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飞狐外传(69)
胡斐当下将福康安如安在商家堡结识马春花,如何和她生下两个孩子,昨晚马春花如何中毒等情一一低声说了,又说到本身如何相救,马春花如何思念儿子,命在垂死,本身虽干冒万险,也要将那两个孩子救了出来去给她。
汪铁鹗言辞诚心,说道:“胡大哥,我本领远不及你,但有一句良言相劝。福大帅权势熏天,你便当真跟他有仇,又怎斗得过他?我吃他的饭,在他门下办事,也不能一味护着你。本日冒个险送你出城,你快快走吧。”胡斐道:“汪大哥,你可知我为甚么获咎了福大帅?”汪铁鹗道:“我不晓得,正想问你。”
汪铁鹗颤声道:“我是戍合法值,天稍黑便该去了。”胡斐道:“你给张九告个假,说他生了病,不能当差。我在这儿等你,快入夜时你来接我。”汪铁鹗呆了半晌,心想只要这一句话儿答允下来,平生便变了模样,要做个铁铮铮的男人,甚么繁华繁华,就一笔取消;但若一心一意为福大帅着力,不免是非不分,于心不安。
此言一出,汪铁鹗和张九猛地一齐站起,惊得话也说不出来。
酒菜连续奉上。胡斐谈笑风生,提及来秦耐之、殷仲翔、王剑英、王剑杰兄弟这干人都很熟络,一会儿说技艺,一会儿说打赌,仿佛个个都是他的厚交老友。汪铁鹗老迈迷惑,人家这般亲热,倘若开口问他姓名,那可大大失礼,但此人到底是谁,苦苦思考,却想不到半点因头。张九只道胡斐是汪铁鹗的老朋友,见他脱手利落,来头显又不小,自也乐得叨扰他一顿。
张九神采大变,霍地站起,手按刀柄。胡斐左手持着酒杯喝了口酒,右手正伸出筷子去挟菜,斗然间左手一扬,半杯酒泼向张九眼中。张九“啊”的一声惊呼,伸手去揉。胡斐筷子探出,在他胸口“神藏”和“中庭”两穴上各戳了一下。张九身子一软,顿时倒在椅上。
店小二瞧在眼里,敢怒而不敢言。福大帅府里的卫士在北都城里横行惯了,看白戏、吃白食,浑是闲事,便顺手牵羊拿些店铺里的物事,小百姓又怎敢出声?等任通武走远,店小二才鼓掌拍腿的痛骂他十八代祖宗。
他见仇敌非众,稍觉宽解。窗外烛光闲逛,店小二拿着一只烛台,在门外说道:“这里有位总爷要见您白叟家。”胡斐翻身从窗中进房,落地无声,说道:“请出去吧!”店小二推开房门,将烛台放在桌上,陪笑道:“那一名总爷酒醒了吧?如果还没妥贴,要不给做一碗醒酒汤喝?”
汪铁鹗如许的人可善可爱,谁也不能逆料。将性命押在他身上,原是险着,但除此以外,实无别法。福康安府中如此防备,若无人指引互助,决计混不出来。他一着枕便呼呼大睡,这一次竟连梦也没做。他底子不去猜想这场豪赌成果会如何。
胡斐道:“多谢汪大哥古道热肠,小弟银子足用了。”心想:“此人道子卤莽,倒是个刻薄之人。”那张九却脸上变色,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店小二听得声音,过来察看。胡斐道:“这位总爷喝醉了,得找个店房歇歇。”店小二道:“畴昔五家门面,便是安远老店。小人扶这位总爷畴昔吧!”胡斐道:“好!”又赏了他五钱银子。那店小二欢天喜地,扶着张九到那客店当中。胡斐要了一间上房,闩上了门,伸指又点了张九身上三处穴道,令他十二个时候当中,转动不得。
汪铁鹗一去,胡斐知他只要两条路可走;若以侠义为重,这时便会单身来引本身偷入福府;如惜身求禄,必是引了福府的军人前来围捕。他既不来,此事自是糟了。但客店四周,竟没人埋伏,倒也颇出胡斐料想以外。前来围捕的军人不来则已,来则必然人数浩繁,一二个妙手尚可隐身暗藏,不令本身发明踪迹,人数一多,便透气之声也闻声了。
他睡了几个时候,蒙眬入耳得店堂有人大声说话,立时觉醒坐起。只听那人道:“不错,我正要见‘玄’字号那位总爷。喝醉了么?有公事找他。你去给我瞧瞧。”胡斐一听不是汪铁鹗说话的声音,心下凉了半截,暗道:“嘿嘿,这一场大赌毕竟输了。”提起单刀,悄悄推窗向外张望,四下里黑沉沉的并无动静,当下翻身上屋,伏在瓦面,凝神聆听。
到入夜时,汪铁鹗或者果然独个儿悄悄来领了本身,混进福康安府中。但这么一来,汪铁鹗的性命便十成中去了九成。他跟本身说不上有甚么友情,跟马春花更全无渊源,为了两个不相干之人而甘冒存亡大险,依着汪铁鹗的性儿,他如何肯干?他自来便服从周铁鹪的叮咛,对这位大师兄奉若神明,何况又在福康安部下居官多年,这“功名利禄”四字,于他可不是小事。
胡斐这时已心中雪亮:本来汪铁鹗本身拿不定主张,毕竟还是去和大师兄周铁鹪筹议。周铁鹪念着胡斐昨晚续腿还牌之德,想出了这计算,他不让汪铁鹗犯险,却展转的差了个替死鬼来。由此人领胡斐进福府,非论成败,均与他师兄弟无涉,是以信上不但不署姓名,连笔迹也不留一个,以防万一事机不密,连累于他。这一件公文上写“急件”,夹在交给左营林参将的一叠文件当中,转了几个手,谁也不知这公文自何而来。
喝了一会酒,菜肴都已上齐,汪铁鹗实在忍耐不住了,说道:“你这位大哥恕我无礼,我越活越胡涂啦。”说着伸手在本身的额头上重重一击,又道:“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你老哥的贵姓大名,真该死之极了。”
胡斐笑道:“汪大哥真是朱紫多忘事。昨儿早晨,你不是还在寒舍用饭吗?只可惜一场牌九没推成,倒弄得周大哥跟人家脱手过招,伤了和蔼。”汪铁鹗一怔,道:“你……你……”胡斐笑道:“小弟便是胡斐!”
汪铁鹗又道:“本日城门口盘问得紧,你出城时别要暴露马脚,还是我和张大哥送你出城为妙。那位程女人呢?”胡斐点头道:“我临时不出城。我另有一笔帐,要跟福大帅算上一算。”张九听到这里,脸上神采更显非常。
汪铁鹗越听越怒,拍桌说道:“本来此民气肠如此暴虐!胡大哥,你豪杰侠义,令人好生敬佩。但是福大帅府中防备周到,不知有多少妙手四下保卫,要救那两孩子,这会儿可想也休想。只好待这件事松了下来,渐渐再想体例。”胡斐道:“我却有个计算在此,我们借用了张大哥的服色,让我扮成卫士,黑夜当中,由你领着到府里去脱手。”
汪铁鹗和张九一见胡斐,都是一怔,心想:“你是谁?我们可不了解啊?”汪铁鹗虽听着他话声有些熟稔,但见他虬髯满脸,那想获得是他?胡斐又道:“先前我遇见周铁鹪周大哥,曾铁鸥曾二哥,在聚英楼喝了几杯,还提及你汪大哥呢。”汪铁鹗含混承诺,极力思考此人是谁,听他说来,和周师哥、曾师哥他们都是熟谙,该不是外人,怎地一时竟想不起来?不住暗骂本身胡涂。
胡斐随口道:“不消!”目光盯在店小二身后那名卫士脸上。
汪铁鹗心中犹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目睹胡斐行侠仗义,做事利落果断,不由甚是佩服,但想到干的是这么一桩要掉脑袋的活动,又惴惴不安。胡斐除下身上衣服,给张九换上,本身穿上了他的一身武官服色,幸亏两人都是中等身材,穿戴倒也称身。
胡斐听他二人话不投机,心念一动,目睹机会稍纵即逝,当下更不再思,揭过门帘,踏步走进邻房,说道:“汪大哥,你在这儿喝酒啊!喂,这位是张大哥。小二,小二,把我的座儿搬到这里来。”
这其间没折中的路可走。汪铁鹗不能两不相帮,此事他若不告密,张九今后怎会不去告他?
任通武笑道:“大帅府中闹刺客,大伙儿谁都得辛苦些。幸亏一份优赏总短不了。”胡斐笑道:“转头领到了钱,小弟作东,咱哥儿俩到聚英楼去好好乐他一场。任大哥,你是好酒、好赌、还是好色?”任通武哈哈大笑,说道:“这酒色财气四门,做兄弟的全都打从心眼儿里欢乐出来。”胡斐在他肩上一拍,显得极其亲热,笑道:“咱俩意气相投,当本相见恨晚。小二,小二,快取酒来!”
胡斐凝神一想,稍明究里,问道:“任大哥今晚在大帅府中轮值?”任通武道:“恰是!小弟这便要去。”说着回身欲行。胡斐道:“且慢!叨教这公事是谁差任大哥送来?”任通武道:“是我们林参将差小弟送来。”
纸上并无一字,画着一幅笔致粗陋的丹青。图中一个吊死鬼打动手势,正在极力劝一人吊颈吊颈。当时官方遍及信赖,有人吊颈他杀,身后变鬼,必须千方百计勾引另一人变鬼,他本身方得转世投胎,厥后的死者便是所谓“替死鬼”了。说法虽怪诞不经,当时却大家皆知。
如果一名意气相投的江湖豪杰,胡斐决无思疑。但汪铁鹗倒是个本领平淡、浑浑噩噩的武官。如果他决定升官发财,那么天没入黑,这客店前后摆布,便会有上百名妙手包抄上来,本身即使奋力死战,但豪杰敌不过人多,最后毕竟不免。
这中间的原委盘曲胡斐虽不能尽知,却也猜了个八不离九,暗笑周铁鹪老奸大奸,在京师混了数十年的人,行事公然与众分歧,但对他互助的一番美意,却也悄悄感激,说道:“上头有令,命兄弟随任大哥进府保卫。”跟着又道:“他妈的,今儿本轮到我休假,半夜半夜的,又把人叫了去。”
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灰扑扑一张面庞,涓滴不动声色,胡斐心道:“好短长的角色!孤身进我房来,竟然不露半点戒惧之意。莫非你当真有过人的本领,全没将我胡斐放在心上吗?”那卫士道:“这位是张大哥吗?我们没见过面,小弟姓任,任通武,在左营当差。”胡斐道:“本来是任大哥,幸会幸会。大伙儿人多,常日少跟任大哥靠近。”任通武道:“是啊。上头转下来一件公事,叫小弟送给张大哥。”说着从身边抽出一件公文来。
胡斐和任通武连干了三杯,掷了一两银子在桌上,说道:“余下的是赏钱!”店小二大喜,赶紧伸谢。任通武一把将银子抢过,笑道:“张大哥这手面也未免阔得过份,我们在福大帅府中当差的,喝几杯酒还用给钱?走吧!时候差未几啦。”左手拉着胡斐,向外抢出,右手将银子塞入怀里。
胡斐大奇:“他又到我房中来干么?”微一沉吟,揭开床帐,探手到张九鼻孔边一试,公然呼吸已止,竟已为周铁鹪使重手点死了。胡斐心中一寒:“此人当至心机周到,动手暴虐。本来若不撤除张九,定会泄漏他师兄弟俩的构造,只是没推测我前脚才出门,他后脚便出去动手,连半晌喘气的余裕也没有。”既是如此,他反而放心,晓得周铁鹪对己确是一片至心,不致于诱引本身进了福府,再令人围上脱手。
胡斐一笑,心想此人妄图小利,倒轻易对于,与他联袂出店。将出店门时,忽听得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声音虽极纤细,但胡斐听在耳里,便知有异,低声道:“任大哥,我忘了一件物事,请你稍待。”一回身,便回进本身房中,黑暗中只见一个肥胖的身形越窗而出,身法快速,模糊便是周铁鹪。
牌还没翻,谁也不晓得是甚么牌。瞎猜有甚么用?
胡斐接过一看,见公文左角上鲜明印着“兵部正堂”四个红字,封皮上写道:“急件。即交安远客店,巡捕右营张九收拆,速速不误。”胡斐前次在福府上了个大当,双手为钢盒所伤,这一回学了乖,不即开拆公文,先谨慎捏了捏封套,见此中并无古怪,又想到苗人凤为拆信而毒药伤目,当下将公文垂到小腹之前,这才拆开封套,抽出一张白纸,就烛光一看,不由得大为惊奇。
胡斐见他游移,说道:“汪大哥,这件事不是一时可决,你也不消现在便回我话。”
因而将张九身子一翻,让他面孔朝里,拉过被子窝好了,回身出房,说道:“任大哥,劳你等待,我们走吧。”任通武道:“本身弟兄,客气甚么?”两人并肩而行,大摇大摆的走向福康安府。
林参将一见是“兵部正堂”的告急公事,不敢担搁,当即差人送来。周铁鹪早知左营的卫士今晚全部在福府中当值保卫,那林参将不管派谁送信,胡斐都可随他进府。
胡斐手中已拿了一副牌九,这时候还没翻出来。如幸运赢了,或能救得马春花的性命;但如输了,那便输了本身的性命。这副牌是好是坏,全凭汪铁鹗一念之差。他知汪铁鹗不是好人,但要他冒的险实在太大,求他的实在太多,而本身可没半点好处能酬谢于他……
胡斐笑道:“如何?小弟装了一部胡子,汪大哥便不认得了么?”汪铁鹗低声道:“悄声!胡大哥,城中到处都在找你,你怎敢如此大胆,还到这里来喝酒?”胡斐笑道:“怕甚么?连你汪大哥也不认得我,旁人怎认得出来?”汪铁鹗道:“北都城里不能再耽了,你快快出城去吧?川资够不敷?”说着从怀中掏了两大锭银子出来。
任通武迟疑道:“今晚要当差,倘若参将晓得我们喝酒,只怕要见怪。”胡斐低声道:“喝三杯,参将晓得个屁!”说话间,店小二已取过酒来,夜里没甚么下酒之物,只切了一盆卤牛肉。
店伴摆好座头。胡斐道:“今儿小弟作东,好久没跟汪大哥、张大哥喝一杯了。”取出十两银子向店伴一抛,道:“给存在柜上,有特长精美的酒菜,尽管作来。”那店伴见他手面豪阔,顿时非常恭谨,一叠连声的叮咛了下去。
汪铁鹗点了点头,迳自出店。胡斐躺在炕上,放头便睡,他晓得面前实是一场豪赌,不过下的赌注倒是本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