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验毒
齐修远豪气的剑眉蹙得更紧,看了一眼沈澈,见他并无反对之意,这才点头。三人一行往京郊而去,一向行到了小山谷之前,才见陆剑锋、云先生和旺儿领着几个黑衣劲装男人等在谷口。见年青女官下车来,陆剑锋一怔,虽未曾说甚么,但目光非常核阅;旺儿则含笑望了她一眼:“皇后对此事如许体贴?”
心脉病损的痛苦绝非常人能体味到的,想到宸妃死前接受了非人的折磨,天子紧紧咬牙,狠狠地看着皇后:“朕竟不知,你是这等的蛇蝎心肠,她与你无冤无仇,你竟对她下这等狠手。”他一面说,一面重重的拍着床板,“吉利,传旨礼部,朕要废了这蛇蝎妇人!”
“皇后怕本王找不到证据?”沈澈嘲笑道,“当年始作俑者给母妃扣上了妖孽之名,为免打草惊蛇,有些证据也就不再清理。不想本王现上面对和母妃一样的局面,天然不肯令母妃再背负妖孽的名声。”他旋即将方才与天子所言再行报告一遍,皇后始终含着笑容,直到他讲完,才缓缓笑道:“本来是白衣仲景云先生所言,实在有一些压服力。只是……九弟身边的老嬷嬷,本宫若所记不错,她是有些胡涂了吧,既是胡涂之人,所言岂能当真?何况脉象之事,本宫尚不知医理,也明白脉案上所写不过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罢了,如没有实在号脉,病人是甚么景象也不成断言。云先生乃是国中圣手,这点应当比本宫更加清楚,即便是虾游脉,却也一定是中毒引发的。”她说着,笑得多么慈爱,“除非九弟能有确实证据,表白宸妃当真是中毒,那畸形儿或是心脉病损,也有些佩服力。”
身后很久没有动静,齐修远蹙眉,喝道:“出来!”
“辰砂受热生出水银,再有铅粉剧毒,母妃受毒日久,早已病入膏肓。”沈澈嘲笑,悲忿至极,但是他不能发作,哪怕他不必惊骇于皇后的暗害,乃至能够让皇后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如同沈奕一样。但是他不能,“妖星”二字,与催命符何异,他赢了帝后,却赢不了天下。而只要天子,能够名正言顺的压住皇后,唯有本相才气堵住悠悠之口。
吉利跪伏在地,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心知本身得知了很多的密辛,只怕主子恼了要本身的性命,现在闻声天子嚷着要废后,更是心胆俱裂,底子没法自处。皇后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天子,笑道:“是呀,陛下本来的快意算盘震天响,想着如何让先帝萧瑟宸妃,而后再将宸妃据为己有。”她暖和的笑意蓦地变得酷寒,“陛下凭甚么觉得本宫会帮你,当年武媚娘的事在先,本宫还会干这等引狼入室的事么?她若生了孩子,奕儿何存?”说到沈奕,她笑容蓦地浮泛起来,“连奕儿都死了,本宫另有甚么好怕的。宣布废后之时,陛下再奉告天下人,本身是如何觊觎庶母,又是如何眼睁睁的看着本宫一步步将妖星之名扣在她头上的。”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天子,“陛下倘若真的心悦宸妃,当日安宁长主逼着先帝赐死她之时,陛下何为不言不语,当时站出来辨白,说不准宸妃欢乐之下,对陛下生了情素,岂不美哉?”
“老二为甚么会荏弱到如此境地,皇后心知肚明。”天子嘲笑道,“现在来惺惺作态,未免叫人齿冷。”他眼神恨恨,迫视着皇后,口中暴躁:“先帝宸妃早已身中剧毒,即便先帝未曾赐死,也活不长了。”
她话音尚未落下,沈澈“呵”一声轻笑,那轻颤的眸子涌出几分狂热的光芒来:“皇后不必心急,本王已经说过了,皇后是怕本王找不到证据吗?”他说着,一步步逼近皇后,“不错,除了脉案以外,大多证据都被断根了,但是另有一样最首要的证据,是底子没法清理的。”
他眼中泪意浮动,只负手立于一旁,旺儿已令几个黑衣劲装男人上前去,脱手开端起棺。几人看来都是练家子,行动缓慢,未几时就连一个木棺暴露,世人忙将将其抬起,旺儿回身道:“殿下,找到了。”
“九弟本日,是来侍疾的么?”皇后暖和的浅笑着,若非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几近让人感觉她并非是要置人于死地。她说着,行至天子床前,仿佛想扶他躺下,“陛下久病,不如好生躺下,对龙体无益。”
对于昔年宸妃的事,天子到底是晓得的,她晓得妖胎是结嫡老婆用心为之,但是不想,她竟然暴虐至此,哪怕先帝不忍赐死宸妃,宸妃也必死无疑。
“不成能,但凡是给赐死的人,尸身一概扔到乱葬岗,即便想寻觅,也绝没有踪迹。”皇后淡然点头,缓缓看着沈澈,“九弟,此事不成信口开河。”
天子给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死死的看着皇后:“你这凶险的毒妇,还想抵赖!”
天子的胸口狠恶起伏着,他病久了, 神采本就青灰一片, 现下因为惊怒交集而神采潮红。吉利吓得神采顿变, 忙上前为天子抚心口:“陛下、陛下您不能活力啊,龙体要紧啊——”
上遭在沈奕灵堂上几乎死在沈澈手中,她现下也能安闲应对,足以见得是个上得台面的,勿怪皇后倚重她。沈澈嘲笑道:“不必再抵赖,皇后令你来一探真假,是不是?”他目光冰冷,含着萧肃的杀意,年青女官到底年事不大,浑身一颤抖,神采敏捷白了,轻声说:“证据这等兹事体大的事,怎能草率,理应多人看着。”
天子怔怔的坐在床上,仿佛失了神。很久才昂首,看着沈澈道:“你说,她怎会心脉病损?”
天子蓦地暴怒,扬手推开皇后,骂道:“滚蛋!”他已是气喘不已,皇后被大力一推,顿时跌倒在地,发中珠翠也随之落出,撒在地上,琐细一片。沈澈安然的看着帝后之间的争论,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吉利慌得很,正待去扶皇后,后者笑了,缓缓站起家来,连略微狼藉的:“陛下当着九弟的面如此不顾伉俪之情,未免让九弟看了笑话。”
齐修远生性冷酷且少言寡语,这些日子为了沈澈和顾家着力很多,现下顾家两个爷们都给下狱了,若非齐家照拂,顾夫人和温含芷怎的挺得下去。
“皇背工眼通天,莫非连这个也查不到么?”沈澈嘲笑道,“当年母妃身后,父皇令身边的督寺人将母妃的尸身送往宫外安葬,这十数年来,本王频频出宫,就是为了祭拜母妃。”
皇后就像是面具呈现了一丝裂纹,看着沈澈很久不语。天子怔了半晌:“果然么?宸妃的尸身果然妥当的保存着?”
他反应多么狠恶,沈澈眉梢动也不动, 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仿佛面对的并非是君王的雷霆之怒, 低声道:“母妃出产之时,早已身中剧毒,辰砂和铅石两重毒性之下,令腹中孩子也生出畸形来。”母妃被勒死时那凄美的笑容闪现在面前,沈澈如同给人捅了一刀,身子颤抖着,“即便父皇未曾赐死母妃,母妃也活不长了,尚来不及措置的脉案上写得清楚,母妃已是七绝脉之一的虾游脉,即便不被赐死,也会死于心脉病损。”
想到天子视色如命,不知觊觎了母妃多少时候,沈澈就感觉恶心至极。
云先生嘲笑道:“长时候打仗剧毒,毒入骨髓,怎的不会这般玄色?”说至此,老先生又嘲笑起来,“如果不信,你也大能够尝尝打仗剧毒,如何?”
“不错,本王多方查证,国中有很多人如母妃一样生下所谓的妖胎,而这些人,十之八/九居住在辰砂和铅石的矿脉四周。”饶是沈澈恶心至极,但不得不争夺天子的态度,“此事白衣仲景云邈云先生和太病院左院判能够作证,自幼照拂本王的老嬷嬷亦称母妃被赐身后,炭盆里有血淋淋的眸子子,只怕就是尚未用尽的辰砂。”
“是甚么?”天子面色紫胀,急声诘问,沈澈并不睬天子的诘问,冷冷的看着皇后:“既是长时候中毒,那母妃的身子必定被蚕食得短长,她的尸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哪怕母妃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但只要在母妃身边,沈澈就还是感觉很放心,即便她再也不会对本身笑,不会再唤本身的名字。
“心脉病损?她正值花信之年,乃鼎盛之时,怎会心脉病损?”天子吼怒着,因为病重,话音刚落就重重的咳嗽起来,那潮红敏捷晕开,看来格外诡异,惶急的伸手想拧住沈澈的衣衿,“她怎会心脉病损!”
“九王是皇后端庄八百的小叔,皇后怎能不体贴?”年青女官瞥了他一眼,并不热中于跟他说话,跟在沈澈身掉队了小山谷。旺儿只是笑,好似未曾重视到这桀骜的语气。现在夏季,雪花早已覆盖了全部山谷,那座坟茔落满积雪,更加孤寂。一行人出去,留下了很多足迹,那年青女官四下里看着,懒洋洋的笑:“本来九王找了个如许清净的处所。”才说完,身后的劲装男人神采一凛,很有恐吓之意,她也不敢再说,忙跟了上去。
她斑白的头发散开着,如许失礼的模样,添了几分疏狂,悄悄地望着不住喘气的天子,她笑得更是雍容:“陛下如此起火,于龙体无益。二皇子尚且荏弱,还需陛下多多调/教,来日才气当大任。”
“本宫再凶险,也是凶险得开阔,总好过陛下薄情寡义,却还要一派情深义重。”皇后悄悄一哂,满脸不屑,“宸妃之事陛下心知肚明却毫无作为,却反过来指责本宫。陛下别忘了,若非如此,这皇位是沈九而非你的。”她哂笑着,不齿已极,“你我伉俪一体,本宫不好过,你也不要想活。你若要怪,待你我见到奕儿之时,你再来怪我吧。”
这等危急的事,沈澈早知皇后会令人跟从,与其禁止,倒不如顺水推舟。他眯着眼,眸子里凶光微微暴露来,低声道:“你的意义,倒是本王应当感谢你了,嗯?”
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天子的粗喘愈发严峻,仿佛随时都要吊不上气来。吉利也不敢劝,只得立在一旁再不敢说话。内里忽的响起一声通传,说是皇后到了。沈澈面庞上顿时浮出冷冽来,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素服的老妇徐行而来,她青丝斑白,脸上也几道深深的光阴沟壑,即使去处间还是雍容端庄,但她确切是老了,再不像昔日那般保养得宜。
毕竟, 沈澈是宸妃独一的孩子。
不想天子卤莽的拂开他的手, 如同负伤的豹子一样猛的翻身坐起, 眼睛里血丝密布, 死死的看着沈澈:“你说!”
皇后眉毛微微一动,面露惊奇之色:“宸妃是先帝宠妃,为人妒忌也是有的,只是这理儿也说不通,谁敢在宫闱当中动手?”
年青女官抿着嘴儿一笑,甚是娇媚:“是呢,九王还要谢我才是。”她笑着,“齐将军不如也一起去,若只我一人跟了九王去,给王妃晓得了,保不齐要妒忌的,我犯不着惹得九王和王妃之间起了龃龉。”
她又笑着,俯视着天子:“陛下已经不年青了,如果驭龙宾天,如顾贵妃如许的年青美人会如何呢?”
“是。”沈澈点头,他一面说,一面看向天子,“陛下若执意要证据,本王说不得也只能做不孝之人,去叨扰母妃地府下的芳魂。”他说至此处,向帝后行了一礼,回身往内里去了。皇后蹙了蹙眉,令身边年青女官跟去,不想天子嘲笑道:“如何,你慌了手脚不成?朕只知你在算计她,却不想你连她全数后路都断了,即便父皇不忍赐死她,她也只能死。”
她多么天然,仿佛并没有一点的心虚,沈澈拢在袖中的大手握得生紧,乌泱泱的眸子逼视着皇后,心中恨意澎湃。如果依了沈澈的本心,他定然要将皇后五马分尸,如此才气告终新仇宿恨。但他只能忍耐,如果忍不住,妖星这个帽子,就再也摘不掉了。
从宫中出来,齐修远早已等在宫门,见他出来,那紧绷的身子才略放松,只向沈澈行了一礼,以示敬意。沈澈亦是还施一礼,对齐修远既是感激,又是恭敬。
当年宸妃事发后,先帝为保敬爱女子性命,命令将知情之人正法十之八/九,存活下来的知恋人少之又少,早在当日,残剩的辰砂已经被扔入炭盆,和灰烬一起装走,而剩下的铅石既是粉末,现下十数年畴昔,只怕早已和灰尘化为一体,沈澈就是个神仙,也必定分不出来。念及此,皇后浅笑:“除了云先生的话,九弟并没有证据,是不是?”
因为气愤,天子满脸胀红,喃喃自语普通:“病入膏肓,她早已病入膏肓?!”
“陛下敢不敢发誓,发誓对于母妃的死当真一无所知。”看着天子一刹时低迷的模样,沈澈顿时嘲笑起来,心中不齿已极,咬紧了牙,一字一句的骂道,“陛下对此事一清二楚,现下一派吃惊的模样是做给谁看?”话至此处,沈澈心中愈发奋恨。当日叶知秋唾骂本身和母妃都是怪物之时,天子蓦地暴怒,乃至本身为甚么会解了禁足,以及现在他的失态,都在申明,他对于宸妃有着不能名状的情素。
殿中蓦地寂静下来,吉利额上早已盗汗涔涔,跪在殿中,不敢去看任何人。天子神采泛着诡异的红色,粗喘不已;皇后泰然浅笑,端庄雍容;而沈澈那本就白抱病态的脸上仿佛更白了几分,瞳人仿佛也在轻颤,恍若慌乱的模样让皇后叹了一声:“九弟到底还是太年青,体贴则乱但是大忌啊。现在顾家两个爷们给弹劾下狱了,弟妹怀有身孕,九弟还是多多顾恤一二才是。”
哪怕做了九五之尊, 但天子偶然半夜梦回,仍会梦见那在雨夜为本身披上大氅的女子,她暖和的笑意让天子迷恋非常,待醒来又觉深深的失落,失落于她为甚么是父皇的妃子, 为甚么她不是本身的女人。本来他也存了待先帝驾崩, 本身定要将宸妃据为己有的心机,但统统都跟着宸妃被赐死而宣布闭幕, 正因这份执念,天子即使仇视沈澈, 却始终未曾下狠手要了他的命, 只让他一人在宫中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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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不大,但却让人耳鼓膜震惊,宫门一角这才俏生生的走出一个女子来,恰是皇后身边的年青女官。她笑得一派天真,看着沈澈道:“如何就是做贼?这宫道只许九王走不成?”她说着,又轻巧一笑,“齐将军何必如此吓人?我虽是个奴婢,却也与贼扯不上关联,齐将军一派要吃人的模样,叫我如何自处?”
沈澈立在那坟茔之前,骨节清楚的素手拂开墓碑上的积雪,柔声道:“母妃,澈儿来看你了。当年母妃被人所害,澈儿无能为力,现在轮到儿子了,嘉嘉也有了孩子,澈儿不能让孩子像弟弟一样背上妖孽的名声,也不能让母妃永久背着混账名声。”他声音低入灰尘,又伏下身子,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红印顿起。
正值要走之际,沈澈忽的停了脚步,转头说:“你还要跟着多久?皇后身边的女官,个个都是做贼的么?”
沈澈浑身一震,忙行至木棺前,一一将灰尘拂开,又低声道:“母妃恕儿子不孝,实在是……没体例。”他一面说,一面重重推开棺盖,一股子腐朽味道劈面而来,棺中盛着一具白骨,那白骨娇小,一看就是女子,上面班驳淋漓的玄色陈迹,几近密布整具白骨,白骨上附着的绸缎也因长年埋在地底而辨不清色彩。沈澈细细的看着那具白骨,想到母亲死前尚且含笑让他不要记恨父皇之时,眼中酸楚,几欲落泪。沈澈阖眼,不叫眼泪落出,反倒是那年青女官上前,细细看着白骨,低声道:“这白骨看来死了有些时候了,颈骨向后折断,确是从身后施以绞刑,想来的确是宸妃娘娘。只是这白骨上怎会有这等玄色陈迹?”她说着,迎上沈澈愠怒的目光,立马向棺中白骨行了一礼:“宸妃娘娘金安。”
安然的迎上了沈澈的目光,皇后笑了笑:“另有一事,宸妃乃是九弟生母,九弟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这中毒二字,可不是随便能说得。”她转头看了一眼天子,笑道,“九弟有证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