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言(2)
而皇后耳聪目明,更兼悉心调度,便推了身材不豫,不肯出门。如懿得知,亦只是含笑向天子道:“这么些年不见她了,皇后不肯去,臣妾去见见也好。”
凌云彻点头,决然道:“她既然已经返来,我便承诺过她,会平生一世照顾她。固然启祥宫里的日子艰巨,我已经托人奉告她,要她必然要熬得住,我必然会想体例的。”
寝殿内,珠帘重重以后还是清约高雅中略带富丽的气味,卧在被褥当中的晞月还是是养尊处优的独一的贵妃。但是,却总少了那么点人气,便是这宫里大家赖以保存的天子的宠遇。
太医数次禀告以后,天子终究道:“既然病得那么短长,皇后是六宫之主,让皇后去瞧瞧吧。”
服侍的宫人们见了如懿,忙恭恭敬敬地存候问好,如懿与高晞月相争十数年,两宫中人一贯不睦,见了她这般畏敬,倒真是可贵之事。看来这些年,咸福宫所受的礼遇痛苦,还真是很多。
如懿温婉地抿着唇,凝睇她半晌:“不想。你若想说,就本身去说给最该晓得的人听。对于我,这些都是无用了。”
赵九宵看他如此果断,便举杯道:“那我便祝你心愿得偿吧。只是你谨慎,别老亏损在女人手里。”
李玉会心,便领人退下,天子方才淡淡道:“她与你不睦已久,你何必巴巴儿赶去。”
门外服侍的小寺人忙赔笑道:“娴妃小主有所不知,宫里有两个宫女发了疹子,也不知是在那里得的。贵妃小主身子衰弱,怕染上这些脏东西,才叫人领出去了,连着底下同住的人怕不洁净,茉心姑姑都叮咛临时打收回去了。”
因是去探病,如懿打扮得亦简素,不过是一袭曳地月华裙,不缀珠绣,只要淡淡的珍珠光芒活动,内里罩着紫色旋纹氅衣,衣衿四周刺绣锦纹也是略深一些的暗紫色,再搭一件淡若乌黑的烟霞色胡蝶狐毛坎肩,头上松挽宝髻,梳成有流云横空之势,缀几点翠玉莹莹并一枚羊脂白玉凤簪。
晞月僵着面孔,分毫不肯假以辞色:“既然你都来了,天然晓得我是好不了了。”她凄然道,“我都到了这个模样,只求见皇上一面,皇上也不肯么?”
茉心久不见人来看望,亲身搬了椅子来道:“醒着呢,小主先坐,奴婢着人上茶。”
天子郁郁不乐,只摩挲着一枚外头新贡的粉色珊瑚扳指。那珊瑚是浓淡适宜的粉色,如婴儿绯红的面孔,极是喜人,因号“婴儿面”。天子顺手撂给李玉:“这个赐给纯妃正适宜,去吧。”
如此华艳,却也孤单如此啊。
九宵听着不幸:“你看着真是心疼!那你如何不去求求娴妃娘娘?好歹她在冷宫的时候,我们也帮衬过她。”
茶水递上来,便知是旧年的陈茶了,如懿不肯再喝,便道:“殿里这么冷,贵妃的身子怕受不了吧?”
茉心忙替晞月在身后垫了鹅羽垫子,又给她披上了厚厚的外裳:“小主慢些起家,细心头晕。”
晞月仿佛想要笑,可她的脸微微抽搐着,半天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人之将死,另有甚么看不穿的。我自知出身汉军旗,比不得你和皇后出身权贵。以是身为侧福晋,享着皇上的恩宠,内心总觉虚得慌。哪怕皇上抬旗封了贵妃,到底也是不一样的。我明白本身的身份,也没有后代能够依托,以是一心一意跟随皇后,鞍前马后,从不敢有贰心。皇后娘娘对我那样皋牢,现在也是弃若敝屣,转头去捧着嘉妃了。”她忽而一笑,“当年皇后与我做了那么多事来对于你,如果带去了鬼域也便带去了,你想不想听一听?”
云彻想了想,还是点头:“上回为了让娴妃娘娘搭嬿婉一把,还害得娴妃娘娘被嘉妃排揎了一场,无端受辱。我那里另有脸请她帮手!且娴妃娘娘不比嘉妃有儿子,到底两样些。”
天子不置可否:“宫里好久无人去看她了,只怕她也不大愿定见你。”
如懿身上有些发冷,紧了紧衣裳,暗想,晞月夙来的体质最畏寒不过,殿中如许清寒,对于病重孱羸的她,无异于催命普通。
如懿见晞月双目深凹,蕉萃干枯,瘦得竟脱了形,的确如夏季里的一脉枯竹,悄悄一触就会被碰断。晞月喘着气,整小我嵌在重重帘帏中,薄弱得就如一抹影子,仿佛连那披在肩上的外裳都接受不住似的。如懿在她床边坐下,问道:“可感觉好些了?”
如懿望着她,淡然含笑:“你多年卧病不出宫门,倒是活得越来越通透了。”
晞月欣然垂首,似是悲观到了极处:“这类话,你哄哄旁人也就罢了,对我说这个有甚么意义。皇上如果忙,如何另偶然候宠嬖嘉妃和舒嫔,还和纯妃又有了一个孩子呢?只不过是不肯见我,以是推委罢了。”
如懿缓徐行入咸福宫中,里头统统供应还是,只是帘子翻开的一瞬,并无惯常咸福宫中夏季那种暖和如阳春的暖意扑来。细心看去,宫中固然按例供着十几个火盆,但炭都烧尽了,也无人去换,连地龙的热气也不甚足。
九宵愣了愣:“连娴妃娘娘都没体例,你还能如何样?我劝你,断了这个心机吧。归正嬿婉也对你起过贰心,你实在帮不上,也就算了。”
茉心话未说完,背身朝里的晞月挣扎着撑起家体来,凄笑道:“闹了半天,竟然是你来看我。”
如懿一眼望去,便问:“如何服侍贵妃的人这么少?”
如懿剥着水葱似的指甲,漫慢道:“传闻这一贯咸福宫里不大洁净,又有宫女发了疥疮打收回去了,也不知贵妃如何?她是病透了的人,若再沾上一点半点,皇上也不好对高大人提及。”
到了乾隆九年底的时候,宫里又产生了一桩大事,便是卧病好久的晞月病入膏肓了。年复一年的病痛折磨,曾经宠冠六宫的高晞月,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仿佛一盏点在风中的小小油灯,极力燃烧着最后的焰火,不知甚么时候,就会被风吹去,涓滴不剩。
这些年晞月卧病,天子固然常常派人安抚犒赏,却再未踏足过咸福宫。
如懿笑了一笑:“皇上国事繁忙。”
云彻难过道:“宫女也是人,不是牲口。嬿婉不敢和我多说话,就说常常吃不饱穿不暖,连一起服侍的宫女都欺负她,甚么粗活儿累活儿都给她干!说不上两句话就只是哭,我看着真是……”
说话间,茉心已然迎了上来。如懿道:“你家小主醒着么?”
一句话招得茉心眼泪都下来了:“太医总说炭气会熏着小主,倒霉贵体安康。外务府甚么东西都照顾着,唯独小主怕冷这一点,如何也不肯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