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马援病殁壶头山 单于徙居美稷县(1)
却说洞庭湖西南一带，地名武陵，四周多山，山下有五溪分流，就是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这五溪四周，统为蛮人所居，叫作五溪蛮。相传蛮人是槃瓠种，槃瓠乃是犬名。古时高辛氏帝喾，屡征犬戎，犬戎中有个吴将军，英勇绝伦，无人可敌。帝喾乃赏格购募，谓有人能得吴首，当配以少女。部下尚无人敢去，独占一犬，为宫中所蓄，毛具五采，取名槃瓠，牠固然不能人言，倒是能通人道，竟潜至犬戎寨下，啮死吴将军，衔首来归。帝喾以犬虽有功，究竟人畜两途，不便践约，还是少女为父取信，志愿下就槃瓠。槃瓠负女入南山，作为佳耦，生了六男六女，相互妃耦，展转滋长，日趋富强。这是无稽之谈，不敷尽信。历代多视为化外，听他自生自养，只要他出来骚扰，不得不消兵征剿，稍平即止。建武二十三年，蛮酋单程等，又出掠郡县，由武威将军刘尚，奉诏往征，沿途遇着蛮众，一击便走，势如破竹。安知非诱敌计？尚觉得蛮众无能，乐得长驱深切，好乘此捣穴平巢，谁知越走越险，越险越艰，满眼是深山穷箐，愁雾浓烟。此时恰是建武二十四年春季，点来光阴。天方暑湿，瘴气熏人，军士不堪疲惫，尚亦自发难支，正拟回马退归，忽蛮峒中钻出很多蛮人，持刀执械，簇拥前来。当时髦不及奔回，只好舍命与争。怎奈蛮众四至，数不堪计，顷刻间把尚军围住，尚抵触不出，力竭身亡；部下都被杀尽，无平生还。未始非平蜀时候，搏斗蜀人之报。蛮众得了败仗，愈无顾忌，便出寇临沅。临沅县令飞章垂危，并陈明刘尚败没景象。光武帝又遣谒者李嵩，及中山太守马成，引兵前去，虽得保住临沅一城，毕竟是惩尚复辙，未敢轻进。光武帝待了数月，不见捷音，免不得与公卿谈及，面有忧容。伏波将军马援，已自襄国还朝，闻得蛮众不平，复向光武帝前，自请出征。兵乃丧事，何必常行。光武帝沈吟半晌，方与语道：“卿年已太老了！”援不待说毕，便答说道：“臣年虽六十有二，尚能披甲上马，不敷言老。”光武帝仍然沈吟，援急欲一试，便走至殿外，获得甲胄，穿戴起来，再令卫士牵过战马，一跃登鞍，傲视高傲，示明可用。光武帝在殿内瞧着，不由赞叹道：“矍铄哉是翁！”乃命援出征。带同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人，并军士四万余人，经秋解缆，故交多送援出都，援顾语谒者杜愔道：“我受国厚恩，大哥日暮，常恐不得死所，今得受命南征，万一倒霉，死亦瞑目；但恐权豪后辈，在帝摆布，或有蜚言，耿耿此心，尚不能无遗恨呢！”实是谶语。杜愔闻言，也感觉援语不祥，惟不便出口，只好安慰数语，保重而别。
看官阅过前回，应知援前次北征，曾规戒梁松窦固二人，二人不能无嫌，实在援与二人，积有嫌隙，尚不止为此一事。畴前援尝有疾，梁松往援家问候，直至援榻前下拜，援高卧仍旧，不与答礼。及松去后，诸子并就榻问援道：“梁伯孙松字伯孙。系是帝婿，贵重朝廷，公卿以下，无不惮松，大人何如不为答礼？”援慨然道：“我为松父友，彼虽贵，莫非可不识尊卑么？”诸子才不敢再言。但松即今后恨援。援有兄子严敦，并喜讥议廷臣，援引为己忧，当出军交阯时，亦尝致书诫勉，教他谨言慎行，勉效龙伯高，毋效枉季良。伯高名述，当时为山都长，季良名保，为越骑司马。会保有仇敌上书，劾保蔽群惑众，并连及梁松窦固，说他与保交游，共为犯警；一面觅得马援诫兄子书，作为证据。光武帝览奏后，召责松固，且示及援书，松固叩首流血，方得免罪，但将保褫职，擢述为零陵太守。自经此两番情事，松与固并皆嫉援，松且尤甚。援亦知两人挟嫌，恐他从中谗构，故与杜愔谈及后患。既知两报酬患，何必然要出征。不过因皇命在身，未遑他顾，以是引军南下，冒险直前，途中饱历风霜，到了下隽，已是腊尽春来的时候。援鄙人隽县城中，度过残年，即便人探明武陵途径，计有两道可入，一从壶头山出来，路近水险；一从充县出来，路远地平。中郎将耿舒，谓不如就充县停止，较为安妥。援却拟舍远就近，免得旷日费粮。将帅各持一议，再由援上书奏明，不过说是急进壶头，扼贼咽喉，胜利较速等语。光武帝当然从援，复诏依议。援遂由下隽解缆，行至临乡，距壶头山约数十里，蛮众已闻援将至，出来堵截，被援驱杀一阵，斩获至二千余人，蛮众四散，尽向竹林中逃去。援命军士四周追随，不见一贼，乃即进诣壶头山。壶头山高一百里，广袤至三百里，是第一闻名的天险；再加急湍深滩，千回百折，几近没有一片坦途，费了多少光阴，才寻出一块平原，扎下营寨。举头相望，见蛮众已在高冈守着，堵住隘口，虽有千军万马，一时也杀不上去，援只得耐烦静守，伺隙再动。怎奈一住数日，并无机遇，气候忽尔暴热，瘴疠交侵，士卒多染疫身亡，援亦不免困惫，乃穿壁为屋，入避炎气。偶然闻蛮众鼓噪，不得不力疾出来，防备不测，乃至喘气几次，还要三令五申，亲厉将士。摆布见他尽瘁王事，无不叹惋，有几个且为涕下。中郎将耿舒，系建威大将军耿弇胞弟，因见前议不消，终致顿兵壶头，饱尝艰苦，心中很觉不平，遂寄书与弇，大略说是：
前舒上书抢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可用，甲士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且坐死，诚不幸惜！前光临乡，贼无端自至，若夜击之，便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得胜，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耿弇得书，恐舒困顿蛮中，赶紧将原书入奏。光武帝乃授梁松为虎贲中郎将，使他赍诏责援，且代监军。这个差事，想是由梁松活动得来。及松行抵壶头，援已病殁，松恰好借端抱怨，飞书上闻，不但劾援贻误军机，并诬援在交阯时，曾获得无数珍宝，满载而归，乃至与援同业的马武，及于陵侯侯昱等，昱系前大司徒侯霸子。亦交章毁援，俱云援载宝还朝，确有此事。光武帝信觉得真，立遣使收还新息侯印绶，还想追论援罪。至援柩运归，老婆不敢报丧，惟在城西买田数亩，草草槁葬，来宾故交，莫敢往吊。援老婆尚恐被谴，与援兄子严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光武帝方颁出松书，令他自阅。老婆才知为松所诬，赶紧上书诉冤，书上至第六次，辞甚哀切，方得从宽。本来援在交阯时，尝饵薏苡仁，俗呼米仁。得祛风湿，轻身益气，厥后功成将归，特因南边薏苡，颗粒较大，因拉拢数斛，载回家中。那知松等诬为珠宝，几遭奇祸，僚友不为一言，还是前云阳令朱勃，与援同郡，独诣阙上书，为援讼冤。书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