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A-
默认
A+
护眼
默认
日间
夜间
上下滑动
左右翻页
上下翻页
《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上一章 设置 下一章

第131章 飞狐外传(22)

胡斐正要他二人说这句话,那边另有客气,走畴昔打横里坐了,开门见山的问道:“刚才听两位言道,甚么活生生的逼死了一条性命,倒要就教。”那两人脸上微微变色,正欲推搪。胡斐伸出左手,在桌底自左至右的移过,已将每人一只手腕抓住,握在手掌当中,略加劲力,二人“啊”的一声叫,立时神采惨白。楼头的伴计与众酒客听到叫声,都转头过来。胡斐低声道:“不准出声!”二人不敢违拗,只得同时苦笑。旁人见无别事,就没再看。

胡斐见两个男人欺负个妇道人家,本感气恼,但想这妇人疯了,原也不成理喻,忽听得坐在身后桌边两名酒客悄声群情。一个道:“凤老爷这件事,做得也太暴躁了些,活生生逼死一条性命,只怕将来要遭报应。”胡斐听到“活生生逼死一条性命”九字,心中一凛。只听另一人道:“那也不能说是凤老爷的错误,家里不见了东西,问一声也甚为平常。谁教这女人失心疯了,竟把本身亲生儿子剖开了肚子!”

这二人手腕给胡斐抓在掌中,好像给铁箍紧紧箍住了普通,那边还转动得半分?胡斐低声道:“我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悍贼,现下改邪归正,学做买卖,要一万两银子办货,但是短了本钱,只得向二位各借五千两。”二人大吃一惊,齐声道:“我……我没有啊。”胡斐道:“好,你们把凤老爷逼死性命的事,说给我听。那一名说得明白细心,我便不向他乞贷。这一万两银子,只好下落在另一名身上。”二人忙道:“我来讲,我来讲。”先前谁都不肯说,这时恐怕独力承担,做了单头借主,竟抢先恐后起来。

胡斐点点头,那胖贩子跟着说下去:“凤老爷后院中养了十只肥鹅,明天俄然不见了一只。仆人说是钟家的小二子、小三子兄弟俩偷了,寻到他菜园子里,公然见菜地里有很多鹅毛。钟四嫂叫起屈来,说她两个儿子向来端方,决不会偷人家东西,这鹅毛准是旁人丢在菜园子里的。仆人们找小二小三去问,两个都说没偷。凤老爷问道:‘今儿凌晨你们吃了甚么?’小三子道:‘吃我,吃我。’凤老爷拍桌痛骂,说:‘小三子本身都招了,还说没偷?’叫人到巡检衙门去告了一状,差役便来将钟阿四锁了去。”

胡斐点头道:“是了,他是大财主,又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二人向他望了一眼,心想:“那你跟他是同业哪。”胡斐早明白他们情意,笑道:“常言道同业是朋友。我跟这位凤老爷不是朋友。你们有好说好,有歹说歹,不必坦白。”

那胖贩子忙道:“小爷,我说,保管比……比他说得明白……”那瘦贩子抢着道:“那也不见得,让我先说吧。”胡斐脸一沉,道:“我说过要先听他说,你忙甚么?”

“钟四嫂内心一急,便横了心。她赶回家里,一手拖了小三子,一手拿了柄菜刀,叫了摆布乡邻,一齐上祖庙去。乡邻们只道她要在神前发誓,便同去作个见证。小人和她住得近,也跟去瞧瞧热烈。钟四嫂在北帝爷爷座前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北帝爷爷,我孩子决不能偷人家的鹅。他本年还只五岁,刁嘴拗舌,说不清楚,在财主爷面前说甚么吃我,吃我!小妇人一家横遭不白,赃官受了贿,断事不明,只要请北帝爷爷伸冤!’说着提起刀来,便将小三子的肚子剖开了!”

但听得狗吠声、呼喊声越来越近,响到了街头。胡斐靠到窗口,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转角处没命价奔来。他赤着双足,衣裤已让恶狗的虎伥撕得稀烂,身后一起滴着鲜血,不知他与众恶犬如何厮斗,方能逃到这里。他身后七八丈远处,十余条豺狼般的猛犬狂叫着追来,目睹再过斯须,便要扑到钟小二身上。

酒楼中闪出一人,手执长烟袋,似是掌柜模样,指着那妇人骂道:“钟四嫂,你要卖疯,回本身窝儿去,别在这儿扰了高朋们吃喝的兴头。”那钟四嫂全没理睬,仍又哭又笑,向着酒楼叩首。掌柜的一挥手,酒楼中走出两名细弱男人,一个夹手抢过她手中菜刀,另一个用力推出。钟四嫂顿时摔了个筋斗,滚过街心,挣扎着爬起后,痴聪慧呆的站着,半晌不言不语,俄然捶胸大哭,号叫连声:“我那小三宝贝儿啊,你死得好苦啊。老天爷生眼睛,你可没偷人家的鹅吃啊。”

那二人和他素不了解,听口音又是外省人,均感奇特,但买卖人讲究和蔼生财,拱手行礼,说道:“幸会,幸会!”胡斐笑道:“小弟此次到佛山来,带了一万两银子,想办一批货,只人地陌生,好生难堪。本日与两位巧遇,再好也没有了,恰好请两位帮手。”二人听到“一万两银子”五字,顿时从心窝里笑了出来,虽见他穿着不似有钱人,但“一万两银子”非同小可,岂能失之交臂?齐道:“那是该当的,请过来共饮一杯,渐渐细谈如何?”

胡斐在窗口探头望去,见那钟四嫂披头披发的坐在对街地下,昂首望天,嘴里不断的自言自语,不知说些甚么。

胡斐正坐在窗边,倚窗向街心望去,见一个妇人头发狼藉,脸上、衣上、手上满是鲜血,手中抓着柄菜刀,哭一阵,笑一阵,指手划脚,倒是个疯子。旁观之人远远站着,脸上或现惊骇,或显怜悯,无人敢走近她身边。只见她指着“豪杰楼”的招牌鼓掌大笑,说道:“凤老爷,你长命百岁,繁华双全啊,我钟婆子给你叩首,叫老天爷生眼睛保佑你啊。”跪倒在地,登登登的叩首,撞得额头满是鲜血,却似涓滴不觉疼痛,一面叩首,一面呼唤:“凤老爷,你日进一斗金,夜进一斗银,大富大贵,百子千孙啊……”

街头看热烈的闲人虽众,但迫于凤老爷的威势,个个敢怒而不敢言。当此情势,只要有谁稍触怒了这些仆人,一个手势之下,众恶犬立时扑上身来。有的不忍卒睹悲剧,掩面避开。众仆人却兴高采烈,犹似捕获到了大猎物普通。

胖瘦二贩子见他神威凛冽,一齐颤声道:“此事千真万确!”胡斐右足踏在长凳之上,从承担中抽出单刀,插在桌上,叫道:“快说下去!”胖贩子道:“这……这不关我事。”

那胖贩子道:“小爷,这件事我说便说了,可不能让人晓得是我说的。”胡斐眉头一皱,道:“你不说也罢,那就让他说。”转头向瘦贩子。胖贩子忙道:“我说,我说。小爷,这位凤老爷名字叫作凤天南,乃是佛山镇上的大财主,有一个外号,叫作……”瘦贩子接口道:“叫作南霸天。”胡斐喝道:“又不是说相声,你插口干么?”瘦贩子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了。

钟四嫂扑在儿子身上。第一头大犬伸开利口,咬住她肩头。第二头恶犬却咬中她左腿。双犬用力拉扯,就似打猎时擒着白兔花鹿普通。众仆人呼喝助阵。钟四嫂不顾本身疼痛,仍冒死护住儿子,不让他受恶犬侵袭。钟小二从母切身下爬出,一面哭喊,一面和众恶犬厮打,救护母亲。顷刻之间,十余条恶犬从四周八方扑了上去。

胡斐拔起单刀,叫道:“这姓凤的住在那边?”那胖贩子还未答复,忽听得远处模糊传来一阵犬吠声,瘦贩子叹道:“作孽,作孽!”胡斐道:“另有甚么事?”瘦贩子道:“那是凤老爷的仆人带了恶狗,正在追拿钟家的小二子。”胡斐怒道:“冤枉已然辨明,还拿人干甚么?”瘦贩子道:“凤老爷言道:小三子既没吃,定是小二子吃了,是以要拿他去诘问。邻居晓得凤老爷老羞成怒,非把这件冤枉套在小二子头上不成,悄悄叫小二子逃脱。本日凤老爷的仆人已到处搜拿了半天呢。”

胡斐知这类人最怯懦怕事,如善言相问,必推说不知,决不肯坦告,便站起家来,作了个揖,满脸堆笑,说道:“两位老板,安闲广州一别,数年不见了,两位好啊?”

胡斐叫道:“快说,小三子肚中可有鹅肉?”那胖贩子道:“没有鹅肉,没有鹅肉。他肚腹当中,满是一颗颗螺肉。本来钟家家中贫寒,没甚么东西裹腹,小二小三哥儿俩就到田里摸田螺吃。螺肉很硬,小三子咬不烂,一颗颗都囫囵的吞了下去,是以隔了大半天还没化。他说‘吃我,吃我!’实在说的是‘吃螺!’唉,好好一个孩子,便这么惨死在祖庙当中。钟四嫂也就此疯了。”(按:吃螺误为吃鹅,祖庙破儿腹明冤,确有其事,佛山镇白叟无一不知。本日广东佛山祖庙当中,北帝神像之前地下有血印石一方,另有模糊血迹,即为此千古奇冤之见证。作者曾亲目睹到。读者如赴佛山,可往观光。唯此事之年代及人物姓名,年久失传。作者当时曾向佛山镇上文明界人士详加探听,已无人知悉,是以书中人名及其他故事均属假造。)

酒楼上的酒客伴计见胡斐凶神恶煞普通,个个胆战心惊。怯懦的酒客不等吃完,一个个便溜下楼去。众伴计远远站着,谁都不敢过来。

那胖贩子道:“这凤老爷的宅子连续五进,本来已够大啦,但是他新近娶了一房七姨太太,又要在掉队中间起一座甚么七凤楼,给这位新姨太太住。他看中的地盘,便是钟四嫂家传的菜园。这块地只两亩几分,但钟阿四种菜为生,一家五口端赖着这菜园子用饭。凤老爷把钟阿四叫去,说给五两银子买他的地。钟阿四天然不肯。凤老爷加到十两。钟阿四还是不肯,说道便是一百两银子,也吃得完,但是在这菜园子扒扒土、浇浇水,只要力量花上去,一家几口便饿不死了。凤老爷恼了,将他赶了出来,明天便起了这偷鹅的事儿。”

胡斐一起听下来,早已目眦欲裂,听到此处,不由大呼一声,霍地站起,砰的一掌,打得桌上碗盏跃起,汤汁飞溅,叫道:“竟有此事?”

胡斐听到最后这句话,怎还忍耐得住,猛地转过身来。见说话的二人都是四十摆布年纪,一个肥胖,一个肥胖,身穿绸缎长袍,瞧这打扮,均是店东富商。二人见他转头,相视一眼,顿时开口不说了。

那胖贩子道:“凤老爷在佛山镇上开了一家大典当,叫作豪杰当铺;一家酒楼,便是这家豪杰楼;又有一家大赌场,叫作豪杰会馆。他技艺算得全广东第一,财雄势大,交游广漠,别说广东省会,就都城直隶、湖南湖北,很多大官也都是他好朋友。镇上的人暗里里还说,每个月有人从粤东、粤西、粤北三处送银子来贡献他,传闻他是甚么五虎派的掌门人,凡是五虎派的弟兄们在各处发财,便得抽个份儿给他。这些江湖上的事,小的也弄不明白。”

抢了菜刀的那男人举起刀来,喝道:“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给你一刀。”钟四嫂毫不惊骇,仍然哭叫。掌柜的见街坊世人都有不觉得然之色,呼噜呼噜的抽了几口烟,喷出一股白烟,将手一挥,自与两名男人回进酒楼。

钟小二此时已筋疲力尽,俄然见到母亲,叫一声:“妈!”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钟四嫂虽神智胡涂,却认得儿子,猛地站起,冲了畴昔,挡在众恶犬之前,护住儿子。众恶犬顿时一齐站定,暴露白森森的牙齿,呜呜发威。

胡斐见这比赛的法儿见效,微微一笑,听那瘦子说北方话口音较正,便指着他道:“胖的先说,待会再叫瘦的说。那一名说得不清楚,便是我的借主老爷了。”说着放脱了二人手腕,取下背上包裹,打了开来,暴露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拿起桌上一双象牙筷子,在刀口悄悄一掠,筷子顿时断为四截。这二人面面相觑,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两颗心怦怦跳个不住。胡斐伸出双手,在二人后颈摸了摸,好似在寻觅下刀的部位普通,将二人更吓得面如土色。胡斐点点头,自言自语的道:“好,好!”又将包裹包上。

那瘦贩子忙道:“是,是。”胡斐道:“你不遵我叮咛,要罚!”那瘦贩子吓得魂不附体。胡斐道:“酒微菜薄,怎是敬客的事理?快叫一桌上等酒菜来。”瘦贩子忙叫伴计过来,叮咛他马上做一席最上等酒菜。那伴计见胡斐跟他们坐在一起,甚是惊奇,听到有大买卖,眉花眼笑的连声承诺。

胡斐反抑肝火,笑道:“好好,两位说得明白,这一万两银子,我便向凤老爷借去。”说着提起酒壶就口便喝,将三壶酒喝得涓滴不剩,一叠声催伴计拿酒来。

楼上桌椅干净。座中客人服饰豪奢,十九是富商大贾。伴计瞧了他模样,料得没甚油水生发,半天不过来号召。胡斐悄悄活力,但想趋富嫌贫,天下原是普通。吃一碗面,也生不出甚么花腔。忽听得街心一个女人声音哈哈大笑,鼓掌而来。

胡斐在酒楼上瞧得清楚,他迟迟不脱手救人,是要亲眼看个清楚,那凤天南是否真如这两个贩子所说那么暴虐,以免误信人言,冤枉无辜。初时他听胖贩子陈述这件惨事,极其愤怒,厥后传闻那凤天南既已平白无端的逼死了一条性命,还派恶犬追捕另一个孩子,感觉世上纵有乖戾之人,亦不该如此过份,反有些将信将疑,直到亲见恶犬扑咬钟氏母子,便更无思疑,目睹慈母孝子血溅街头,再迟得半晌,一双母子不免死于当场,抓起桌上三双筷子,劲透右臂,一枚枚的掷了下去。

“钟四嫂知家里虽穷,两个儿子却乖,平时一家又惊骇凤家,决不会去偷他们的鹅吃,便到凤家去实际,却给凤老爷的仆人踢了出来。她赶到巡检衙门去叫冤,也给差役轰出。巡检老爷受了凤老爷的嘱托,又是板子,又是夹棍,早将钟阿四整治得奄奄一息。钟四嫂去探监,见丈夫浑身血肉恍惚,话也说不出了,只胡里胡涂的叫唤:‘不卖地,不卖地!没有偷,没有偷。’”

这些恶犬只只凶悍非常,平时跟着凤老爷打猎,连老虎大熊也敢与之斗争,但见了钟四嫂这股拚死护子的神态,竟不敢逼近。众仆人大声呼喊,催促恶犬。只听得呜呜几声,两端凶狼般的大犬跃起家来,向爬在地下的钟小二咬去。

上一章 设置 下一章
温馨提示:
是否自动播放到下一章节?
立即播放当前章节?
确定
确定
取消
pre
play
next
close
返回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