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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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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飞狐外传(43)

胡斐悄悄好笑:“这叫做一报还一报。刚才我到药王庄来拜访,说甚么你们也不睬睬,这时候别人也给一个软钉子你们碰碰。”只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束干草,伸到灯笼中去扑灭了,立时收回一股浓烟,过未几时,林中便白雾满盈,烟雾当中微有檀香气味,倒也并不难闻。

那佳耦俩见他这般模样,也似颇出料想以外。那大汉嘲笑道:“还说我们动手恶毒?你这般躲在竹箩当中,谁又料获得了?慕容师兄……”他话未说完,那墨客嗅了几下,神采大变,急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放入口中。

胡斐这才恍然,不由对这位女人大为畏敬,暗想自来只传闻有人在饮食当中下毒,那知她下毒的体例却高超很多,对方不吃不喝反而会中毒。程灵素道:“待会归去我便给他解药,不消担心。”胡斐心中一动:“这女人既擅用药物,说不定能治苗大侠的伤目,那便不须去求甚么毒手药王了。”问道:“灵女人,你晓得解治断肠草毒性的体例吗?”程灵素道:“难说。”

那大汉问道:“大师哥,有甚么不对了?”那墨客冷冷的道:“这信不是我写的。”此言一出,佳耦两人对望了一眼。那驼背女子嘲笑一声,显是不信他的说话。那墨客道:“信上的笔迹,倒真和我的书法甚是相像,这可奇了。”他伸左手摸了摸颏下髯毛,勃然怒道:“你们把我装在竹箩当中,抬到这里,到底干甚么来啦?”那女子道:“小铁中了七心海棠之毒,你到底给治呢,还是不给治?”那墨客道:“你拿得稳么?当真是七心……七心海棠么?”说到“七心海棠”四字时声音微颤,语音中透露了激烈的惊骇之意。

那一男一女垂垂走近。只见那女子面貌文秀,虽身有残疾,仍可说得上是个美女,那大汉却满脸横肉,形相凶恶。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胡斐一身武功,便碰到巨寇大贼环攻,也无所害怕,但这时却心中怦怦乱跳,晓得对于这类人,武功再强也一定管用,本身顿时便如面对大敌、而身无半分武功普通。

程灵素道:“你真正想问我的,还不是这件事。我猜你是想问:药王庄明显是在西北,我们如何向东走?”胡斐笑道:“你既猜到了,那我一并叨教便是。”程灵素道:“我们以是不朝药王庄走,因为并不是去药王庄。”这一下,胡斐又是始料所不及,“啊”了一声。

这时弦月已经落山,林中更无亮光,只觉四下里到处都是危急,胡斐顺手拉着程灵素的手向后一扯,本身挡在她身前。这一挡他未经思考,只觉凶恶逼近,非极力庇护这弱女子不成,至于凭他之力是否庇护得了,却绝未想到。

在一片沉寂当中,面前忽地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一白一灰,两股烟像两条活蛇普通,自两旁向中心游去,相互撞击。同时嗤嗤嗤轻响不断,胡斐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模糊见到摆布各有一燃烧星。一燃烧星以后是阿谁墨客,另一燃烧星以后是那驼背女子。两人都蹲着身子,鼓气将烟雾向对方吹去,自是扑灭了草药,收回毒烟,要令对方中毒。

俄然程灵素伸手拉了他衣角,向前一指。胡斐顺着她手指瞧去,只见远处一盏灯笼,正垂垂移近。本来灯笼的火光必是暗红色,这盏灯笼收回的倒是碧油油的绿光。

又走了五六里路,进了一座黑黝黝的树林。程灵素低声道:“到了。他们还没来,我们在这林子中等待,你把这只竹箩放在那株树下。”说着向一株大树一指。胡斐依言提了那只分量甚重的竹箩畴昔放好。程灵素走到离大树八九丈处的一丛长草旁,道:“这只竹箩给我提过来。”随即扒开长草,钻进了草丛。

胡斐听她说了这两个字,便没下文,不便就提求医之事,见她脚步轻巧,在前不疾不徐的走着,虽不是发挥轻功,但没过多少光阴已走了六七里路,瞧方向是走向正东,不是去药王庄的门路,忽又想到一事,说道:“我还想叨教一件事,刚才我和钟大哥去药王庄,你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用心叫我们绕道多走了二十几里路。这此中的企图,我一向没能明白。”

那大汉叫了这一下以后,当即寂然无声,树林中虽共有五人,竟没半点声气。

烟雾越来越浓,俄然大树下的竹箩中有人大声打了个喷嚏。

那墨客“咦”的一声,仿佛甚是惊奇。

灯笼来得甚快,未几时已到身前十余丈外,灯下瞧得明白,提灯的是个驼背女子,走起路来左高右低,看来右脚是跛的。她身后紧跟着一个男人,身材魁伟,腰间插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

程灵素悄悄松开了胡斐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晃火摺扑灭了,徐行走出。

胡斐听她说“迫得无礼”四字,晓得这股烟雾定然短长,但本身却也不感到有何不适,想必是口中含了药丸之功,转头向程灵素望了一眼。这时她也正回眸瞧他,目光中充满了体贴之意。胡斐心中感激,微微点了点头。

那墨客问道:“薛师妹,小铁中了甚么毒?”那女子嘲笑一声,并不答复。那大汉道:“大师哥,到这境地,也不消假惺惺了。小弟恭贺你种成了七心海棠……”那墨客大声道:“谁种成了七心海棠?莫非小铁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我没有啊,我没有啊!”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惶急,语音也已发颤。

这时他衣衫混乱,头巾倾斜,神情狼狈,已没半点白天所见的儒雅平静神态,一见到那男女二人,便怒声喝道:“好啊,姜师弟、薛师妹,你们动手越来越恶毒了。”

胡斐暗自心惊:“跟这些人打交道,对方说一句话,喷一口气,都要防备他下毒。这墨客不敢用手去接纸笺,自是怕笺上有毒了。”只见驼背女子进步灯笼。火光晖映纸笺,白纸上两行大字,胡斐虽在远处,也看得清楚,见纸上写着道:

胡斐想起钟兆文的说话,身子微微一颤,深思:“钟大哥说,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屠夫模样的大汉,又有人说药王是个又驼又跛的女子。那么这两人当中,必有一个是药王。”斜眼向程灵素看去,树影下见不到她神采,但见她一对清澈晶莹的大眼,目不转睛的望着两人,神情显甚严峻。胡斐顿时起了侠义之心:“这毒手药王如要倒霉于她,我便拚着性命不要,也要护她全面。”

那女子冷冷的道:“莫非这封信也不是你写的?师哥的笔迹,我平生瞧得也不算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左手一扬,纸笺便向那墨客飞了畴昔。那墨客伸手欲接,俄然缩手,跟着挥掌拍出,掌风将那纸笺在空中一挡,左手中指轻弹,收回一枚暗器。这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彻骨钉,射向纸笺,啪的一声,将纸笺钉在树上。

两人悄悄坐着,过了小半个时候,胡斐只觉这一日一晚的经历大是诡异,当真是平生从所未遇之奇。俄然之间,想到了袁紫衣:“不知她这时身在那边?如果这时在我身畔的,不是这个瘦肥大小的女人而是袁女人,不知她要跟我说甚么?”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怀去摸玉凤。

胡斐听到这里,心中垂垂明白,定是另有一个妙手从中拨弄,乃至这三人说来讲去,言语老是不能接榫。那么这妙手是谁呢?

那大汉姜铁山受伤后倒在地下,听程灵素问及,抬开端来,怒道:“小铁之伤,定是你下的毒手,这里统统,也必是你这小丫头从中拆台!快将师父的遗书交出来!”程灵素凝目不语。慕容景岳喝道:“师父偏疼,定是交了给你!”薛鹊道:“小师妹,你将师父遗书取出来,大伙儿一同旁观吧。”口气中诱骗之意再也明白不过。

那墨客脸如土色,寂然坐倒在地,过了半晌,说道:“好,算我栽了。”

他站立之处距胡斐并不甚远,俄然开口说话,声音又大,把胡斐吓了一跳。那大汉喊了两遍,没人答话。胡斐心道:“这两人本来是一对伉俪。这里除了我们四人,再没旁人,那边另有甚么慕容师兄?”

墨客慕容景岳、驼背女子薛鹊都神采大变,厉声问道:“师父的《药王神篇》呢?是你收着么?”程灵素嘲笑道:“慕容师兄,薛师姊,师父教养你们平生,恩德如山,你们不体贴他白叟家存亡,却只问他遗物,未免过分无情。姜师兄,你如何说?”

那女子道:“他恨我们入骨,宁肯本身送了性命,也决不肯饶太小铁。这些年来,莫非你还想不通?”那大汉不肯就此便走,说道:“大师哥,我们多年之前的旧怨,到这时何必再放在心上?小弟劝说一句,还是互换解药,把这个结实也同时解开了吧!”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心。

两佳耦对望了一眼。那女子道:“好,慕容师兄,废话少说。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相会,有甚么叮咛?”那墨客搔头道:“我没约啊。是你们把我搬到这里来,如何反说是我相约?”说到这里,又气又愧,俄然飞起一腿,将竹箩踢出了六七丈。

程灵素叹了口气,在头发上拔下一枚银簪,插在笺上,手一扬,连簪带笺飞射出去,钉在树上。

那墨客和女子齐声惊呼:“师父死了么?程师妹,你在那边?”

程灵素说道:“不错,师父的《药王神篇》确是传了给我。”她顿了一顿,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笺,说道:“这是师父写给我的谕字,三位请看。”说着交给薛鹊。薛鹊伸手待接,姜铁山喝道:“师妹,谨慎!”薛鹊猛地觉悟,退后了一步,向身前的一棵大树一指。

胡斐听了钦服无已,万想不到用毒使药,竟有这很多学问,这貌不惊人的小女人用心深至,更非常人所及,当下说到在洞庭湖畔见到的两名死者。程灵素传闻两名死者脸上尽是斑点,肌肉扭曲,哼了一声,道:“这类鬼蝙蝠的毒无药可治。他们甚么也不顾了。”胡斐心想:“‘鬼蝙蝠’是甚么毒,归正她说了我也不懂。一意听她叮咛行事便了,做人听话便不亏损。多说多问,徒然显得本身一无是处。”便不再扣问,跟在她身后一起向东。

那两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处,俄然折而向左,又走了十余丈,这才站定身子。那大汉朗声叫道:“慕容师兄,我佳耦依约前来,便请露面相见吧!”

胡斐又听到了草间的虫声,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咕咕而鸣。俄然之间,一只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胡斐身子一颤,随即晓得这是程灵素的手,只觉柔滑纤细,倒像十三四岁女童的手掌普通。

那两行字笔致枯瘦,却颇矗立,字如其人,和那墨客的身形模糊然有相类之处。

程灵素道:“好,我教你个乖。厅上有盆小小白花,你瞧见了么?”胡斐当时没留意,这时一加回想,公然记得窗口一张小几上放着一盆小朵儿白花。程灵素道:“这盆花叫做醍醐香,花香醉人,极是短长,闻得稍久,便跟饮了烈酒普通无异。我在汤里、茶里都放体味药。谁教他不喝啊?”

胡斐大吃一惊:“怎地竹箩中有人?我挑了半天竟毫不知情。那么我跟程女人的说话,都让他听去了?”自忖对毒物医药之道虽一窍不通,但练了这很多年武功,决不能挑着一小我走这很多路而茫然不觉,除非这是个死人,那又道别论。他既会打喷嚏,当然不是死人。只听竹箩中那人又连打几个喷嚏,箩盖翻开,跃了出来。但见他长袍儒巾,恰是白天所见在小山上采药的那教书先生。

那驼背女仔细声细气的道:“慕容师兄既不肯现身,我佳耦迫得无礼了。”

他不自禁的转头向身边程灵素望了一眼,但见她一双朗若明星的大眼在暗影下炯炯发光。莫非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女人竟有这般本事?这可太也令人难以信赖!

那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举在手里,道:“解药便在这里。你师侄中了你的毒手,得拿解药来换啊。”那墨客道:“胡说八道!你们是说小铁哥么?我几年没见他了,下甚么毒手?”那驼背女子道:“你约我们到这里,便只要说这句话么?”转头向那大汉道:“铁山,我们走吧。”说着掉头便走。那大汉另有踌躇,道:“小铁……”

程灵素又道:“白日我要你浇花,一来是尝尝你,二来是要你担搁些光阴,厥后再叫你绕道多走二十几里,也是为了要你多耗时候,如许便能在入夜以后再到药王庄外。只因药王庄外所种的血矮栗,一到入夜,毒性便小,我给你的蓝花才克得它住。”

两人吹了好一会,林中烟雾满盈,越来越浓。俄然之间,那墨客“咦”的一声,昂首瞧着先前钉在大树上的那张纸笺。胡斐见那纸笺微微摇摆,上面收回闪闪光芒,竟是写着发光的几行字。那佳耦二人也大为诧异,转头瞧去,只见那几行字写道:

他正自凝神,猛听得一声大喝,声音呜呜,极是奇特,忙回过甚来,只见那墨客和那对佳耦已欺近在一起,各自蹲着身子,双手向前平推,六掌相接,口中齐声“呜呜”而呼。墨客喝声峻厉,大汉喝声粗猛,那驼背女子的喝声却高而锋利。三人的喝声都是普通冗长,持续不竭。俄然之间,喝声齐止,那墨客纵身后跃,寒光明灭,收回一枚彻骨钉,将灯笼打灭,跟着那大汉大呼一声:“啊哟!”显是中了墨客的暗害,身上受伤。

胡斐也不问谁还没来,等待甚么,记取不分开她三步的约言,便提了另一只竹箩,也钻进草丛,挨在她身边。抬头向天,见月轮西斜,已过半夜。树林中虫声此起彼伏,偶尔也听到一二声枭鸣。程灵素吹熄灯笼,递给他一粒药丸,低声道:“含在口里,别吞下!”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但觉味道极苦。

“姜薛两位:半夜后请赴黑虎林,有事相商,着名不具。”

“字谕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徒知悉:尔等相互残害,余甚厌恼,宜即尽释前愆,继余遗志,是所至嘱。余临终之情,素徒当为详告也。僧无嗔遗言。”

那驼背女子将披发浓烟的草药一足踏灭,放回怀中,说道:“大师哥,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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