头上磨了起来。心想:“对于盐估客,有一把刀也够了。倘若这茅老兄给人杀了,余下两柄刀又磨来干甚么?莫非让人用来杀我韦小宝吗?”他向来怠惰,装模作样的磨了一会刀,道:“我去买些油条馒头来吃。”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两个探子倘若不杀,可当真有些儿不妙。喂,刚才你假哭时,怎地不叫我老爷、大叔,却叫我老兄?”那小孩道:“你是我朋友,天然叫你老兄。你是他妈的甚么老爷了?你如要我叫你老爷,鬼才理你?”

二名盐枭正自疾走,忽听得小孩哭叫,一怔之下,立时留步回身,只听得他大声哭叫:“你如何死了?”不由得又惊又喜。一人道:“这恶贼死了?”另一人道:“他受伤很重,挨不住了。这小鬼如此哭法,天然是死了。”远了望去,只见那人蜷成一团,躺在地下。先一人道:“就算没死,也不消怕他了。我们割了他脑袋归去,岂不是大功一件?”另一人道:“妙极!”两人手挺单刀,渐渐走近。只听那小孩兀自捶胸顿足,放声嚎啕,叫道:“老兄,你如何俄然死了?那些贩私盐的追来,我怎抵挡得了?”

韦小宝道:“好,我赶去买些吃的,等你吃饱了好打斗。”当即拔足快奔,转过山坡,奔了六七里路,见到一个小市镇,心下策画:“茅大哥伤得路也走不动,怎能跟人家打斗?他说对方是驰名的豪杰豪杰,武功定然了得,我怎地帮他个忙才好?”手里捧着银子,心痒难搔,平生当中,手里向来没拿过这很多银子,须得怎生大花一场,这才痛快。走到熟肉铺中,买了两斤熟牛肉、一只酱鸭,再去买了两瓶黄酒,剩下的银子还是很多,又买了十来个馒头、八根油条,只多用了二十几文,忽想:“我去买些绳索,在地下结成了绊马索。打斗之时,对方不谨慎在绳索上一绊,跌倒在地,茅大哥便可一刀将他杀死。”

那老者将酒瓶凑到口边,待要喝酒,那秃顶说道:“吴大哥,这酒不喝也罢!”那老者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十八兄是铁铮铮的豪杰子,酒中莫非还会有毒?”骨嘟、骨嘟喝了两口,将酒瓶递给秃顶,道:“你不喝酒,可就瞧不起好朋友了。”那秃顶神采有些踌躇,但对老者之言似是不便违拗,接过酒瓶,刚放到口边,茅十八夹手夺过,说道:“酒不敷啦!王兄又不爱喝酒,省几口给我。”抬头喝了两大口。那秃顶脸上一红,坐下来抓起牛肉便吃。

韦小宝依样学样,也抱拳道:“久仰,久仰!”又惊又喜:“茅大哥给我吹牛,实在我是甚么江湖豪杰了?跌入长江,立即淹死!但这西洋镜却拆穿不得。”

茅十八拱手道:“兄弟腿上不便利,不能起立施礼了。”那秃顶眉头微微一皱。那老者笑道:“何必客气?”韦小宝心想:“茅大哥为人过分诚恳,本身腿上有伤,怎能说给人家听?”茅十八道:“这里有酒有肉,两位吃一点吗?”那白叟道:“叨扰了!”坐在茅十八身侧,接过酒瓶。韦小宝大喜:“本来这两人是茅大哥的朋友,不是跟他来打斗的,那可妙得紧。待会仇敌到来,这两人也可帮着打斗。”

那人道:“你既晓得,就不会错。下去罢。”那小孩跳下车来,扶着那人下车,见四周黑沉沉地,心道:“是了,此地是荒漠,躲在这里,那些贩盐的杀胚必然找不到。”

茅十八侧着头看看他,嘿的一声。

茅十八道:“那边有油条馒头卖?”韦小宝道:“畴昔那边没多远,有个小市镇。茅大哥,你身边银子,借几两来使使?”茅十八一笑,又取出那只元宝,说道:“哥儿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拿去使便了,说甚么借不借的?”

他跟着问:“那你贵姓大名叫甚么?”那人微微一笑,说道:“你既当我是朋友,我便不能瞒你。我姓茅,茅草之茅,不是毛虫之毛,排行第十八。茅十八便是我了。”

茅十八道:“呸,人家是驰名的豪杰豪杰,怎能不肯?是我不肯。明天是三月廿九,是不是?半年之前,这场架便约好了的。厥后我给官府捉了关在牢里,牵记取这场约会,非来不成,只好逃狱赶来,逃狱时杀了几个鹰爪孙,扬州城里才这么闹得乱糟糟的,悬下他妈的赏格缉捕老子。他奶奶的,偏生前天又赶上好几个工夫很硬的鹰爪子,杀了他们三个,本身竟还受了点伤,也真算倒足了大霉。”

茅十八道:“我给两位引见一名好朋友。”指着老者道:“这位吴老爷子,大号叫作大鹏,江湖上人称‘摩云手’,拳脚工夫,武林中大大驰名。”那老者笑道:“茅兄给我脸上贴金了。”说着摆布顾视,不见另有旁人,不由非常惊奇。茅十八指着那秃子道:“这位王徒弟单名一个‘潭’字,外号‘双笔开山’,一对判官笔使将出来,当真入迷入化。”那秃顶道:“茅兄讽刺了,鄙人是你的部下败将,忸捏得紧。”

茅十八道:“不敢当。”指着韦小宝道:“这位小朋友是我新交的好兄弟……”他说到这里,吴王二人惊诧相顾,随即一齐凝睇韦小宝,看不出这个又干又瘦的十二三岁小孩是甚么来头,只听茅十八续道:“这位小朋友姓韦,名小宝,江湖上人称……人称,嗯,他的外号,叫作……叫作……”顿了一顿,才道:“叫作‘小白龙’,水上工夫最是了得,在长江中游上三日三夜,生食鱼虾,面不改色。”

茅十八道:“好,我们便睡一会,明日中午,有两个朋友要来找我。我们约幸亏扬州城西得胜山相会,死约会,不见不散。”

那人笑道:“你这小鬼当真聪明,哭得也真像。若不是这么一哭,这两个王八蛋还真不会过来。”那小孩笑道:“要装假哭,还不轻易?我妈要打我,鞭子还没上身,我已哭得死去活来,她下鞭时天然不会重了。”那人道:“你娘干么打你?”那小孩道:“那不必然,偶然是我偷了她的钱,偶然为了我作弄院中的闵婆、尤叔。”

韦小宝心中闪过一个动机:“我如得了这一千两赏银,我和妈娘儿俩可有得花了,鸡鸭鱼肉,打赌玩乐,几年也花不但。”见茅十八仍侧头瞧着本身,脸上神情有些古怪,韦小宝怒道:“你内心在想甚么?你猜我会去通风报信,领这赏银?”茅十八道:“是啊,白花花的银子,谁又不爱?”韦小宝怒骂:“操你奶奶!出售朋友,还讲甚么江湖义气?”茅十八道:“那也只好由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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