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飞狐外传(68)
姬晓峰不明其意,问道:“甚么?”胡斐道:“我义妹和你素不了解,岂能随便下毒手害你?她只是跟你开个打趣,给你放上些有害的麻药罢了。你瞧我吮在口中,总可放心了吧?”
这姓蔡的老者单名一个威字,在华拳门中辈分甚高,是艺字派的支长。他见胡斐去了脸上所蒙黄巾,竟是满腮虬髯,神态粗暴,豪气勃勃,细细向他打量了几眼,抱拳道:“启禀掌门,福大帅有文书到来。”
胡斐一愕,尚未答话,程灵素已翩然进房。胡斐知她这番话满是为了顾念着他,料他眼看如此情势,定会冒险再入福府,此举除了赔上一条性命以外,决没半分好处。他本身原也想到,但是此事震惊了他侠义心肠,忆起昔年在商家堡遭擒吊打,马春花不住出言讨情,有恩不报,非丈夫也。他本已决意一试,但程灵素俄然斩钉截铁的说了这几句话,倘若本身拚死救了两个孩子出来,程灵素却一怒而去,那可糟了。此时二妹在贰心中的分量,已远在马春花之上,不管如何不能为彼而舍此。
姬晓峰听他奖饰本派武功,非常欢畅,说道:“是啊。本门中相传两句话,说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四十八路工夫,分为一十八路登堂拳,一十二路入室拳,另有一十八路刀枪剑棍的东西工夫。本门弟子别说‘艺成’两字,便能将四十八路工夫尽数学全了的,也寥寥无几。”
只听另一人道:“汪大哥,你说你识得胡斐。他到底是如何样一小我?”胡斐听他提到本身名字,更凝神静听。只听汪铁鹗长长叹了口气,道:“说到胡斐此人,小小年纪,不但技艺高强,并且爱交朋友,真是一条豪杰子。可惜他老是要和大帅作对,昨晚更闯到府里去行刺大帅,真不知从何提及?”
姬晓峰听他一说,暗道:“好短长的目光!昨晚我练这一起华拳,重新至尾精力灌输,只在这一招‘野马回籍攒蹄行’上,跃起时俄然想到臂上所中剧毒,不免心神涣散。倘若跟他对敌脱手,这马脚立时便给他抓住了。”说道:“胡兄目光当真高超,小弟佩服得紧,那一招确是练得不大安妥。”因而重利用了一遍。胡斐点头道:“这才对了。不然照昨晚姬兄所使,只怕仇敌能够乘虚而入。”
程灵素拉了拉他衣袖,走入房外的小室,神采慎重,说道:“大哥,我跟你说过的话,有不算的没有?”胡斐好生奇特:“干么问起这句话来?”点头道:“没有啊。”程灵素道:“好。我有一句话,你好好听着。倘若你再进福康安府去抢马女人的儿子,你另请名医来治她的毒罢。我顿时便回湖南去。”
饭后程灵素又给马春花用了一次药,只听她却叫起福康安来:“康哥,康哥,怎地你不睬我啊?你把我们的两个乖儿子抱过来,我要亲亲他哥儿俩。”只把胡斐听得又气愤,又焦心。
姬晓峰还了一礼,心中却大为不怿:“我给她下了毒,有甚么好笑的?”心下这般想,脸上便很有悻悻之色。胡斐道:“姬兄,我义妹在你身高低毒,伤口在那边?”姬晓峰卷起左手袖子,只见他上臂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块,肌肉发黑,伤口有小指头大小,模糊排泄黑血,果如是中了剧毒普通。
胡斐从榻上取过一张薄被,裹住程灵素身子,悄悄抱着她横卧榻上,拉薄被给她盖好,再将黄巾蒙住了脸,走到姬晓峰房外,叫道:“姬兄,在屋里么?”姬晓峰哼了一声,问道:“是那一名?有甚么事?”胡斐排闼出来。姬晓峰一见是他,“啊”的一声低呼,从椅中跃起家来。胡斐躬身施礼,说道:“姬兄,我跟你赔不是来啦。”姬晓峰木然不答,目光中明显敌意极深。
程灵素秀眉紧蹙,低声道:“她必然要瞧孩子,这事可不妙了。”胡斐道:“两个孩子落在那如此暴虐的老妇手中,我们终须设法去救出来。”程灵素道:“马女人很烦躁,哭喊叫喊,立时要见孩子,这于她病势大大不当。”胡斐沉吟道:“我去劝劝。”
一时迟疑无计,信步走上大街,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福康安府四周,但见每隔五步十步,便有两名卫士,大家提着兵刃,保卫周到之极,别说闯进府去,只要再走近几步,多数便有卫士过来盘问。
胡斐道:“多谢姬兄厚意,我所获咎的那人,虽不是当明天子,但和天子的权势也差不了多少。姬兄,昨晚我见你所练的一起华拳,此中一招返身提膝穿掌,赶步、击步以后,那一下跃步,何故在半空中方向略变?”胡斐所说的那一招,名叫“野马回籍攒蹄行”,一招当中动何为是繁复。
姬晓峰听他发下这个重誓,说道:“这掌门人之位,我也不消你让。你武功胜我十倍,这我是晓得的。但你实非本门中人,却来执掌流派,自令民气中不平。”胡斐道:“是了。待此次掌门人大会一过,我将前后本相慎重宣布,在贵门各位前辈面前赔罪。然后让贵门各位弟子再凭武功以定掌门,这么办好不好?”姬晓峰心想:“本门当中,无人能胜得了我。这般自行争来,自比他拱手相让光彩很多。”点头道:“这倒可行。但是程大哥……”胡斐笑道:“我姓胡,我义妹才姓程。”说着揭去蒙在脸上的黄巾。姬晓峰见他满颊虬髯,根根见肉,貌相甚是威武,不由暗自赞叹,说道:“胡大哥,本门的几位前辈很难说话,今后你揭露本相,只怕定有一场风波。虽你武功高强,原也不怕,但豪杰敌不过人多。我们华山华拳门赶上了流派大事,那是驰名的阴魂不散,死缠烂打。”胡斐笑道:“这事我也想到了。后日掌门人大会当中,我当极力为华山华拳门挣个大大的采头,将功赎罪,想来各位前辈也可包涵了。”
1、清朝相国夫人下毒,确有其事,但不是傅恒的夫人,而是明珠的夫人。袁枚《随园诗话》卷一有记:“余长姑嫁慈溪姚氏。姚母能诗,出外为女傅。康熙间,某相国以令媛聘往教女公子。到府住花圃中,极珠帘玉屏之丽,出拜两姝,容态绝世,与之语,皆吴音,年十六七,学琴学诗颇聪慧。夜伴女傅眠,方知待年之女,尚未侍寝于相公也。忽一夕二女从内出,面微红。问之,曰:堂上夫人赐饮。随解衣寝。未二鼓,从帐内跃出,抢地呼天,语呶呶不成辨。颠仆片时,七窍流血而死。盖夫人赐酒时,业已酖之矣。姚母踉跄弃资装即夜逃归。常告人云,二女年父老尤可惜,有自嘲一联云:量浅酒痕先上面,兴高琴曲反面弦。”批本云:“某相国者,明珠也。”
胡斐心中一凛:“这件事终究瞒不过了,且瞧他如何说?”脸上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蔡威道:“这文书是给小老儿的,查问本门的掌门人推举出了没有?此中附了四份请柬,请掌门人于中秋正日,带同本门三名弟子,前赴天下掌门人大会……”
姬晓峰既知并未中毒,精力一振,将一十二路华山华拳,重新至尾的演了出来。胡斐依招学式,虽不能在一时之间尽数记全,但也即体味到了每一起拳法的精义地点,说道:“贵派的拳法广博高深,好好研讨下去,确是能力无穷。我瞧这一十二路华拳,只须精通一起,便足以立名立万。”
胡斐心想:“二妹用药,当真是神乎其技。不知用了甚么药物,弄得他手臂变成这般模样。倘若我身上有了如许一个伤口,自也会寝食不安。”问道:“姬兄感觉如何?”姬晓峰道:“这一块肉麻痹不仁,全无知觉。”胡斐心道:“本来是下了极重的麻药。”一伸手抓住他手臂,俯口便往他创口上吮吸。姬晓峰大惊,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不要命了吗?”只是给他双手抓住了,竟主转动不得,心中惊奇不定:“如此剧毒,中在手臂已是如许短长,他一吮入口,岂不立毙?我和他无亲无端,他何必舍命相救?”胡斐吮了几口,将黑血吐在地下,哈哈笑道:“姬兄不必惊奇,这毒药是假的。”
胡斐听此人声音恰是汪铁鹗,心想:“天下事真有这般巧,竟又在这里撞上了他。”
胡斐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心道:“本来如此,倒吓了我一跳。别的也没甚么,只是这一日一晚当中,马女人不能挪动,福康安这文书如果命令抓人,马女人的性命终究还是送在他手上了。”
那人笑道:“汪大哥,你虽识得胡斐,但是偏没生就一个升官发财的命儿,不然的话,我们喝完了酒,出得街去,刚巧撞见了他,咱哥儿俩将他手到擒来,岂不是大大一件功绩?”汪铁鹗笑道:“哈哈,你倒说得轻松适意!凭你张九的本领哪,便有二十个,也一定能拿得住他。”那张九一听此言,心中恼了,说道:“那你呢,要几个汪铁鹗才拿得住他?”汪铁鹗道:“我是更加不成啦,便有四十个我这等饭桶,也不管用。”张九嘲笑道:“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说得这般短长?”
胡斐呵呵而笑,站起来向姬晓峰深深一揖,说道:“姬兄,我代义妹向你赔罪了。”
胡斐不敢多耽,闷闷不乐,转过两条横街,见有一座酒楼,便上楼去单独小酌。刚喝得两杯,忽听隔房中一人道:“汪大哥,今儿我们喝到这儿为止,待会就要当值,喝得脸上酒糟普通的,可不成话。”另一人哈哈大笑道:“好,我们再干三杯便用饭。”
第十六回
胡斐点点头,正要去唤醒程灵素,忽听得她在房中叫道:“大哥,请过来。”胡斐道:“两位先请,我随后便来。”听她叫声非常焦心,快步走向配房,一掀门帘,便听得马春花低声叫喊:“我孩子呢?叫他哥儿俩过来啊……我要瞧瞧孩子……他哥儿俩呢?”
程灵素点头道:“她神智不清,劝不了的。除非顿时能将孩子抱来,不然她心头郁积,毒血不能尽除,药力也没法达到脏腑。”
胡斐又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倘若十天以内,我不将掌门人之位让你,教我丧生刀剑之下,千载以后仍受江湖豪杰唾骂。”武林中人死于刀剑之下,原属平常,但若为天下豪杰所不齿,倒是最感耻辱之事。
2、福康安为人淫恶。伍拉纳(乾隆时任闽浙总督)之子讲明《随园诗话》,有云:“福康安至淫极恶,作孽太重,流毒子孙,能够戒矣。”按该讲明当作于嘉庆年间,可知其人操行卑劣,清时即已众所周知。
十年以后,胡斐念着这天之情,果然留了一部络腮大胡子,那自不是程灵素这时所能推测了。
程灵素想说:“只怕你心上人一定应许。”话到口边,终究忍住。她忙了一晚,到这时心力交困,目睹马春花睡得安稳,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上便睡着了。
他恐怕福康安玩甚花腔,还是将文书接过,细细瞧了一遍,说道:“蔡师伯,姬师弟,便请你们两位相陪,再加上我义妹,我们四个赴掌门人大会去。”蔡威和姬晓峰大喜,连宣称谢。侍仆上前禀道:“请程爷、蔡爷、姬爷三位出去用饭。”
胡斐道:“有一件事我得跟姬兄说个明白,小弟决计偶然做贵派的掌门人,只是机遇拼集,小弟又迫于无法,这才坏了姬兄大事。”将马春花如何中毒、如何受官兵围捕、如何越墙入来遁藏、如何为了救治性命这才下台脱手等情一一说了,只马春花为何人所害、追捕他的乃是福康安一节,却略过了不说。姬晓峰悄悄听着,神采稍见和缓,等胡斐说完,仍只“嗯”的一声,并不接口说话。
胡斐绕室彷徨,一时苦无妙策,说道:“便冒险再入福大帅府去抢孩子,最快也得比及今晚。”程灵素吓了一跳,说道:“再进福府去,那不是送命么?”胡斐点头苦笑。他何尝不知,昨晚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本日福康安府中自必防备森严,便要踏进一步,也必千难万难,如何能再抢得两个孩子出来?如稀有十个技艺高强之人同时动手,或能成事,只凭他单枪匹马,再加上程灵素,最多加上姬晓峰,三小我莫非真有通天本领?
过了很久,只听得马春花不住叫喊:“孩子,快过来,妈内心不舒畅。你们那儿去了?去那儿了?”胡斐皱眉道:“二妹,你说如何办?”程灵素点头道:“她这般牵肚挂肠,不住叫喊,不出三日,不免毒气攻心。我们只要极力而为,当真救不了,那也是天数使然。”胡斐道:“先用饭去,一会再来筹议。”
注:
姬晓峰虽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心下一向惴惴,不知这解药是否定真有效,毒性即便能解,是否会留下后患,伤及筋骨,这时听胡斐一说,不由得欣喜交集,颤声道:“胡兄,你……你对我明言,莫非便不怕我不听教唆么?”胡斐道:“丈夫订交,贵在诚信。我见姬兄大有义气,何必令你多耽几日苦衷?”姬晓峰大喜,拍案道:“好,我交了你这位朋友。胡兄便是获咎了当明天子,犯下弥天大罪,小弟也要跟你着力,决不敢皱一皱眉头。”
龙潭虎穴
转念一想,却也不敷为奇。他们说待会便要当值,自是去福康安府轮班保卫。这是福府四周最像样的一家酒楼,他们在保卫之前,先来喝上三杯,那也平常得紧。倘若汪铁鹗这类人当值之前不先舒舒畅服的喝上几杯,那才奇了。
两人说到技艺,议论极是投机,演招试式,不知不觉间已到午后。仆人派来奉侍胡斐的侍仆数主要请他用饭,见二人练得努力,站在一旁,不敢开口。待得姬晓峰使一招旋风脚,跃起半空横踢而出,门外俄然有人喝采道:“好一招‘风卷轰隆上九天’!”胡斐一看,倒是那姓蔡的老者,当下含笑抱拳,上前号召。
姬晓峰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身中剧毒,不敢多耗力量,不然倒可把本门拳法,演几套给胡兄瞧瞧。胡兄记在内心,事光临头,便不易暴露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