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飞狐外传(78)
福康安哈哈大笑,众贵官跟着笑了起来。群豪本来有人想斥责田归农的,见福康安一笑,都不敢出声了。
汤沛心中大怒,近二三十年来,大家见了他都是汤大侠前、汤大侠后,从没一人敢对他如此挺撞,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间这般的直斥其非,但他城府甚深,仍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恭祝童教员旗开得胜。”
童怀道见他不卸长袍,手中又无兵刃,更加气愤,说道:“田教员要以白手接鄙人这对流星锤么?”
本来汤沛在这一碰当中,暗运潜力,胡斐的武功如何,这只一碰便可试了出来。不料两杯相碰,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的内功却平淡之极,酒杯粉碎之下,酒浆瓷片都溅向他一边。汤沛手中酒杯固无缺无损,衣上也不溅到半点酒水。汤沛浅笑道:“对不起!”自行回归入坐,心想:“这小老儿稀松平常,那么飞杯解穴的却又是谁?”
田归农极工心计,行事便即慎重,自忖如能在三招两式以内白手将他打倒,在天下群雄之前大显威风,自是再妙不过,但看对方身躯宏伟,肌肉似铁,实非易与之辈,笑道:“童教员名满晋陕,江湖上豪杰那一个不知流星赶月的绝技,鄙人便使兵刃,也一定是童教员敌手。”右手一招,他大弟子曹云奇双手捧着一柄长剑,呈了上来。
田归农微微一惊,斜退一步,长剑指出,竟连着剑鞘刺了畴昔。童怀道大怒,心道:“你剑不出鞘,清楚瞧我不起。”手上加劲,将一对铁锤舞成一团黑光。他这对双锤一快一慢,一虚一实,而快者一定真快,慢者也一定真慢,虚真假实,窜改多端。田归农长剑始终不出鞘,但一招一式,仍依着“天龙剑”的剑法使动。
只见田归农和李廷豹已在厅心交起手来。田归农手持长剑,青光闪闪,此次剑已出鞘,不敢再行托大。李廷豹使开五郎棍法,一招招“推窗望月”、“背棍撞钟”、“白猿问路”、“横拦天门”,只见他圈、点、劈、轧、挑、撞、撒、杀,招熟力猛,极有威势。
李廷豹提起右足,在童怀道膝弯里一踢。他这一脚力道用得不大,但童怀道还是应脚而倒,滚在地下,翻了几个回身,手足姿式涓滴稳定,只是直立变成横躺。倒是李廷豹上了当,要救人反而将人踢倒。
田归农坐在椅中,并不抬身,五台派李廷豹的名字,他自是闻声过的,但他假作讶色,点头道:“没闻声过。中间是那一家那一派的啊?”李廷豹大怒,喝道:“五台派你闻声过没有?”田归农仍然点头,脸上却显得又抱愧,又惶恐,说道:“是五台?不是七台、八台么?”他将“八台”两字,用心念得跟“王八蛋”的“八蛋”类似,厅上一些年青人忍不住便笑出声来。
田归农笑道:“不忙吧?”手中仍持着酒杯。童怀道说道:“归正迟早都是一斗,乘着我这时另有力量,向田教员领教领教。也免得你养精蓄锐,到最厥后捡现成便宜。”贰心直口快,想到甚么,便说了出口,再无顾忌。
安提督点头道:“绝望,绝望!”命人将尸身抬了下去。
本来有人掷杯飞空互撞,是要引开大家的目光,当世人一齐瞧着空中的三只酒杯之时,他又以一只酒杯掷去,打在童怀道背心的“筋缩穴”上,解开了他受点的穴道。这一下厅上很多妙手都给瞒过,大师均知这一下工夫甚是高超,却不知是何人脱手。汤沛游目四顾,随即拿过两只酒杯,斟满了酒,走到胡斐席前,说道:“这位兄台面熟得很哪!就教贵姓大名,中间飞杯解穴的工夫,鄙人敬佩得紧。”
笑声未绝,忽听得呼呼呼三响,三只酒杯飞到半空,世人一齐昂首瞧去,却见三杯相互碰撞,乒乓两声,撞得粉碎。世人目光顺着酒杯的碎片望下地来,却见童怀道已然站起,手中握着一只酒杯,说道:“那一名豪杰暗中互助,童怀道毕生不忘大德。”说着将酒杯揣在怀中,狠狠瞧了田归农一眼,急奔出厅。
群豪中便有二三十人喝起采来。这些人见着田归农这等大剌剌的模样,早感不忿。
胡斐刚才念着童怀道是钟氏三雄的朋友,又见田归农辱人太过,动了侠义心肠,虽知身在险地,却忍不住脱手为他解开穴道,那知汤沛目光锋利,竟然瞧破。胡斐说道:“鄙人是华拳门的,敝姓程,草字灵胡。汤大侠说甚么飞杯解穴,鄙人可不懂了。”汤沛呵呵笑道:“中间何必坦白?这一席上不是少了四只酒杯么?”胡斐心想:“看来他也不是瞧见我飞掷酒杯,只不过查到我席上少了四只酒杯罢了。”转头向郭玉堂道:“郭教员,本来你身怀绝技,飞掷酒杯,解了那姓童的穴道。佩服,佩服!”
童怀道满身酸麻,两枚流星锤砸将下来,打得地下砖屑纷飞。田归农还剑入鞘,笑吟吟的道:“承让!承让!”坐入了童怀道先前坐过的太师椅中。
拆得三十余招,田归农已摸清楚对方锤法门路,蓦地间长剑探出,疾点童怀道左腿膝弯“曲泉穴”。这一招并非剑法,长剑连鞘,竟变作判官笔用。童怀道吃了一惊,退后两步。田归农长剑横砸,击他大腿,这一下倒是将剑鞘当铁锏使,这一招“柳林换锏”,原是锏法。他在两招之间,自剑法变成笔法,又自笔法变成锏法。
田归农哈哈一笑,目睹没法推托,向汤沛笑道:“大哥,兄弟要献丑了。”汤沛道:“恭祝贤弟马到胜利!”
李廷豹使一招“倒反乾坤”,反棍劈落,田归农以右手长剑一拨。李廷豹铁棍向前直送,恰是一招“青龙出洞”,这一招从锁喉枪法中变来,乃奇险之着。但他使得谙练,时候分寸,无不拿捏恰到好处,恰是从奇险中见功力。田归农却不退闪,左手短刀上撩,当的一响,镔铁棍断为两截。田归农乘贰心中慌乱,右手剑急刺而至,在他手腕上一划,筋脉已断。
群豪瞧得悄悄心折,才知五郎镖局近年来申明甚响,李总镖头果有过人的技艺。田归农的天龙剑自也是武林中一绝,激斗中渐占上风,但要迅即取胜,看来却还不易。酣斗当中,田归农忽地衣衿一翻,唰的一声,左手从长衣下拔出一柄刀来。这刀比常刀短了尺许,光芒闪动不定,远远瞧去,如宝石,如琉璃,如净水,如寒冰。
田归农向汤沛使个眼色,意义说:“大哥放心,这无礼鲁莽之徒,兄弟必然好好的经验经验他。”徐行走到厅心,道:“童教员请上吧!”
童怀道穴道受点后站着不动,摆着个挥锤击人的姿式,横眉瞋目,模样好笑。田归农却不给他解穴,坐在椅中自行跟汤沛谈笑,任由童怀道出丑露乖,竟视若无睹。厅上自有很多点穴打穴名家,均感不忿,但谁都晓得,只要出去给童怀道解了穴,便是跟田归农和汤沛过不去。田归农还不如何,那甘霖惠七省汤沛却名头太大,那些点穴打穴名家十九是老成慎重之辈,都不肯为此而获咎汤沛。但目睹童怀道傻不楞登的摆在那边,很多人都不由为他难受。
童怀道一怔,心想两人比试,一个旗开得胜,一个马到胜利,天下决无是理,但他既这般说,却也无从回嘴,便大声道:“汤教员,祝你更加旗开得胜,马到胜利!”群豪一听,一齐轰笑。
大厅上世人齐声惊呼,站立起来,大师见他提起半截铁棍,都道必是跟田归农冒死,那推测竟会自戕而死。这一个变故,惊得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福康安、安提督等一干人听着他二人对答,很觉风趣,均知田归农在作弄这浑人。这些亲贵大官看着众武师比武,原是当作一桩赏心乐事,便如看戏听曲、瞧变戏法普通,连续串不断手的狠恶打斗以后,有个小丑来插科讥笑,倒也令人感觉兴味盎然。田归农一眼瞥见福康安笑嘻嘻的神情,更欲凑趣,便道:“如许吧!你在他膝弯里用力踢一脚,便解开了他穴道。”李廷豹道:“当真?”田归农道:“师父之前如许教我,不过我本身也没试过。”
目睹田归农兵刃受制,若要逃得性命,长剑非撤手不成,只听得唰的一声,青光明灭,长剑竟已出鞘,剑尖颤处,童怀道右腕中剑。本来他以磨炼卷住长剑,一拉一夺之下,刚好将剑鞘拔脱。田归农乘机挥剑伤敌,跟着抢上两步,左手食指连动,点中他胸口三处要穴。
流星赶月童怀道坐在太师椅中,见很久无人上来应战,俄然跃起,走到田归农身前,说道:“田教员,姓童的领教你高招。”世人都是一楞。自比试开端以来,老是得胜者坐在太师椅中,由人上前应战,岂知童怀道却走下座来,反去处田归农求斗。
幸亏李廷豹倒没发觉,说道:“是五台派!大师武林一脉,你快解开童教员的穴道。”田归农道:“你跟童教员是好朋友么?”李廷豹道:“不是!我跟他素不了解。但你这般作弄人,太不成话。我瞧不过眼。”田归农皱眉道:“我只会点穴,当年师父没教我解穴。”李廷豹道:“我不信!”
他这一下自报姓名,声如轰隆,震得世人耳中都嗡嗡作响。群豪听得此人便是李廷豹,都微感惊奇。李廷豹是五台派掌门大弟子,在山西大同府开设镖局,以五郎棍法驰名天下,他的“五郎镖局”在北方诸省很有申明。世民气想他既是着名的镖头,自是夺目强干,老于油滑,不料竟是如许的一个莽夫。
西首席上一条大汉霍地站起,手中拖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镔铁棍,迈步出来,那铁棍拖过砖地,呛啷啷直响。他走到田归农面前,大声喝道:“姓田的,你给人解开穴道啊,让他僵在这里干甚么?”田归农浅笑道:“中间是谁?”那大汉道:“我叫李廷豹,你闻声过没有?”
郭玉堂最为怯懦怕事,唯恐肇事,忙道:“我没掷杯,我没掷杯。”汤沛识得他已久,知他没这个本事,一看他同席诸人,只华拳门的蔡威成名已久,但素知他暗器工夫甚是平常,将右手的一杯酒递给胡斐,笑道:“程兄,本日幸会!兄弟敬你一杯。”说着举杯和他的酒杯悄悄一碰。
胡斐心想:“这姓田的和我交过手,武功虽比这些人都高,却一定能及得上汤沛和海兰弼,要说一决计到玉龙杯,未免是将天下豪杰都瞧得小了。”想起他暗害苗人凤的无耻卑鄙行迳,已自盘算了主张:“他不得玉龙杯便罢,倘若幸运夺得,好歹要他在天下群雄之前,大大的出个丑。”他和田归农在苗人凤家中交过手,以家传刀法,打得他口吐鲜血,大败而走,何况当时胡斐未得苗人凤的指导,未悟胡家刀法的精义要诀。现在他单以刀法而论,天下几近已无人胜得过他,便是与苗人凤、赵半山这等一流妙手比拟,也已不遑多让,田归农天然远非其敌。
田归农接过了剑,左手一摆,笑道:“请吧!”童怀道见他剑未出鞘,心想你已兵刃在手,你爱甚么时候拔剑,那是你本身的事,当动手指搭住磨炼中间向下一转,一对流星锤直竖上来,那锤链竟如是两根铁棒普通。群豪齐声奖饰:“好工夫!”
喝采声中,他左锤仍竖在半空,右锤已平胸直击出去,这一锤飞到离田归农胸口约有尺半之处,快速逗留不进,左锤迅捷非常的自后赶上,直击田归农小腹。前锤虚招诱敌,后一锤才尽力反击,他一上来便使出“流星赶月”的成名绝技。
李廷豹大呼一声,抛下铁棍。他腕筋既断,一只右手今后便废了。他平生只练五郎棍,棍棒工夫必须双手齐使,右手一废,等如武功全失。顷刻之间,想起半生苦苦挣来的威名毁于一旦,镖局只好关门,本身财帛来得轻易,素无积储,一家长幼立时便堕入冻馁之境;又想起本身生性暴躁,平生结下朋友仇家很多,别说仇敌寻上门来没法对于,便常日受过本身气的同业后辈、贩子小人,冷嘲热讽起来又怎能受得了?他是个直肚直肠之人,只觉再多活一刻,这口气也咽不下去,左手拾起半截铁棍,冬的一声,击在本身脑盖之上,顿时毙命。
童怀道心中微慌,左手流星锤倒卷上来,左手在磨炼上一推,铁锤向田归农眉心直撞畴昔。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拚着大腿受剑鞘一砸,铁锤却也要击中了他。田归农没推测对方竟不闪避攻着,剑鞘距他大腿不过数寸,却觉劲风劈面,铁锤已飞了过来,如果两下齐中,对方最多废了一条腿,本身却不免脑浆迸裂,百忙中倒转长剑,往他磨炼中搭去。这一下转攻为守,登居优势。童怀道流星锤回收,磨炼已卷住长剑,往里一夺,跟着右锤横击畴昔。
童怀道转过甚来,直瞪着汤沛,粗声道:“汤教员,福大帅算你是四大掌门之一,请你作公证来着,这一个‘公’字,未免有点儿不仇家吧?”汤沛给他直言顶撞,不免难堪,强笑道:“鄙人那边不公了?请童教员指教。”童怀道说道:“我跟田教员还没比试,你就先偏了心啦,说甚么‘恭祝贤弟马到胜利’。天下豪杰在此,这但是大家闻声的。”
当田归农出去之时,大厅的比试稍停半晌,这时兵刃相击之声又作。田归农坐在椅中,手持酒杯观斗,神采极是娴雅,眼看有人胜,有人败,他只脸带浅笑,无动于中,偶然便跟汤沛说几句闲话。世人都已看出,他面子上似是假装高人一等,不屑和人争胜,实则是以逸待劳,要到最后的当口方才脱手,在旁人精疲力竭之余,再施尽力一击。
只听得乒的一响,胡斐手中的酒杯忽地碎裂,热酒和瓷片齐飞,都打在胡斐胸口。
他虽得胜,但厅上群豪都觉这一仗博得幸运,很有狡猾之意,并非以实在本支付胜,是以除了汤沛等人寥寥几下采声,谁都没喝采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