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骤雨

说了绕到前头进主屋往李纨屋里去，公然见李纨已清算利落坐在桌旁了，便道：“奶奶起了也不喊我们一声。”李纨笑道：“这么大雨，你们也手忙脚乱的，我又不急，喊你们做甚么。”两人说着话碧月已端了水出去，李纨略梳洗了又到东屋坐着饮茶。素云将平儿也领了出去，对李纨道：“刚平儿来给我们送些东西，我们正留她说两句话，就碰到这么大雨。”平儿给李纨行了礼，李纨笑着让她坐，又道：“这是天要让你歇会子呢，干脆吃了晚餐再归去，让凤丫头寻不着人。”平儿笑道：“大奶奶谈笑了。我正想问大奶奶这里有没有大件的蓑衣油伞呢，我还得往前头寻我们奶奶去。本来是想偷个懒的，却没偷着，这雨若下大了，前头事儿更多，我可不敢再歇着了。”李纨点点头道：“你惯来是个知分寸的。”又对素云道：“把我们那大布伞取出来，找个婆子给撑着。”素云承诺了出去，李纨笑对平儿道：“有了那伞，不消再披蓑衣雨兜那些噜苏，穿戴丢脸不说，一不谨慎还弄坏了头发，那里寻处所再梳去。”说话间外头已都备好了，平儿这才跟李纨道了谢出去。

里头巧娘子正在大灶上熬卤，陈婆子在一旁道：“巧娘子，这个我来吧，你看看那面便条去。”巧娘子问道：“都切得了？”陈婆子道：“都切得了，只是今儿外头人多，不晓得够不敷吃。”一边一个婆子道：“这下雨天，地里又没活儿，还不在家里清算顿吃的，如何反跑庄上来吃，也想不明白他们。”陈婆子笑道：“那有甚说的，我们技术好呗！”那婆子笑骂道：“别往脸上贴金了！那里要甚么技术，不过是冲着里头肉电影来的。我们这儿五六文钱能见着肉了，别处那里吃去。”巧娘子道：“也是托商行的福，那么些大缸子腌着呢，充足吃一阵儿的了。”

不说这头凤姐平儿如何忙得不成开交，那头院子里，贾琏见雨下的大，心道真是天佑我也，搂了胡天家的滚做一处，借着大雨讳饰，更顾不得声响，真是好不畅意。外头看门的小丫头们，这会子早没了踪迹，不晓得躲那里数赏钱去了。

到了晚餐时节，三喜买了两小我的饭食，又借了个大托盘装了端到他爹跟前。边上有人见了便道：“老渔头儿，好福分，有个好儿子。”老渔头放动手里的眼袋，眯了眼笑着跟人点点头，他那眼睛，常日里也总像是笑弯着的模样。三喜把吃食都端到桌上，指了那大碗道：“爹，我要了两份面便条，这一个是荤卤的茄子的，这一个是豆角素卤的，你吃荤的。我把面条跟卤给你分开放了，你好下酒。”老渔头点点头又挥挥手，三喜这才端了那托盘先还给厨房去。老渔头从地下的小竹篓里取出一个锃光瓦亮的葫芦来，又取出一个青花沿边的粗瓷盅儿，那盅儿还缺了个米粒儿大的小口。拔了葫芦的塞子，往那酒盅里倒上一杯，端起来吱了一口，又举筷子从碗里夹出块茄子吃。三喜返来了，端起本身的豆角面就往嘴里胡噜，老渔头从面前碗里拣了两块大肉电影扔他碗里，三喜昂首看看，夹了放嘴里一通嚼，那面便条吸溜得更欢了。

139.骤雨

走到廊下，见一个看着挺结实的婆子撑着一把八棱大伞，那伞面也不是常见的油纸，倒是种甚么认不得的布，不像油纸伞那般平开，从上头起尖隆起，全部像个穹顶。中间一根黑黝黝的伞撑，底下勾起，雕成个兽头模样，那兽头眼目处还嵌着蓝色晶石，行动间有幽光折射，倒像个活物。平儿又换上素云递过来的一双雨屐，方跟几人道别，钻到了那伞下。又抬头看了一眼，问边上撑伞的婆子道：“大娘，这伞可沉得慌？”那婆子笑道：“不沉，不过是风大的时候怕女人们拿不住罢了，实则我们一起穿院子畴昔，没有多大风的，女人放心，定淋不着你。”此时雨势甚大，平儿见那些雨落到伞上便顺面滴下，风狂雨疾，却竟没有半滴落到身上的。到了正院花厅，凤姐正看突下大雨，各处调派不开，又要兼顾来客，正没个抓挠处，却见远远半个屋子似的走过来。正看得风趣，就见平儿从那伞里出来，又从腰里取出点碎银子赏拿撑伞的婆子。平儿转头见了凤姐，从速上前，凤姐面色冷冷道：“不是在家服侍爷们么，如何又巴巴地跑来了？”平儿一愣，道：“得了奶奶的话，我就跟丰儿他们几个一同出来往各处送东西了，哪晓得在大奶奶那边绊住了腿，刚想喝盏她们的歇夏茶就下起大雨来！我想着这一下雨，奶奶这里事儿定是更多了，也不敢偷懒了，就从速过来。还好大奶奶那边有极大的一把伞，走到这里倒没淋着雨，只是这屐子还是素云的呢，明儿得了空得还她去。二爷不是出去了？我们出来时没见着说要返来啊。”凤姐这才看清平儿身上还是早上那套衣裳，又见她面色如常，那里像是刚跟贾琏厮混过的模样。心下晓得方才听着的是谗言闲话，便牵了平儿手笑道：“我让你偷懒呢！偷喝茶去，可不是遇着大雨了！我也晓得，你最爱往大嫂子院子里去躲平静，今儿给我好好干活儿，明儿得闲了，我放你半日假，让你好好逛逛去。”平儿笑弯了眼道：“奶奶可要说话算数！”

且说李纨进了千境居，又得了那《点境谱》，见地了一番春季风景，更妙在居室家常也随外境而转，各种妙处，令人赞叹。到底民气不敷，她在屋里来回转了两趟，还是推开了那内院的琉璃排闼，往天井里去。这会儿倒不担忧那些阵法了，只是那红叶秋花，摘之嗅之抚之细看之，都是实在草木，并不是方才所想的“把戏”。可四周鸟语啁啾，鹿鸣呦呦，又清楚是幻景才有，要晓得，这珠界内容生不纳命，哪来这么些热烈的生灵。到底如何，一时怔愣，便想启神识来看，却发明这会子连神识带灵觉都动用不得，心道“这可真是人在境中了！”转念又有一计，认定了方向朝前行去，这岛虽也不算小，到底也有个头的，这么走着，总有到头的时候，倒要看看当时还能有个甚么境来！她念中如此，脚下不断，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起只见层林尽染，更有湖漾碧波，晚秋冷风借下落日余晖，几近要忘了做甚么来的。这么赏着叹着走着，远远瞥见前头有一小小屋舍，内心一惊一喜，不由更加快了脚步，等走进了一看，不就是方才本身分开的那处寓所！排闼而入，公然如此，刚才饮过的茶盏还放在另一头的矮机上呢。不由得面露苦笑，叹本身实在不自量力，些许小聪明，那里就破得了这神仙手腕了。倚了门回望来时路，却见远处模糊青山环抱，恰是夕照时分，那暖红的落日一排三个，映出天涯色如织锦的层云朝霞。这就是那落蓂关的“金日者三”了！其美艳奇特，非常人鄙谚能言说得尽，李纨只怔怔看着，竟是痴了。

这一出境，便难以回转了。也不晓得在里头盘桓了多久，光那一个春季的傍晚就已把李纨迷得不成自拔，舍不得转了旁的境去。待换了“孤峰卧雪”，又是另一番枯寒兴趣，北风凛冽纸窗作响，四下峭壁只对青松，拥衾围炉烹茶读书，实是人间平静处。又有“洪荒造岳”，各处流火，瞬息又滔天巨浪，目睹着山岳拔地而起，又见冰川刻地成河，于如石窟般的屋内往外看时，只觉人如蝼蚁，又叹生身之不易。凡此各种，历尽，方又转回那空无一物处，回到了方进这屋子时冷硬生板的模样，只是再也不敢小瞧了它去。出了千境居，在云舟上呆坐，再回味一边此番所历之境，又细细回想下外边的噜苏各种，这才锁了神识灵觉，从珠界里出来。

出来了，人还是躺在荣国府里本身院子的床上，想起恰是歇晌的时候，便干脆躺着。听得好似有人进了院子，再听得素云碧月与平儿在背面嬉笑，这是个“卧听人言”的“境”了！躺不很多少时候，便听得瓦上噼啪作响，另有碧月惊呼声：“如何这么大雨，说下就下了，连个号召也未曾打！”素云早惯了她如此，平儿笑道：“你这话风趣，如何天要下雨还要同你打号召不成？！”碧月道：“可不是该如许的？先该起个大风，天暗一暗，来几朵乌云，这么着，我们都晓得要下雨了，该收衣裳收衣裳，该下帘子下帘子，哪有本日这么着的，不像个端方！”素云批示着小丫头们收东西，啐她道：“少说些胡话吧！今儿我们在这背面廊檐下，那里就能看着乌云了？净说些没用的，还不从速搭把手，把草地上那香盒子取来！”平儿站一旁插不上手，问道：“如何你们这香是点在外头的？”素云手脚不断，嘴里道：“这是给哥儿用的驱虫香，放那草地上烧一会子，我们也闻不着甚么味儿，那些个蝇虫蚊蚋的就都跑个洁净，今儿看来是用不着了，这么大雨，那里还能在外头玩。”碧月帮着把东西往屋里拿，又出来号召两人道：“你们也别在那边站着了，虽着不着雨，谨慎溅起来水花湿了鞋，从速出去吧。”素云又提示她：“你小点声儿！奶奶还歇着呢。”碧月笑道：“平常有点甚么声响，我们都没闻声，奶奶就听着了。这会儿这么大雨，奶奶夙起家了，那里还歇得着。”素云听了忙放动手里得活，交代小丫头们几句，又对平儿道：“这么大雨，你也走不了呢，去我们屋里坐坐吧，我先出来回奶奶。”

富朱紫家如此，庄户人家就没这般好过，一帮子人被这场大雨打得从地里跑回家去。不过眼看着也做不了甚么活，到了下晌，倒有大半往庄上饭堂子里聚齐了，抽袋烟说说地里农活今岁入成店主娶媳西家打斗，趁便等着吃晚餐。有个小子今后厨门口喊：“婶子，今儿晚餐有甚么吃的？”里头一婆子扯着嗓子笑骂道：“有甚么吃甚么！你还想点菜啊！”那小子嘿嘿笑道：“不是，我都爱吃，我爹让我来问问，看有没有得下酒的东西。”婆子道：“灌丧个黄汤还讲究起来！今儿吃面，肥卤瘦卤都有，可没甚么下酒菜。”那小子笑道：“那成，有个浇头就够我爹喝一盅了，感谢婶子。”说了往饭堂子里去，站在当间嚷道：“庄里早晨吃面便条，不爱吃的家去吧！”一堆人笑骂道：“小臭猴子瞎贫，家去你家吃去啊！”一时热烈不已。

边上一男人伸手递过甚蒜来道：“吃面不就蒜？”老渔头笑着摇了点头，三喜咽了嘴里的面便条才开口道：“这个太辣了，我们吃不惯。”那男人便把手缩了归去，又道：“这叫辣？庄上现在出的那种辣茄儿才叫辣呢，吃在嘴里跟拿小刀子剌舌头似的。”三喜道：“那还种来干吗，谁吃它！”那男人笑道：“你小孩子不懂，这暑天闷热的时候，连醋带它来一碗热汤面，那一通汗出的，才叫利落！”三喜又问：“那如何没看这饭堂里有卖的？”那男人逗他道：“如何着？馋了？那东西不是谁都吃得惯的，天然没在饭堂子里大发卖，你要想尝尝就得问厨上的人要。”三喜摇点头道：“我不馋阿谁，有面便条吃了谁还馋别的啊。”那男人笑着摇点头道：“倒是个费心的娃儿。这话算是说着了，谁能想到另有吃上面便条的时候呢。”正说话，边上跑来一半大孩子，冲那男人道：“余先生，我们明儿还认字不？”那男人笑笑道：“每天都教，不带歇的。”那孩子皱眉道：“明儿我得跟我爹下地去呢，这可就没法去了。”那男人道：“那不恰好？去地里玩玩多好。”那孩子道：“那你下回平话的时候，我不就听不明白了？”男人哈哈大笑道：“不差那几个字，平话的时候我们再学一遍。再说了，你要真想学，等空了问问那些明儿来的不就成了？”那孩子听了才欢畅了，点头道：“这个主张好，只是我怕二狗子他们记不清楚，胡乱对于我。不可，我得跟他们先打个号召去。”说了也不管这先生了，撒丫子跑了。

这大雨异化着雷声，上房屋里，贾母正一手搂了黛玉一手搂了宝玉，一行叮咛人：“把窗户关严了，帘子都下下来，屋里多放两个冰盆，待会儿停声了再开。”一行安抚怀里两个玉儿；“莫怕莫怕，孝子贤孙雷不打的，你们都是乖孩儿，不消怕阿谁。”宝玉生性孱羸，最听不得大的声响，这会儿窝在贾母怀里惧意稍减，又见劈面黛玉脸颊离本身甚近，只见她吓的紧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心下顾恤，倒忘了怕了，伸过手去替黛玉捂着耳朵，小声道：“不怕不怕，mm别怕，有我呢。”他也不想黛玉耳朵上捂了四只手，如何能听获得他的嘟囔。迎春几个安坐椅上，惜春奶娘上来要抱她，倒被她推开了，还笑话黛玉道：“林姐姐就这么点胆量，你不瞧瞧这景儿听听这声响，如何晓得‘裂缺轰隆，丘峦崩摧’的气势？”贾母看她这么胆壮，笑道：“也真是怪了，这丫头偏是胆气壮，统这几家的孩子，我就没见过一个如许的。就是云儿，也不过嘴上说得短长罢了。”惜春笑道：“老祖宗，这叫做‘凡统统相皆是虚妄’，怕都是人本身想出来的，不过是个大些的声响罢了，有甚好怕的。”贾母对惜春奶娘道：“你要细心，如何你女人小小年纪，惯爱说些佛经上的话？我看她这么小，太太也不会让她抄经籍的，但是哪儿听来的？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这些个，胡乱听了倒当了真，移了脾气可不好。”惜春奶娘从速跪下回道：“回老太太话，四女人平常就爱画个画，并没见她看甚么经籍佛话的，不过我们家庙主持来时跟着的两个小尼姑里头有个叫智能儿的，跟女人常玩在一处，恐怕是跟她那边听来的。”贾母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说她能从那里学来这些。那小师父年纪也小着呢，那里懂甚么佛法，不过是孩子打趣话。这也罢了，平常爱画个画写个字的都成，只别胡乱看书。”惜春奶娘忙叩首承诺着。迎春开口道：“老太太说四mm胆量大，恐怕跟佛经无关，倒是跟兰儿相干些。兰儿听了甚么书来，就给他四姑姑讲，甚么十万天兵、大闹天宫，有一回我听着像是那孙悟空把雷公电母都降服了，四mm听惯了这个，那里还会怕他们。”世人听了都笑起来，贾母也笑道：“好，好，你们都在一处玩乐，竟是这般热烈的，兰儿常日里看着不声不响，倒是跟他四姑姑投机。”惜春传闻到此处，更乐不得了，道：“你们不晓得呢，兰儿说了，那风都是从风婆婆的一个口袋子里放出来的，我看今儿的模样，那袋子口恐怕打得太开了些。”世人方歇了笑，又被她这句逗得大乐。如此说谈笑笑，这关门避雨的光阴倒也易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