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飞狐外传(57)
世人见他俄然到来,嘈成一片的房中刹时间沉寂无声。
那卖武的男人怎敢和仕进的顶撞?讪讪的拾起单刀,待三人走远,又吹了起来。
两人一起北行,途中再没赶上多么异事,袁紫衣也没再现身,但在胡斐和程灵素心中,不时候刻均有个袁紫衣在。窗下闲谈,窗外便似有袁紫衣在窃听;山道驰骑,山背后便似有袁紫衣尾随。两人都绝口不提她名字,但嘴里越躲避,心中越不自禁的要想到她。
胡斐一愣,道:“甚么骏马?”走到院子中,只见一匹遍身光亮如雪的白马系在马桩之上,恰是昔年在商家堡见到赵半山所骑、厥后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马。
胡斐抱拳作个四方揖,笑道:“多谢各位相赠坐骑。”世人谦逊几句。那姓聂的便道:“胡大哥,你来推庄,你有没带银子来?小弟今儿手气好,你先使着。”说着将三封银子推到他面前。
两人均想:“到了北京,总要遇着她了。”偶然,盼望快些和她相见;偶然,却又盼望跟她越迟相见越好。
使刀男人大怒,说道:“我这路是正宗四门刀,莫非不对了么?倒要就教。”
胡斐翻开绢包,不由得呆了,本来包里又是一只玉凤,竟和先前留赠本身的一模一样,心中立想:“莫非我那只竟失落了,还是给她盗了去?”伸手到怀中一摸,触手生温,那玉凤好端端的便在怀中,取出来一看,两只玉凤公然砥砺得全然不异,只是一只凤头向左,一只向右,显是一对儿。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老是睡不安枕,一时想到袁紫衣,一时想到程灵素,一时却又想到马春花、徐铮和商宝震。直到四更时分,这才蒙蒙眬眬的睡去。
两人走到隔房,一掀门帘,只听秦耐之呼喊道:“三点,梅花一对,吃天,赔上门!”他一昂首,蓦地见到胡斐,一呆之下,喜道:“啊,是你,想不到,想不到!”将牌一推,站起家来,伸手在本身额角上打了几个爆栗,笑道:“该死,该死!我胡说八道,安知是胡大哥驾到,来来来,你来推庄。”
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模糊约约间仿佛看到一滴泪珠落在地下灰尘当中,只是她将头偏着,没能见到她容色。
汪铁鹗一面走,一面大声道:“胡大哥,我们这叫做不打不成了解,你老哥的武功,鄙人实在佩服得紧。赶明儿我给你去跟福大帅说说,他白叟家一见了你这等人才,必然欢乐重用,当时候啊,兄弟还得仰仗你照顾呢……”说到这里,俄然放低声音,道:“那位马女人啊,我们接了她母子三人进京以后,当今住在福大帅府中,当真是享不尽的繁华繁华。福大帅甚么都有了,就是没儿子,这一下,那马女人说不定便扶正做了大帅夫人,哈哈!你老哥早知本日,跟我们那场架也不会打了吧?”他越说越响,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
胡斐见房中聚着十来个武官,围了一桌在赌牌九,秦耐之正在做庄。这十来小我,倒有一大半是扮过拦劫飞马镖局的悍贼而和本身交过手的,使雷震挡姓褚的,使闪电锥姓上官的,使剑姓聂的,都在其内。
赌了一个多时候,天气已晚,大家下注也垂垂大了起来。忽听得靴声橐橐,门帘翻开,走进三小我来。汪铁鹗一见,立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道:“大师哥,二师哥,您两位都来啦。”围在桌前打赌的人也都纷繁号召,有的叫“周大爷,曾二爷”,有的叫“周大人,曾大人”,神采间都颇恭谨。
绢包中另有一张小小白纸,纸上写道:“马归正主,凤赠侠女。”胡斐又是一呆:“这马又不是我的,怎说得上‘马归正主’?莫非要我转还给赵三哥么?”将简帖和玉凤递给程灵素道:“袁女人也送了一只玉凤给你。”
胡斐悄悄好笑,心道:“早便听人说,京师之人大言夸大的居多,这男人吹得嘴响,使出来可全不是那会子事。”正要和程灵素拜别,人群中一人哈哈大笑,喝道:“兀那男人,你使的是甚么狗屁刀法?”
胡斐听话声模糊便是袁紫衣的口音,胸口一热,冲口而出:“是袁女人么?”却听步声细碎,瞬息间已然远去。
程灵素翻开纸包,每一包中都是一件极新衣衫,一男一女,男装淡青,女装嫩黄,均甚高雅。晚餐后程灵素叫胡斐试穿,衣袖长了两寸,腋底也显得太肥,因而取出剪刀针线,在灯下给他缝剪点窜。
程灵素一看简帖上的八字,说道:“我又是甚么侠女了?不是给我的。”胡斐道:“包上不明显写着‘程女人’?她昨晚又说:‘好,我也送你一只!’”程灵素净然道:“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了。这位袁女人如此厚爱,我可无觉得报了。”
人群中走出一条大汉,笑道:“好,我来教你。”此人身穿武官服色,体大声宏,甚是威武。他走上前去,接过那卖武男人手中单刀,瞥眼俄然见到胡斐,呆了一呆,喜道:“胡大哥,你也到了北京?哈哈,你是使刀妙手,就请你来露一露,让这小子开开眼界,教他晓得甚么才是刀法。”当他从人圈中出来之时,胡斐和程灵素早已认出,此人恰是鹰爪雁行门的汪铁鹗。他在围困马春花时假扮盗伙,本来倒是现任有功名的武官。
两人挤入人丛,只见一名细弱男人手持单刀,抱拳说道:“兄弟使一起四门刀法,要请各位大爷指教。有一首‘刀诀’言道:‘御侮摧锋决胜强,浅开深切仇敌伤。胆欲大兮心欲细,筋须舒兮臂须长。彼高我矮堪常用,敌偶低时我即扬。敌锋未见休先进,虚刺伪扎勾引诓。引彼不来须卖破,眼明手快始为良。浅深老嫩皆磕打,进退高涨即躲藏。工夫久练方云熟,熟能生巧大名扬。’”
到北京的路程本来很远,两人千里并骑,虽只说些沿途风景,平常琐事,但朝夕共处,相互照顾,良宵清谈,共饮茶酒,未免情深,均觉倘若身边真有这个哥哥mm,实是人生之幸。长途跋涉,风霜交侵,程灵素却显得更加蕉萃了。
程灵素道:“你去跟这福大帅捣拆台,不也好吗?我瞧另有一小我是必然要去的。”胡斐道:“谁啊?”程灵素浅笑道:“这叫作明知故问了。你还是给我爽利落快的说出来的好。”
胡斐瞧酒楼中的客人,十之六七都穿武官服色,便不是军官打扮,也多数是雄赳赳的武林豪客模样,看来这酒楼是以做武人买卖为大宗。
当时合法乾隆中叶,升平乱世。京都积储殷富,天下精华,尽汇于斯。
酒保见到汪铁鹗,忙含笑上来号召,说道:“汪大人,今儿可来得早,先在雅座喝几杯吧?”汪铁鹗道:“好!今儿我请两位面子朋友,酒菜可得特别丰厚。”酒保笑道:“那还用叮咛?”引着三人在雅座中安了个座儿,斟酒送菜,非常殷勤,明显汪铁鹗是这里常客。
胡斐听着心中却满不是味儿,暗想马春花在婚前和福康安早有私交,那两个孩子也确是福康安的亲骨肉,眼下她丈夫已故,再去跟福康安的相聚,也没甚么不对,但一想到徐铮在树林中惨死的情状,不由难过。
胡斐和程灵素自正阳门入城,在南城一家客店当中要了两间客房,午间用过面点,相偕到各处闲逛,但见熙熙攘攘,瞧不尽的满眼繁华。两人不认得门路,只在街上随便乱走。逛了个把时候,胡斐买了两个削了皮的黄瓜,与程灵素各自拿在手中,边走边吃。忽听得路边小锣铛铛声响,有人大声呼喊,倒是空位上有一伙人在演武卖艺。胡斐喜道:“二妹,瞧瞧去。”
胡斐早已明白她情意,也不再假装,说道:“她也一定必然去。”顿了一顿,又道:“这位袁女人是友是敌,我还弄不明白呢。”程灵素道:“如果每个仇敌都送我一只玉凤儿,我倒盼望遍天下都是仇敌才好……”忽听得窗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好,我也送你一只!”声音甫毕,嗤的一响,一物射穿窗纸,向程灵素飞来。胡斐拿起桌上程灵素裁衣的竹尺,向那物一敲,击落在桌,左掌挥出,烛火应风而灭。接着听得窗外那人说道:“挑灯夜谈,美得紧哪!”
他回进房来,搭讪着想说甚么话。程灵素道:“已很晚了,大哥,你回房安睡吧!”胡斐道:“我倒不倦。”程灵素道:“我可倦了,明日一早便得赶路呢。”胡斐道:“是。”自行回房。
程灵素手中做着针线,说道:“你想福大帅开这个掌门人大会,安着甚么心眼儿?”胡斐道:“那自是想收罗人才了,他要天下豪杰都投到他麾下。但是真正的大豪杰大豪杰,却一定会去。”程灵素浅笑道:“似你这等少年豪杰,便不会去了。”胡斐道:“我算是那一门子的豪杰?我说的是苗人凤这一流的成名流物。”忽地叹了口气,道:“倘若我爹爹活着,到这掌门人大会中去搅他个天翻地覆,那才叫人痛快呢。”
秦耐之坐回农户,洗牌掷骰。胡斐和汪铁鹗便跟着下注。众武官初时见到胡斐,均不免略觉难堪,但几副牌九一推,见他谈笑风生,意态豪放,宛然同道中人,绝口不提旧事,大伙也便各自凝神打赌,不再介怀。胡斐有输有赢,收支不大,心下策画:“本日八月初九,再过六天就是中秋,那天下掌门人大会是福大帅所调集,定于中秋节大宴。凤天南身为五虎门掌门人,他便不来,在会中总也可密查到些这奸贼的讯息端倪。面前这班人都是福大帅的得力部属,无妨跟他们打打交道。我不是甚么掌门人,但只要他们带携,在会上陪那些掌门人喝一杯总行。”当下不计胜负,随便下注,牌风竟然甚顺,没多久已赢了三四百两银子。
胡斐知贰心直口快,倒非刁猾之辈,微微一笑,道:“小弟的玩意儿算得甚么?汪大哥,还是你显一手。”
胡斐生性极爱交友朋友,对仕进的虽无好感,但见这一干人对本身甚为尊敬,而他本来又喜打赌,笑道:“还是秦大哥推庄,小弟来下注碰碰运气。聂大哥,你先收着,待会输干了再问你借。”将银子推还给那姓聂武官。转头问程灵素道:“二妹,你赌不赌?”程灵素抿嘴笑道:“我不会,我帮你捧银子。”
胡斐打火重点蜡烛,只见程灵素神采惨白,默不出声。胡斐道:“我们出去瞧瞧。”程灵素道:“你去瞧吧!”胡斐“嗯”了一声,却不出去,拿起桌上那物看时,倒是一粒小小石子,心想:“此人行事神出鬼没,不知何时蹑上了我们,我竟毫不知觉。”明知程灵素要心中不快,但忍不住推开窗子,跃出窗外一看,四下里自早无人影。
第二天还未起床,程灵素拍门出去,手中拿着那件新袍子,笑嘻嘻的道:“快起来,内里有好东西等着你。”将袍子放在桌上,翩然出房。
胡斐听了,心想:“这几句刀诀倒不错,想来工夫也必强的。”只见阿谁男人摆个流派,单刀一起,展抹钩剁,劈打磕扎,使了起来,自“大鹏展翅”、“金鸡独立”,乃至“独劈华山”、“分花拂柳”,一招一式,使得倒有条不紊,但脚步踏实,刀势斜晃,工夫实不敷一哂。
程灵素道:“今儿一早我刚起家,店小二便大喊小叫,说大门给小偷儿半夜里翻开了,不知给偷了甚么东西。但前后一查,不但一物很多,院子里反而多了一匹马。这是缚在马鞍子上的。”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绢包,上面写着:“胡相公程女人同拆。”笔迹清秀。
说话之间,三人来到一座大酒楼前。酒楼上悬着一块金字招牌,写着“聚英楼”三个大字。
胡斐道:“二妹,我说我们得上北京瞧瞧。”程灵素抿嘴一笑,道:“我早晓得你要上北京啊,是以买两件好一点儿的衣衫,不然乡间大女人进京,不给人笑话么?”胡斐笑道:“你真想得殷勤。咱两个乡间人便要进京去会会天子脚底下的人物,福大帅这个掌门人大会,说是在中秋节开,我们去瞧瞧,看看到底有些甚么豪杰豪杰。”这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意中却自有一股豪气。
两人对饮了十几杯,忽听得隔房拥进一批人来,过未几时,便呼卢喝雉,大赌起来。一人大声喝道:“九点天杠!通吃!”胡斐听那口音甚熟,微微一怔,汪铁鹗笑道:“是熟朋友!”大声道:“秦大哥,你猜是谁来了?”胡斐立时想起,那人恰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只听他隔着板壁叫道:“谁知你带的是甚么猪朋狗友?一块儿滚过来赌几手吧?”汪铁鹗笑道:“你骂我不打紧,获咎了好朋友,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呢!”站起家来,拉着胡斐的手说道:“胡大哥,我们畴昔瞧瞧。”
胡斐心头一震:“此次到北京来,可来对了吗?”
但是,北京终究到了,胡斐和程灵素并骑进了京都。
汪铁鹗心知本身的武功跟胡斐可差得太远,有他在这里,那边另有本身矫饰的份儿?将单刀往地下一掷,笑道:“来来来,胡大哥,这位女人是姓……姓……姓程,对了,程女人,我们同去痛饮三杯。两位到京师来,鄙人这个东道是非做不成的了。”说着拉了胡斐的手,便闯出人丛。
京师烹调,公然大胜别处,酒保奉上来的酒菜精彩适口,却不肥腻。胡斐连宣称好。汪铁鹗要争面子,竟叫了满桌菜肴。
胡斐翻身坐起,披上身子一试,大小是非,无分歧式,心想昨晚我回房之时,她一只袖子也没缝好,看来等我走后,她又缝了多时,因而穿了新衫,走出房来,向程灵素一揖,说道:“多谢二妹。”程灵素道:“多谢甚么?人家还给你送了骏马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