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推演
晚边吃了饭,李纨留了许嬷嬷在屋里说话,把得了船队股分的事儿跟她说了,许嬷嬷笑道:“奶奶这是甚么命儿,旁人整日里想着财帛,要都要不到,偏到了奶奶这儿,是想推都推不掉。”李纨也笑:“可不是这个话儿!摆布这个,人家恐怕瞒得比我们还深,倒不消担忧旁人晓得了来闹。”许嬷嬷点头叹道:“现在我在外头经见很多了,这财帛真是个要性命的玩意儿,可也不真是越多越好的。”李纨也道:“真多到没个数了也没甚么意义,不过这么个肚子,每天捡着好的吃又能吃多少!衣裳一天换个四五身儿,就穿一过儿,那也还是有个数儿的,一辈子就那么些年,能用得了多少东西。”许嬷嬷想起一茬来,笑道:“就说暑月里奶奶遣人给我送的冰吧,隔三差五地送来,我这老脸上是光彩了,都晓得奶奶惦记取我呢,只是那东西可把我愁得不成。那么些,偏还经用,靠近的几个分了还多很多;真是见者有份倒是不敷,却也没阿谁事理。幸亏不是旁的,实在不成我给搁屋背面大太阳下晒着总没事了。你说说,旁人盼都盼不来的东西,给我添多大烦恼。”李纨笑道:“每回不过那么大两块,够干甚么的,给蕴秋墨雨她们分分也不剩甚么了。”许嬷嬷苦笑着摇点头道:“奶奶,那庄子上可不是府里,主子主子端方管着。那边头,一家家一户户都挨着住着呢,蕴秋墨雨倒是拿了几次,厥后也不要了。也都成了家了,自个儿用着冰让白叟家受着暑热总不是个别例。给公婆拿去了,公婆又心疼嫁出去的闺女没娶媳的小叔子了,又给了她们。一回两回的,这担了个主子恩情自个倒没舒畅上两回,有个牢骚还惹得家里的心中不喜。何必来哉的!再有那巧娘子,就拿了一回,就同我说不要了,怕把家里孩子给养娇气了!”李纨道:“那就真都给晒化了?”许嬷嬷笑道:“我哪儿真能那么干了!要那样,我也一早带话让奶奶别给我送了!庄子里暑月舍凉茶,我都给切了小块让人放茶缸里,也算做个功德。”李纨这才点点头,又想起方才的话来,才道:“这可真是没财没事,多财多恼了。”许嬷嬷笑笑道:“便是没恼,也不见很多喜好。蕴秋墨雨两个现在的身家也不是普通可比的了,我看还没有巧娘子一家过得舒心,那家人起早贪黑得一年赚个百把两银子,都乐得不成。再看蕴秋墨雨两个,哪个不是万贯家财,还得防着这个防着阿谁,也是说不出来的苦。”李纨不解道:“防哪个?”许嬷嬷道:“奶奶想想本身不就晓得了。”李纨听了方明白过来,想着两人也嫁了人成了家,只是当初那鲜蕈庄子和毛料买卖明面上的人为是大家有的,年下的分红却只要几个管事的份,也就是许嬷嬷计良段高蕴秋墨雨几个亲信,恐怕蕴秋墨雨几个没同夫家交底。便笑道:“这两个鬼丫头,又不是我们如许的人家,另有隔着肚皮的来分炊产不成,弄得一家子不一条心。”许嬷嬷点头笑道:“我们如许的倒好了,有端方要脸面,哪家也没阿谁脸去算计媳妇的嫁奁,哪怕过不下去了,拿出来补助家用是人家的好处,不拿出来也不能说甚么。乡间处所哪有那么些讲究,婆婆把媳妇嫁奁搂回本身屋里的也不是没有。嫂子有家底,小姑子小叔子都敢惦记,给得分歧情意还让公婆不喜好,民气不敷,可不就是个无底洞。不说银钱了,就是几件金饰衣裳,还惹了好一场闲气。”李纨喃喃道:“这可如何说的,我倒是惦记她们,常给带个东西,现在这么竟是害了她们了!”许嬷嬷笑道:“奶奶多心了,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再说了现在有奶奶给撑腰,她们才硬气呢。再等等吧,平分了家就好了。”李纨听了眯了眼,心想着人家起码还能盼着分炊呢,本身这里可连这么个盼头都没有,这话却不敢说出来,怕招许嬷嬷训她。
146.推演
那边李纨送了凤姐分开,许嬷嬷几个才又一起到了东屋,接着说庄上的事。常嬷嬷心细,抽了空问道:“奶奶,方才二奶奶是打太太院子里过来的,这么着忙地又去了,但是有甚么要紧话说?”李纨便道:“没甚么端庄事儿,说是看我们在这阵子逛花圃子带的饮食,担忧乱了厨上跑堂的份例。我们又不从那儿过的,乱甚么份例,瞎操心。”许嬷嬷几个对视一眼,无法点头道:“奶奶,这哪是份例的事儿呢,恐怕是比来奶奶这行事,太太看得不太入眼,让二奶奶来警省警省的意义。”李纨笑笑道:“甚么入不入眼的,旁人的心机,我们如何猜的出来,反正又没有乱了端方。”闫嬷嬷点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太太如何说都是端庄婆婆呢,老这么……也不是个事儿。”这话说了世人都一阵沉默,独李纨安然道:“太太看不上我也不是这一件事两件事的,打从大爷去了,就更加这般。太太那性子,也不是捂得热烘得软的,我何必找不安闲。再说了,便是看不上我,又能如何?如果大爷还在,或者还能给我添添堵,现在人都没了,我在端方里头本身活得乐呵点,谁也不能说我甚么。你们担忧,倒要再往下问问,担忧甚么呢?太太看不上我,却也不能把我如何样。就像本日,打发了凤丫头来给我说这个,既然她找了明面上的由头,我就从明面上回畴昔,若她还不消停,那就等她再找旁的由头吧。至于说别处饮宴和府里宴客都没我的事,这也是该当的,我的身份也不当作那些,我也不耐烦跟人应酬,这不是两下便当?若说我有甚么可拿捏的,大抵就是你们这些人另有兰哥儿了,可又如何样呢?难不成为了给我添堵还要拿亲孙子作筏子?她若真的这么着了,那干脆宝玉也别找媳妇了,大女人在宫里也没想头了,以是啊,这名声她看的得比我重。如果朝你们动手,婆婆管到寡媳院子里来了,也不是甚么好听的。能让婆婆发作身边的主子了,这媳妇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儿?这一猜想,我是没脸,府里就有脸了?我这都是打比方,我也想不到深处去,这些东西,太太如许大师子里出来又做了几十年孙媳妇媳妇的人,比我门儿清,不会犯这个胡涂。你们看看,这还担忧个甚么?”几人相顾无言,很久,常嬷嬷方道:“本来,这大师子里,靠的就是端方面子。太太如许,换了旁人做媳妇,恐怕是忧思苦闷不竭。自古哪有不惧婆婆的媳妇?要不然也没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说法了。这本该就是如许,太太冷一冷脸,奶奶就诚惶诚恐,日夜忧心,恐怕又做了甚么惹婆婆不快,谨言慎行。只是这根儿不除,看不对眼的毕竟不对眼,就这么谨慎翼翼地熬到出头之日,这还得是有出头之日的。只是没想到碰到我们奶奶这么本性子,你冷你的脸,我该干吗干吗,你明面上说得出来的,我就明面上过得去,你暗里的心机,我不猜也不管。唉,刚才听奶奶这么一说,这么一推演,还真是没甚么好惧的了。”许嬷嬷却想到的旁处,“奶奶现在能如许,也是托了先太太的福,留了根柢,现在又有兄嫂可依傍,章家太太能来往,加上哥儿是个争气的,真是丁点不靠府里。奶奶方才说的,对于主子,我们这一群出去,除了近身服侍的没体例削了去,旁的哪有谁得着端庄差事了?便是往年的口粮银子,也多有不够数的。如果没有个出息,岂不都是难处?这么想着,我正该把那庄子好好运营起来,也是个底气。”闫嬷嬷在一旁点头笑骂道:“我打从遵了家里老太太的叮咛跟着学管端方的事儿,就没见过你们如许的。‘敬慎曲从,至诚至孝’,‘忍辱含垢,常若害怕’,女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常嬷嬷自不惧她,便道:“那都是说的没体例的时候的权宜之计,‘亲侍翁姑’,如何公主出嫁了都有公主府?如何公婆见了还得先国礼后家礼?如何驸马爷们养个妾侍都得躲躲藏藏,一不谨慎露了风声,鸡飞蛋打连个声儿都不敢出?若这端方是天下顶好的东西,那这天下顶有权有势的人岂不正该好好享享这端方?如何看着都是反着端方来的呢?!”闫嬷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世人看了都闷笑不已。
平儿出去打发了事,才进了屋接了方才的话道:“话虽这么说,如何我看着太太老是……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上回鱼翅的事儿,厥后衣裳料子的事儿……”凤姐靠在椅子上道:“她是我亲姑姑,我能说甚么来!现在大嫂子又没甚么要靠着府里的,本身又有儿子傍身,她行事又从不错端方的,太太就是看不上眼,又能如何样?就说方才大嫂子贡献给太太的东西吧,依着太太的性子,恐怕是要撂在一边儿不理睬,也算是给大嫂子一个没脸。可耐不住那东西好啊,那么大块的晶透的琉璃,就是太太忍得住,老爷也忍不住。话说返来,如果东西不好,大嫂子那样身份,太太要做过了倒显着本身嫌贫爱富似的,更没脸了。你看,这么着,是不是打哪头算,大嫂子都吃不了亏去?我算是看明白了,此人呐,不管男的女的,总得本身立得起来才硬气。”平儿想了会儿点头笑道:“奶奶说的真是这个理儿了。细细一想,大奶奶真是不指着府里甚么,连跟前的人,除了随身服侍的几个,再有兰哥儿身边的两三个,余下的竟都没在府上领差事。”凤姐游移了下,问道:“可有来领口粮银子的?”平儿想了想道:“我们这里,凡事家里有人在奶奶女人们身边当差的,那口粮钱都是一季一给,都按家算了在里头领的。早两年大奶奶身边的嬷嬷还过来领过,这两年就再没来了。”这口粮钱,是给那些已经到了能出工的年事,还没有在府里得着差事的家生子的一点子活命钱,单看虽没多少,耐不住现在人丁多了,也不是个小数。凤姐听了平儿这话,方开口道:“看来是都让大嫂子给教唆到陪嫁庄子上去了。她倒硬气,也没说给我们递个话让安排个差事。”平儿不由得想起素云碧月的平常来,淡淡笑道:“庄上说不定还安闲些儿呢,大奶奶又不是个叫真管事的,那些人去了庄上还不跟当家作主了一样。”凤姐却开端深思起本身陪嫁庄子的事儿了。
转日王夫人要去庙里,李纨也不消跟着去服侍,更加闲了,恰好迎春过来看她。“我还当错了眼了呢,可贵你连着两日都出门来。”迎春听她打趣,便笑道:“嫂子就不怕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李纨笑道:“我正闲,无事生个非也好的。”两人谈笑着进了屋子,坐定了迎春才道出来意,她道:“不瞒嫂子,自打上回听了嫂子说的事理,我又想了那么长时候,竟是个死胡同,哪想到厥后得了那天书,”说这里她停了,想起就没人信过她那甚么天书,除了她也没人从那书里看出点旁的甚么来过,便有些心虚了,李纨一笑,只让她接着说,迎春方接着道:“只是那书实在不易学,明显就是这么一篇话,先前读的和现在读的,滋味大不不异。又辛苦嫂子替我寻了那些有关联的书来,我日日夜夜脑袋里满是这些东西。自打入了这个门,外头的甚么平常情面,我都分不出心机去。虽这么着,还是学得极慢,那日在嫂子这里,听嫂子说了那么些景象,归去映照着细想,竟想通了些东西!我想着,大抵学这个,光靠常日里一遍遍看书干想也是不成的,还得有旁的东西来做才行,只是我也不晓得做甚么才好,以是就来嫂子这里坐坐。”李纨起了兴头,忙问道:“那你给我说说,你可都悟到甚么了?”迎春略想了想,道:“嫂子,这个话提及来可就长了呢。嫂子给我的书,我初时也当是讲棋道的,以后渐渐发觉远不止如此,若要真提及来,当是讲阵道的,布阵的阵法之道。”李纨便问道:“阵法?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那不是兵戈的时候才用的上的排兵布阵么。”迎春不由得站起了身,悄悄摇点头道:“那也能算一种,倒是顶粗陋的布阵罢了。我说的阵法乃是以一人之力哄动六合的阵法。”这么一说,连李纨都给镇住了,便是修界也没几个能有这么大口气,正要问,却看迎春蓦地垂了头,沮丧道:“我虽看懂了大抵是这个理,却连想都想不出来那是甚么样场景。现在我晓得,大抵阵法可分三者,一者为死阵,以死物布阵,一旦布定便不再变动,先前我在屋子里试布的‘四象*阵’就是这类;二者为变阵,那阵法里头暗含了数种乃至数十种数百上千万种的窜改,阵法震惊后,因时因事能随机应变;三者为生阵,如许的阵法如得六合之力,能自行发展衍化,是以其变动便是布阵的人到厥后也难以推演明白。我现在连死阵里头也不过刚悟得了九牛一毛,不晓得甚么时候才气真正窥其堂奥。”说了长叹一声,听来好不萧索。李纨听了这话,却俄然想起了在千境居里所见,那阵法是多么的精美玄奥,便安慰道:“饭都得一口一口吃,何况旁的。也没听过哪小我一夜读书就读成状元的,何况按你这么说,如许奇妙的东西,你就是个神仙投胎来的,也没有一下子都弄懂了的事理。现在能一天多明白一点,就是在修炼精进了,你说但是这个事理?”迎春听了天然心折,李纨两句话撤销了她的暴躁,才接着道:“你这么说来,我这两天也想呢,一样是这个时节,如何花圃子里逛起来就比这院子里舒坦呢?想来想去,不过是宽广些,景儿好些,临着水风清,旁的另有甚么的?内心就明显白白地觉着花圃子里舒坦。照着你方才的说法,这个院子跟花圃子岂不就像是两个法阵?”迎春方才听了李纨的安慰刚落的坐,这回一听这话,蹭的一下又站起来了。微微仰了头开端在李纨跟前去返踱步,左手几根手指还不自感觉掐来拈去。李纨正开口还想说甚么,迎春豁然转过甚来,满脸笑着对李纨道:“嫂子真是奇才,我如何就没能这么想过呢,只是这么一来我想不通的也更多了,我归去好好理一理才行。先谢过嫂子了,待有所得我再来寻嫂仔细说。”说了也不再客气,欢天喜地地带着绣橘归去了。碧月送了她出去,打外头出去看李纨也在那边笑,便问道:“奶奶是给了二女人甚么天大好处,翻开眼到现在没见二女人笑成如许过!”素云在一旁啐她道:“说甚么瞎话!”李纨也瞪她道:“真是,瞎扯甚么大实话!”一句话世人都笑,素云气闷道:“奶奶,看,都是你惯得!更加没法无天了她。”李纨笑道:“惯着怕甚么的,到时候都嫁出去,祸害的是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