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杖策相从片言悟主 坚冰待涉一德格天(2)

时耿纯已与秀相会，报知王郎为乱，势甚猖獗，秀恐幽蓟一带，为郎所欺，因拟先定幽蓟，反击王郎，可巧耿弇亦至，遂留为长史，与他同业至蓟州。既得入蓟州城，乃令功曹王霸，募兵市中，将攻邯郸。霸字元伯，系颍阳人氏，少为狱吏，慷慨有弘愿，前时秀略颍川，道出颍阳，得霸与俱，命为功曹令史，至此奉令募兵，偏市人无一应募，转用冷语相侵，霸不由怀惭，还白刘秀。秀见民气未附，便拟南归，官属也都有归志，独耿弇进谏道：“明公从南边到此，局势不决，何如南行？现在渔阳太守彭宠，与私有同亲谊，弇虽家世茂陵，但弇父方为上谷太守，耿弇籍贯，借他自述，免得另表。耿弇王霸皆复兴之名臣，故叙笔不略。若征发两郡兵马，控弦万骑，直捣邯郸，还怕甚么假子舆呢？”秀乃有留意，惟官属统思南归，相率鼓噪道：“死且南首，何如北行入囊中？”秀笑指耿弇道：“这是我北道仆人，何用多募？”随即依了弇议，致书渔阳上谷，征发援兵，时已为更始二年春月了。秀尚留住蓟城，专待两郡兵马到来，进击王郎。不料王郎移文至蓟，购索刘秀，标明十万户为赏格。有一个故广阳王刘嘉子接，嘉系武帝五世孙。贪得厚赏，纠众应郎，全城扰乱，讹言百出，纷繁说是邯郸兵至，将捉刘秀。秀因兵单将寡，不便久留，当即带领亲信将士，出南城门，城门已闭，由铫期斩关夺路，方得走脱。晨夜南驰，未敢轻入城邑，行至芜蒌亭，天北风烈，食尽肠鸣，冯异至官方乞得豆粥，取供刘秀，秀勉强食讫，复起行至饶阳。一班从吏，连豆粥都不得寻食，真是饿肠辘辘，有力再行。秀乃伪称邯郸令人趋入驿舍，索供饮食，驿吏依言进供。偏是这班从吏，好象天国中放出饿鬼，抢先抢食，瞬息便尽。那驿吏当然动疑，自去槌鼓数十通，饰辞邯郸将军，不久便到，众皆失容，秀亦升车欲驰，俄然情急智生，缓缓还坐道：“既系邯郸将军到来，我等该当相见，无妨从缓！”一面说，一面传语驿吏道：“请邯郸将军入见！”催一句，愈妙。驿吏本是假语，偏刘秀要当起真来，那里寻得出邯郸将军？只好含混对答。秀方知驿吏诈谋，安坐了好多时，才起家呼众道：“邯郸将军，想是路上逗留，我等也不便久待了。”众皆回声而出，秀即上车驰去。赖有机变。仍然日夜兼行，一起上蒙犯霜雪，冻得面无人色，肤皆分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到了下曲阳，传闻邯郸追兵，即在前面，大众又惶恐得很，急趋至滹沱河。前驱候吏，还言河水长流，无船可渡，秀再命王霸往视，霸驰至河边，但见流水潺潺，北风猎猎，东西南北，并无一船，不由的嗟叹起来。转思追兵在后，死生总须一渡，不如扯一个谎，叫世人齐至河边，再作计算。乃趋还白秀道：“河冰方合，恰好速渡，”此君也有应变才。众闻言大喜，开步便走。说也奇特，待至大众临河，公然冰坚可涉，当即顺次渡河，渡到对岸，冰又闭幕，霸悄悄称奇，一时也得空申明。莫非人定胜天。及抵南宫，兜头刮起一阵大风，雨随风下，滴沥不断，累得大众衣衫尽湿，冷不成当。又是一番痛苦。秀见道旁有一空舍，当即下车避入，幸亏空舍中贮有积薪，复有宿麦，并且厨灶兼全，邓禹冯异，就做了两个火夫，一爇火，一抱薪，锅中烧饭，灶上烘衣。秀脱去外袍，烘了片时，略觉枯燥，麦饭亦已煮熟，便由异盛了一碗，奉与刘秀，另不足饭未尽，与众同食，不敷半饱，但稍稍得过饭瘾，已算幸事。此时也不遑寻问仆人，由秀登车复走，众亦随出。趋至下博，四周各有岔路，不知所从，俄有白衣白叟，踉跄前来，并未问及行迹，即举手唆使道：“尽力尽力！此去南行八十里，就是信都，信都太守，尚为长安守住此城，可之前去。”秀正要向他称谢，不料白衣白叟转头急走，倏忽不见，大众不堪惊奇，秀亦知白衣白叟不是凡品，遂依他指导，径往信都。信都太守任光，表字伯卿，籍隶宛县，生性谨厚，少为县吏，汉兵至宛，见光衣服光鲜，意欲侵犯，幸亏光禄勋刘赐，替他救免，荐为安集掾，寻拜偏将军，随秀至昆阳，同破王邑王寻，得迁信都太守。及王郎僣号，传檄信都，光不肯从命，独与都尉李忠，县令万修等，合力恪守。郡掾持檄劝光，光将他斩首示众，调集精兵四千人，为死守计。适刘秀狼狈到来，光正虑孤城难全，得秀亲至，喜出望外，当即开城迎入，吏民素闻秀仁名，亦皆喝彩万岁。秀略述途中苦况，并言王郎势大，恐难与敌，意欲还见刘玄，请兵北讨。任光见秀兵寥寥，本身亦不过数千部众，只要护秀西行的才气，没有助击王郎的军容，心下颇费迟疑，李忠万修，亦谓不若派兵送秀，以便请兵。正游移间，忽报和戎太守邳彤来会，光当然出迎，与同见秀。彤字伟君，家世信都，曾为莽和成卒正，居下曲阳，前次秀徇河北，彤举城出降，因改名和成为和戎，使彤居守。彤感念秀德，故与任光同无二心。两人皆隶名云台，故分叙经历。相互相见益欢，共商去处。彤闻秀议定西行，慨然谏阻道：“海内吏民，歌吟思汉，已稀有年，以是更始称尊，天下呼应。今卜人王郎，化名乘势，集众乌合，虽得樊笼燕赵，究属底子未固，若明公号令二郡兵民，仗义往讨，何患不克？今欲舍此西归，不但空失河北，必且轰动关雒，堕威失时，甚非良策！试想明公西去，邯郸无事，必且缮兵整甲，长驱南来，吏民谁肯千里送公？统皆系念妻孥，半途逃归，民气一散，尚可复收么？”秀恍然道：“伟君所言甚是，我当照行。”遂留住信都，光即行文旁县，征发兵士，好几日只得四千人，秀尚嫌不敷，欲向城头子路及刁子都两处借兵，当有一人闪出道：“不成不成！”恰是：

莫呼将伯求为助，毕竟男儿当自强。

邓禹杖策追秀，相见之下，安闲打算，即进秀以兴汉之谋，此为复兴名臣所未及。故虽智不及良平，勇不及韩彭，而先人推为功臣之冠，良有以也。王郎号，刘林助虐，秀狼狈南趋，几不得免，豆粥麦饭，多么困穷？孟子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彼刘秀亦犹是耳！必至如滹沱河之不得济，乃入迷力以助之，河冰甫合，复继以大风雨，此正天之巧为磨炼也！非历过诸艰，宁能形成真主乎？

刘林因计不见听，怏怏不乐，自思卜人王郎，向与和睦，不若就去问卜，使决厥后休咎。郎素好诞言，见了刘林，便为道贺。林惊诧问故，郎说道：“谁不知刘氏当兴？君系刘氏宗室，莫非不就此复封么？”林与言献计刘秀，不得见从，甚是可惜，郎又说道：“君可独自称尊，何必仰仗别人？”林很有难色，郎复进策道：“我闻得王莽在日，曾由将军孙建，谓有妄男人武仲，冒充成帝子子舆，已经诛讫，君本姓刘，何妨就作为子舆，号令四方？”《汉书·王莽传》，曾有武仲冒充子舆，谓为成帝小妻所生，今特借口补叙。林笑道：“我自我，子舆自子舆，怎可假冒？如我可冒充子舆，君亦尽可冒充了！”郎跃起道：“君若肯助我起事，我就冒充刘子舆。”好好卖卜，也想称尊，真是该死。这一席笑语，竟至弄假成真，遂去保持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决定起兵。育与参本熟谙王郎，平经常向郎卜易，却有几句被郎说着，以是信郎甚深。此次郎欲起事，想他必有掌控，是以慨然答应，就将家中私财，搬取出来，招募壮丁，不到旬日，就堆积至数千人。当下推戴王郎，就在邯郸城内，据住官舍，南面称尊。邯郸百姓，晓得甚么真假子舆，并且无拳无勇，如何抵挡？只好让他去做天子。独占耿纯不平，与从吏夤夜出走，手中尚持着汉节，发取驿舍车马数十乘，载与俱驰，奔归宋子。至王郎派人捕纯，纯早已飏去。郎遂遁辞刘子舆，传檄郡国，略言圣公未知，误称帝号，翟义不死，已诣行宫，一派怪诞无稽的文告，布示远近，吏民那里晓得？闻风呼应。因而赵国以北，辽河以西，多数向郎上表，自请投诚。上谷太守耿况，已受刘玄任务，遣子弇驰赴长安，进献方物。弇字伯昭，年方二十有一，与属吏孙仓卫包同行，道出宋子县，正值耿纯带领从兄宿植等，约稀有百人，启程北趋，弇与纯本不熟谙，见纯从行多人，不由的惊奇起来，探听行人，才知邯郸有独立动静，称尊的叫做刘子舆，耿纯不肯从命，以是他往。弇乃与孙仓卫包两人，共商去处，仓与包回声道：“刘子舆既为成帝先人，答允正统，我等舍此不归，还想远行，果将何往？”弇不觉得然，按剑叱责道：“子舆小丑，终为降虏，我今至长安，与国度申明，渔阳上谷的兵马，勇悍可用，然后求得使节，还出代郡，约莫在途数旬日，便可归至上谷，征发击骑，驱除小寇，好似摧枯拉朽，立见扫平，两君不识去就，恐误投匪人，转眼间就要灭族了！”弇未看破假子舆，又欲去投刘玄，亦非良策，惟知邯郸不能成事，也觉有识。仓包未信弇言，竟悄悄逃去，亡归王郎。只剩弇踯躅道旁，孤踪西向。忽有途人传说，谓刘秀转赴卢奴，自思卢奴与上谷附近，不如还投刘秀，较还得计，乃即返辔北行。

欲知何人出谏刘秀，待至下回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