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飞狐外传(23)
胡斐见众伴计已照本身叮咛，一一办理不误，大步走到楼下，倒了一大碗酒，说道：“本日小弟宴客，各位放量喝酒，想吃甚么，便叫甚么，酒楼上如有涓滴怠慢，转头我一把火把它烧了。”众酒客欢然吃喝，只是在凤家积威之下，谁也不敢接口，自也没人敢叫菜要酒。
胡斐又抱起另一只石鼓，叫道：“恶狗还没死，得再加个石鼓！”奋力将石鼓往空中抛去，眼看又要往门板上摔落，听得世人齐声大呼，他双手环绕，快速将石鼓抱住，又压上门板。这时门板上已压了一千余斤，虽由七人分担，但大家已压得筋骨欲断。
六名仆人奔到身前，为首一人铁链呛啷啷一抖，喝道：“臭小子，跟老爷走吧。”
胡斐指着一个肥肥的厨子叫道：“喂，将菜刀拿来。”那肥厨子张大了嘴，不敢违拗，将手中握着的菜刀递了畴昔。胡斐道：“炒里脊用甚么质料？”肥厨子道：“用猪背上脊骨两旁的上好精肉。你是要吃糖醋、椒盐、油炸，还是清炒？”胡斐伸手一扯，嗤的一响，将凤七背上的衣服撕破，暴露肥肥白白的背脊来，摸摸他脊梁，道：“是不是这里下刀？”那肥厨子的大口张得更大，那敢答复？凤七连连叩首，叫道：“豪杰饶命！”胡斐心想：“饶你性命能够，但不给你吃些苦头，岂不是作歹没有报应？”菜刀落下，在他脊骨旁划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问道：“半斤够了么？”厨子呆头呆脑的道：“一小我吃，已经够啦！”
六名仆人见胡斐如此凶恶，不知他要如何对于本身，向胡斐偷瞧一眼，又相互对望一眼，心中焦心万状：“凤老爷怎地还不过来救人？再迟半晌，这凶神便要来对于我们了。”
带狗的仆人共有六人，仗着凤天南威势，在佛山镇上一贯凶横惯了的，目睹胡斐发挥绝技杀狗，竟不知死活，一齐怒喝：“甚么人到佛山镇来撒泼？打死了凤老爷的狗，要你这小子偿命。”大家身上都带着单刀铁链，纷繁取出，簇拥着抢上楼来。
胡斐双手一抖，一个身上落下七八张天九牌，另一个手中却掉下两粒骰子。胡斐笑道：“好啊，本来是两个赌鬼！”将两人头仇家一撞，腾腾两声，将两人摔上门板。这两名护院武师武功固然平平，身子的重量却足斤加三。门板上又加了四百来斤，只压得上面七人想嗟叹一句也有声无气。
胡斐回到楼上，解开三名仆人穴道，将铁链别离套在大家颈里，连着别的三名仆人，将六人拉下楼来，问道：“凤天南开的当铺在那边？我要当六只恶狗。”便有酒客指导路子，说道：“向东再过三条横街，那一堵高墙便是。”胡斐说声：“多谢！”牵了六人便走。一群瞧热烈的人远远跟着，要瞧当活人如何当法。
胡斐在酒楼中命人烹狗，到典当中来当人，企图本是要激凤天南出来。他自从少年时在商家堡铁厅遇险以后，行事谨慎谨慎，心想这凤天南既号称“南霸天”，家中的安插只怕比商家堡更加短长，常言道：“强龙不斗地头蛇。”倘若上门去与他难堪，只怕中了他毒计，是以先闹酒楼，再闹当铺，那知凤天南始终不露面，倒也大出料想以外。他见又有三千两银子搬到，头一摆，喝道：“都放在门板上。”众伴计明知一放上去，又加上一百八九十斤，但不敢违拗，只得一包包悄悄的放了上去。
余下三名仆人瞧出势头不对，一个回身欲走，另一个叫道：“凤七爷，你来瞧瞧这是甚么邪门。”那凤七是凤天南的远房族弟，在这豪杰酒楼当掌柜，武功倒没甚么，为人却极机警，这时已站在楼头，瞧出胡斐武功了得，当即抢上两步，抱拳说道：“本来本日豪杰驾到，恕凤某有眼不识泰山……”
胡斐叫道：“你们这典当是天子老子开的么？怎地做事这等横法？”大掌柜陪笑道：“不敢，不敢。豪杰爷另有甚么叮咛？”胡斐道：“当东西的没当票么？大清朝没国法了吗？”那大掌柜心想这六个仆人皮粗肉厚，压一会儿还不如何，这俞朝奉只怕转眼就要一命呜呼，一叠连声的叫道：“快写当票。”
大掌柜将当票恭恭敬敬递了畴昔，胡斐一笑收下，提起两名武师，喝道：“将石鼓取下来。”两名武师兀自头晕目炫，却自知一人搬一个石鼓不敷力量，当下二人合力，一个个的抬了下来。胡斐道：“好，我们到赌场去逛逛。你两条大汉，抬着本钱跟我来。”两名武师给他治得服服贴贴，一前一后用门板抬了九千两纹银，跟在胡斐前面。看热烈的闲人见他只手空拳，斗赢了佛山镇上第一家大典当，无不兴高采烈，但怕凤老爷见怪，却不敢走近和他说话，听他说还要去大闹赌场，更加大家精力百倍，跟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多。
凤七吓得魂飞天外，但觉背上剧痛，只道真的已给他割了半斤里脊肉去，只听胡斐又问：“炒猪肝用甚么作料？清蒸猪脑用甚么作料？”凤七心想：“炒里脊那还罢了，这炒猪肝、蒸猪脑，可做不得！”冒死叩首，把楼板磕得冬冬直响，叫道：“豪杰有事便请叮咛，只告饶了小人一命。”
胡斐心想：“一个乡绅的仆人，也敢拿铁链锁人，姓凤的家里，莫非就是佛山镇衙门？”他也不站起，反手一掌，正中那仆人左脸，手掌缩回时，顺手在他前颈“紫宫”、后脑“风府”两穴各点一指。那仆人便即呆呆站着，转动不得。
胡斐叫道：“本日我宴客，朋友们的酒饭钱，都算在我帐上，不准收客人一文钱。快抬酒坛子出来，做最好的菜肴敬客。快把街上九只恶狗洗剥了，烧狗肉请大师吃。”他叮咛一句，凤七承诺一句。众伴计行动稍迟，胡斐便扬起菜刀，问那肥厨子：“红烧大肠用甚么作料？炒腰花用甚么作料？”那厨子据实答复，用的是大肠一副，腰子两枚。只把凤七惊得脸无人色，不开口的催促。
酒楼众伴计正要扑上脱手，突见如此变故，吓得一齐留步。
豪杰楼众伴计虽见胡斐脱手短长，但想豪杰敌不过人多，各执家伙，布成步地，只待凤七爷一声令下，便即拥上。
正乱间，忽听门外有人叫道：“那一个杂种吃了豹子胆，来凤老爷的铺子混闹？”人群往两旁一分，闯出去两条男人。两人普通的高大魁伟，黑衣黑裤，密排红色扣子，武师打扮。胡斐身形一晃，窜到两人背后，一手一个，已抓住了两人后颈。那两人恰是豪杰典当的护院，闲着无事，正在赌场打赌，听得当铺中有人混闹，忙仓促赶回，还没瞧清楚敌手的身形脸孔，已让人抓住后颈，提了起来。
众酒客见到这副阵仗，顿时一阵大乱。那“豪杰楼”是凤天南的财产，掌柜的、站堂的、送菜的、大厨二厨，见到凤府仆人上楼拿人，各自抄起火叉、菜刀、铁棒，都要相帮脱手。胡斐瞧在眼里，只微微嘲笑。
但典当的朝奉做事多么夺目把细，岂肯随随便便的就送六千两银子出去，不住陪笑道：“你老请坐啊，用杯茶不消？”胡斐道：“先把活狗弄成死狗，再喝你的茶。”四下一瞧，心下已有了计算，两步走到大门旁，抓住门缘向上一托，将一扇黑漆大门抬了下来。那俞朝奉见事情越加不对，叫道：“喂，喂，你这位客人干甚么啊？”胡斐不去理他，左一腿，右一腿，将六名仆人踢倒在地，横转门板，压在六人身上。俞朝奉叫道：“唉，别混闹，你可知这是甚么处所？这典当是谁的财产？”
那赌场开设在佛山镇头一座破败的古刹里，大门上写着“豪杰会馆”四个大字。胡斐大踏步走进门去，见大殿上围着黑压压一堆人，正在掷骰子押大小。
这石鼓何止五百斤重，这一摔上去，门板下七人齐声惨呼，有的更痛得屎尿齐流。门外闲人与柜台内的众朝奉也同声惊叫。
当时第2、第三个仆人尚未瞧得明白，各挺单刀从摆布袭上。胡斐见二人双刀砍来时很有劲力，显是练过几年武功，倒非平常狐假虎威的恶奴可比，也正如此，更可想见那凤天南的凶横，当下普通施为，啪啪两记巴掌，打得那两名仆人楞楞的站着。
典当的大掌柜只怕闹出性命，忙命伴计又捧出三千两银子来，放在桌上，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陪笑说好话，心下迷惑：“怎地凤老爷还不亲来摒挡？”
胡斐策画已定：“单凭凤天南一人，也不能如此作歹多端。他部下的虎伥，个个死不足辜。本日动手不必容情。”反手回带，抓住鞭头，悄悄一扯。凤七安身不住，向前冲来。胡斐左手在他肩头一拍，凤七不由自主的双膝酸软，跪倒在地。胡斐笑道：“不敢当！”顺手将软鞭往他身上一卷，已将他缚在一张八仙桌桌脚上。
胡斐心想：“瞧你这副刻薄刻薄的样儿，佛山镇上定有很多贫民吃过你苦头。”走到柜台之前，夹手一把抓住他后领，从高高的柜台前面揪将出来，也压在门板之下，接着走到门口，抱起门边那只又高又大的石鼓，砰的一声，摔上了门板。
胡斐喝了一杯酒，问道：“凤天南是你甚么人？”凤七笑道：“凤老爷是鄙人的族兄，尊驾可认得他么？”胡斐道：“不认得，你去叫他来见我。”凤七心中有气，暗道：“凭你这小子也请得动凤老爷？便是你登门叩首，也不知他白叟家见不见呢？”脸上仍笑嘻嘻的道：“就教尊驾贵姓大名，好得通报。”
胡斐见吓得他也够了，喝道：“你还敢帮那凤天南作歹么？”凤七忙道：“小人不敢。”胡斐道：“好，快赶走楼上与雅座的客人，大堂与楼下的客人，却一个也不准走。”凤七叫道：“伴计，快遵循这位豪杰爷的叮咛。快！快！”
楼上众酒客不是财主，便是富商，个个怕事，这时也不消人赶，早心吃紧忙的走了。楼下大堂的客人都是穷汉，十其中倒有七八个吃过凤七的亏，见有人上门寻事，说不出的痛快，都要留下来瞧瞧热烈。
柜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笔，见大掌柜催得紧，只得提笔写道：“今押到凤府仆人六名，俞朝奉一名，皮破肉烂，手足残破，当足色纹银九千两正。年息二分，凭票取赎。虫蚁鼠咬，兵火丧失，各安天命，不得争辩。半年为期，不赎断当。”天下当铺的端方，就算你当的是全新完整之物，他也要写上“残破褴褛”的字样，以免赎当时有所争论。当铺当活人，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那朝奉写得惯了，也给加上“皮破肉烂，手足残破”八字考语。
俞朝奉大呼：“豪杰爷饶命！快……快取银子出来！”胡斐道：“甚么？你还要我快取银子出来？”俞朝奉身子肥胖，早给压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不……不……我是叫当里取银子出来……”
但听得汪汪汪、呜呜呜连声惨叫，六头恶犬均遭筷子插入脑门，伏地而死，其他恶犬呆在本地，不知该当持续扑咬，还是回身逃去。胡斐又拿起桌上的酒杯，飞掷下街，差不失寸，劲力彻骨，每只酒杯杯底都击中一头恶犬的鼻子。三头大狗叫也没叫一声，便翻身而死。余下几条恶犬后腿夹住了尾巴，转眼逃得不知去处。
胡斐喝道：“你生不生耳朵？我当六条恶狗，每条一千两，一共六千两银子。这笔买卖便宜你啦。”那朝奉知他成心前来混闹，悄声向身边的朝奉说了，命他快去呼喊护院武师来打发这疯子，一面向胡斐客客气气的道：“典当的行规，活东西是不能当的，请尊驾谅解。”胡斐道：“好，活狗你们不收，那我便当死狗。”六名仆人大惊，齐声叫道：“俞师爷，你快收下来，拯救要紧。”
典当里众朝奉见情势险恶，只得将一封封银子捧了出来，一百两一封，共是六十封，胡斐将银子都堆在门板之上，说道：“六条恶狗当六千两，另有一个朝奉呢？莫非堂堂豪杰典当的一名大朝奉，还不及一条恶犬吗？起码恰当三千两。”这六千两银子，足足有三百七十余斤，又压在门板上，上面七人更加抵受不住。
胡斐见三名仆人渐渐向楼头移步，想乘机溜走，当即从身边站着不动的仆人手中取过铁链，着地卷去，卷住三名仆人六只脚，回劲扯动，但听得“啊哟，啊哟”声中，三人横倒在地，跌成一堆，一齐给他拖将过来。胡斐拿起铁链两端，打了一个活结，对凤七毫不睬睬，自斟自饮。
胡斐道：“我姓拔，杀鸡拔毛的拔。”凤七暗自嘀咕：“如何有这个怪姓儿？”陪笑道：“本来是拔爷，物以稀为贵，拔爷的姓氏，南边倒很少有。”胡斐道：“是啊，鄙谚道物以稀为贵，掉句文便是‘凤毛麟角’，鄙人的名字便叫作‘凤毛’。”凤七笑道：“高雅，高雅！”俄然转念：“不对，他这‘拔凤毛’三字，岂不是成心来寻倒霉，找岔子？”神采一变，厉声道：“尊驾到底是谁？到佛山镇有何贵干？”胡斐笑道：“早就传闻佛山镇有几只恶凤凰，我既名叫拔凤毛，便得来拔几根毛儿耍耍。”凤七退后三步，呛啷一响，从腰间取出一条软鞭，左手一摆，叫部下世人谨慎，软鞭势挟劲风，向胡斐头上猛击下来。
开宝的宝官浓眉大眼，穿戴佛山镇的名产胶绸衫裤，敞开胸膛，暴露黑毵毵的两丛长毛，见胡斐出去，前面跟着两名武师，抬着一块大门板，放着近百封银子，内心一怔，叫道：“蛇皮张，你做甚么？”那姓张的武师努一努嘴，道：“这位豪杰爷要来玩一手。”
胡斐一手拉住六根铁链，来到“豪杰典当”之前，大声喝道：“豪杰当狗来啦！”牵了六名仆人，走到高高的柜台之前，说道：“朝奉，当六条恶狗，每条一千两银子。”坐柜的朝奉大吃一惊，佛山镇上大家晓得，这“豪杰典当”是凤老爷所开，向来谁也不敢前来厮混，如何竟有个失心疯的男人来当人？凝神看时，认出那六个给他牵着的竟是凤府仆人，这一来更加惊奇，说道：“你……你……你当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