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盗贼如蝟聚众抗官 父子聚麀因奸谋逆(2)

前人有言：“外宁必有内忧”，独王莽则先挑外衅，而内忧乃因之而起，此则莽自欲速祸，故有此变例耳。莽不欲用兵蛮夷，则租税当不至过苛，租税不苛，则盗贼亦不至过繁，天下方受莽欺而不之察，若莽能噢咻示惠，逆取顺守，其或能保满身家，亦未可知。乃外夷未叛而莽独迫之，布衣未乱而莽又殴之，何其悖谬若此！意者其天夺之魄而益其疾欤？况内有孝子，又有淫婢，暗设霸术，欲行大事，祸机伏于肘腋，莽之不死亦仅矣。然天不欲莽之死于后代子手，姑使之自翦子孙，然后孤危莫救，供人脔割，足快众心。恶愈稔者报愈酷，非药死所足蔽辜也。

亲生骨肉且寻仇，事到其间也可休，

祸变至斯犹未悟，恶人到底不转头。

先是临母王氏，因二子宇、获被杀，经常哀悼，涕零失明。宇子名宗，曾封功崇公，私服天子衣冠，擅刻玺章，又由莽查出情弊，勒令他杀。宗姊妨为卫将军王兴夫人，诅姑杀婢，莽使中常侍邠恽责妨，并及王兴，邠音带。兴佳耦又皆他杀。莽自娶王氏，又将孙女亦嫁王家，好古者何如如是？莽后王氏，既哭二子，又哭孙儿孙女，遂致悲上加悲，激成疾病，奄卧不起，莽令临入侍母疾，日夕在侧。偏有一个黠婢原碧，生有三分姿色，楚楚动听，更兼口齿聪明，端倪轻浮，王氏倚为亲信，宠嬖逾恒。该女却不安本分，常向莽殷勤献媚，引得莽欲火上炎，常常瞒着王氏，与她演几出秘戏图。至临入宫奉母，时与原碧相见，原碧又矫饰风骚，勾动临心。临虽已娶刘歆女为妻，他感觉原碧姿容，比妻尤艳，况由她自来勾引，乐得移篙近舵，兜搭成欢。父子聚麀，倒是古训。鄙谚说得好：“月里嫦娥爱少年”，临年正少壮，与原碧谐欢鱼水，比乃父大不不异，原碧非常称心。不过原碧既为莽所幸，怎得再与临私通？倘或发觉，坐致送命，是以喜中带忧，偶然与临欢卧，装出一种嗟叹声，说出几句蹊跷话。临不由心疑，搂住细问，才知她怕着这老厌物，本身也不觉吃惊。原碧又用心撤手，欲与临间断情缘，此时临已为所迷，怎肯中断？展转思惟，只要弑父一法，尚可免患，当下奉告原碧，正中原碧内心，既得撤除眼中钉，复好做个现成妃子，哪有不同意之理？因而两人商定，待时动手。临妻刘愔，得父歆家传，能观星象，夜见金木二星，集会一处，心知有异，趁着临回至东宫，即与临语道：“星象告变，恐宫中将有白衣会。”临听了白衣会三字，想是指着丧服，约莫莽命该死，谋将有成，心下当然暗喜，却不便与妻申明，支吾一番，又跑入中宫，奉告原碧。原碧得了此信，正拟安排毒药，俟莽入宫，插手茗中，把他毒死。偏莽颁下圣旨，贬临为统义阳王，迁出宫外，临只好向母告别，又与原碧流涕死别，姑从缓图。莽因妻病未痊，虽将临迁出东宫，尚未遣令就国。临既不得见慈母，又不得会情女，满怀怅望，愁极无聊，乃寄书与母，略言父皇报酬子孙，非常严格，前次兄侄等多丁壮早死，臣儿年亦及壮，恐母后不测，儿亦不知命在何时。王氏见书，愈增伤感，就将临书掷置案上，可巧莽入宫问疾，览着临书，又起了一种狐疑，意欲完整查问，及见妻病垂死，不便发作，因将临书藏入袖中，忿然趋出。过了数日，莽妻竟死，由莽饬令摆布收殓，不准临入宫会丧，待至丧葬已毕，就要将临事究查，细心考查。得知临与原碧通奸，当下召入法吏，拿下原碧，把她刑讯起来。原碧是个荏弱女子，禁不起粗鞭大杖，一经敲扑，就一五一十，供出真相，通奸以外，另有逆谋。当由问官详报，莽立命捶死原碧，并嘱亲信人刺毙问官，把尸首并埋狱中，免得他鼓吹出丑。掩耳盗铃，徒滋人怨。一面赐临鸩毒，逼命饮下，临不肯取钦，宁肯自刭，拔刀刺胸，斯须毕命，莽赐谥曰缪。又有圣旨付与刘歆，谓临本不明星学，事由临妻刘愔妄言，致临犯法如此。这数语明是归咎刘愔，叫歆转嘱女儿。歆自恐坐罪，仓猝将女儿召去，责备一番。愔无从诉冤，含泪返来，服药他杀，这是地皇二年正月间事。这一月内，莽子新建王安，及莽孙公明公寿，统皆病死，匝月四丧，莽还不自惊骇，反破坏汉武汉昭两帝庙室，腾出空址，作为子孙葬地。看官试想王莽所为，恶不恶，凶不凶呢？小子有诗叹道：

天凤六年春月，莽因盗贼四起，特令太史推算三万六千岁历纪，决定六岁一改元，下书书记天下，自言当如黄帝升天，意在诳耀百姓，销解盗贼。谁知百姓已瞧透构造，知莽专事欺人，无一尊信，反加诽笑，群盗更无所畏忌，越聚越多。会匈奴乌累单于病死，弟舆继立，号为呼都尸道皋若鞮单于。他因乌累单于活着时，常得中国厚赂，至此也想棍骗金银，特令须卜当子大且渠奢，入报嗣位日期，并献各种方物。莽又想入非非，召入和亲侯王歙，阴嘱秘谋，使他照计行事。歙依了莽命，带着一队人马，遁词送奢，同行出塞，使奢往召须卜当，同来领赏。须卜当转告单于，单于眼巴巴的望得财帛，一闻犒赏颁来，当然心喜，便令须卜当父子，往会和亲侯王歙。不料王歙见了须卜当，说是朝廷有旨，要他入都觐见。须卜当不由惊奇，但部下没甚兵士，只要两子随来，宗子大且渠奢，又被王歙管束，不得脱身，乃命次子回报单于，自与奢入都见莽。莽见须卜当父子入朝，格外虐待，面拜须卜当为须卜长于，兼后安公。看官道莽怀何意？不过欲诱服匈奴，他想匈奴易主，未见得从射中国，只要须卜当为王昭君女夫，素主和亲，若将须卜当立为单于，天然戴德降服，又恐须卜当身在匈奴，不便应允，以是将他诱来，特赐尊号，并拟出兵护送，使他返国为王。实是呆想。哪知呼都尸道皋单于，接得须卜当次子归报，不但不得财帛，且将须卜当父子劫去，气得两目圆睁，当即变更兵马，犯境边陲。是时严尤其大司马，知莽失计，曾劝莽勿迎须卜当，莽不肯听尤。及闻匈奴侵入鸿沟，欲遣尤与廉丹，共击匈奴，赐姓征氏，号为二征将军，且面加慰勉，大抵说是诛舆立当，舆即单于，名见上文。可使匈奴久服，一劳永逸。严尤独面驳道：“陛下且先忧山东盗贼，匈奴事且置作后图。”莽闻言变色，竟将严尤免官，改擢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广募天下丁男，及极刑囚吏民奴，充作锐卒，并税天下吏民家资，三十取一，厚兵聚饷，出讨匈奴，又征集天下奇能异士，为冲锋选。说也好笑，竟稀有人应召前来，或言能渡水不消舟楫，只用马匹接连，足渡百万兵士；或言出兵不费斗粮，但教服食药物，便能永久不饥；或言插翅能飞，一日远翔千里，不难窥测敌情。首二说不便立试，只自言能飞的技士，叫他当场试演。那人取出两翼，乃是鸟羽编成，系诸身上，两翼中间，绾住机纽，用手一扳，公然缓缓飞起，约数十步，便即出错，不能再飞。也是后代飞机的滥觞，不成鄙弃。莽亦明知无用，但欲鼓励别人，夸示本国，不得不随便收纳，使为理军，赐给车马。忽有夙夜即东莱不夜城，莽时改成夙夜。连帅韩博，保荐一人，用着大车四马，装载入都。此人叫做巨毋霸，发展蓬莱海滨，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卧尝枕鼓，箸尝用铁，轺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以是特用大车四马，载至阙下。王莽召见巨毋霸，公然是个巨大无朋的人物，却也悄悄称奇。待巨毋霸行过了礼，略问数语，便叫他充当卫士，陪侍銮舆。巨毋霸谢恩退朝，那王莽俄然迟疑起来，暗思本身表字，叫做巨君，韩博应亦知悉，如何不令巨毋霸改名，公开敢冒犯讳讳？并且毋霸两字，也觉可疑，莫非叫我毋行霸道，用心替他取这名字，侮弄朕躬？越想越恨，竟不管他是是非非，传旨召博入都，从重处罪。博还道荐贤有功，特蒙宠召，仓促的赴都服从，不料一到阙下，便见卫士趋出，宣读莽诏，说他慢上不敬，绑出斩首。不幸博希旨求荣，反害得身首两分，不明不白。谁叫你去凑趣逆莽。博既杀死，由莽命巨毋霸改名，号为巨母氏，取义在文母授玺，助己霸王的意义。巨字犯讳，何故不改？

越年本为天凤七年，莽依六岁改元的诏命，改号为地皇元年。春夏二季，只是筹办兵马，想击匈奴。适须卜当奇寓长安，不得返国，愁病而亡。莽令须卜当子大且渠奢，袭爵后安公，且将庶女陆逯任，嫁为奢妻，陆逯系莽女封邑，莽改称公主为任，故名陆逯任。奢得为莽婿，倒也放心住下。莽更加意安抚，谓俟兵马调齐，总当送他返国，立为单于。无如莽有此想，天不相容，莽尝改称未央宫前殿，叫做王路堂，忽被一阵极大的秋风，吹倒很多墙壁。莽觉得天变告儆，或由临为太子，安独向隅，舍长立幼，因致上干天怒。乃封安为新建王，临为统义阳王，撤消皇太子称呼，聊自解嘲。

莽既这般凶暴，报应不远，天然要东反西乱，来杀这逆莽了。欲知厥后乱事，且看下回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