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硝烟起宁城血染黄砂里
模糊记恰当日揽月山颠红崖顶上,腾空一轮皓月,脚下是苍峰云海,卫悠与他把酒畅谈直抒胸臆:“念卿,人生之短如白驹过隙,大丈夫生当雄图翼展,青史留名。本日我如困兽,你似雏鹰,难为天下计,然十年之期,我定能突破樊笼,你也将羽翼渐丰,待当时我坐龙庭你掌千军,笑聊天下事,海内尽清平!”
转眼三个月畴昔了,四封盖有晋王大印的亲笔信函就摆在父亲案头,俱是糊满血渍残损不堪。从叛军围城之始送出的第一封,到半个月前的第四封,以后就完整落空了宁城的动静。这是否预示着城浑家早已绝望?还是说……他们已经煎熬到再没才气突围求援了?
以三千人对抗十万之众?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荒天下之大谬。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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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龄,伯龄……”每次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沈思总会一阵失神。卫悠是他的知己,他的兄长,高山流水,刎颈之交。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富有四海,天然不会在乎一座弹丸小城,戋戋几条性命。
玄月的边塞已是满眼萧杀之色,帐外朔风吼怒寒气凛冽,帐内倒还残存着几分暖意。
沈家后辈皆在军中效力,大哥为前锋,二哥三哥分属摆布卫,姐夫掌管粮草辎重。可惜他年纪尚小,论官职仅仅是员偏将,治下不过五千兵马,刨去大哥体弱及家中独子者,只余三千。
在阴暗的地平线上,一枚细姨孤零零亮起,它悬浮于六合之间,悠远而温和。那是长庚,预示着长夜行未到临的星。模糊苦楚之情从沈思心底出现,他弯起嘴角豁然一笑:“伯龄,金石之誓诺重如山,只要我活着,必然保你安然……”
现在那半颗明示着少年意气的红色石子就藏在他里衣以内,因为经常拿在手里把玩,边角已经磨蹭得油滑透亮,可他的伯龄现在却被困宁城,危在朝夕。
巨鹿之役,项羽以两万兵马大败四十万秦军;昆阳之役,刘秀以不敷两万人打得王邑四十二万雄师落荒而逃;金乡之役,于仲文八千士卒全歼十万敌军。这些人都能成事,他沈思何惧之有?
最后一支赶来搬兵的步队特别惨烈,十二名死士中独一一人活着逃到了宜府卫,他身材被数支铁箭穿透,浑身沥血,皮开肉绽,在见到老将军沈威的一刻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栽倒在地断气身亡了,至死都双目圆睁,脸上交叉着悲忿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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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暗,昏黄余晖从毡帐裂缝斜射出去,光影过处浮尘乱舞。炉中的炭火不知何时熄了,火分离尽,空余下一块块或黑或白的死灰。
沈思拢了拢衣衿,哈腰钻出营帐。嗖嗖冷风忽地灌进耳朵,吹得人头皮一紧。他目光清澈地朝东北方向望去,超出那些连绵起伏的丘陵,仿佛看到了龙门府,看到了宣德府,看到了覆盖在烟瘴当中的宁城……
三个月前,几支北方部族因比年天灾又赋税沉重,在鞑靼人的支撑下揭竿而起,其首级自封顺天王,打着“顺天意、应民气”的灯号,纠集了流民、悍贼在内的几十万人马,敏捷攻陷奴儿干都司统领的四百卫所,又大肆向关锦一线进发。战事通报朝廷,小天子马上下旨命其皇叔晋王卫律赶赴辽东督阵,代天子出征御敌。不猜想叛军兵分了两路,一起人马持续大张旗鼓地攻打复州卫,借以管束官兵主力,另一起则悄声不响地借道松洲,试图避过官兵耳目直取北平府。晋王行至半途,不幸与叛军狭路相逢,虽说他麾下亲王三卫皆为精锐之师,无法以不敷两万人对抗十万叛军毕竟寡不敌众,最后只得退避宁城死守不出。
最后了解是宣正元年明德书院的惊鸿一瞥,最后别离是宣正四年津州渡口的千里相送,那些年间他们同窗共读,策马闲游,对月喝酒,互述衷肠……诸多景象历历在目,谈笑之声犹在耳畔。
圣上有旨,着龙虎将军沈威率二十万雄师戍守宜府卫,未得号令不得擅离信地――哪怕距此六百里的宁城府正被重重围困、危如累卵,哪怕城里数万无辜百姓正身处濒死之境。
沈思闻言热血沸腾,当即抽出宝剑斩石盟誓:“伯龄,此石为证,存亡一诺,我许你江山万里!”
沈思幼年喜兵,夙怀弘愿,一贯将卫青、岳飞等前朝名将引为表率。男儿铁骨,自当胸怀百姓,称心恩仇,扬鞭跃马,扫平敌寇。生要生得开阔,死要死得壮烈,战要战得痛快。
沈思用鹿皮沾了羊油谨慎擦拭着随身的佩剑,剑刃被他打磨得锋利非常,抬手一挥仿佛流光般泛动而出,铮铮鸣响。剑是浅显的三尺长剑,只不过跟从仆人光阴久了,历经大小战仗,渗入了鲜血喂饱了亡魂,出鞘便带着砭肌入骨的杀气。
沈家三代为将,驻守边陲苦寒之地,与朝中权贵素无来往,沈思天然不会在乎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卫律是生是死。他所挂怀的,是宁城以内还困着另一个姓卫的男人。
现在这名肤色乌黑的少年眉峰微蹙,双唇紧闭,看似全神灌输于手上的行动,殊不知心内早已是浓云翻涌、雷电交集。就在今晨,他再一次自请带兵前去挽救宁城之围,乃至不吝立下军令状以证必胜之志,可不出所料的,还是被担负统帅的父亲沈威回绝了。
日复一日,宁城情势愈发紧急。父亲向来治军严明勤于自律,千万不会公开违背皇命出兵得救,而宁城处于水深炽热当中,再不援手恐怕就回天乏术了。为今之计,只好孤注一掷擅自领兵反击,此举如若失利,他自当马革裹尸以死赔罪,即便胜利,他也要返来领受军法措置,想必还是是在灾害逃的吧……
长剑入鞘,沈思展开舆图凝神运营起来。宁城四周多山地,利于掩蔽行迹,北方有条乌候河,此时应当尚未结冰,天旱水浅,岸边又长满齐腰的富强荒草,恰是一条天然的潜行暗道。叛甲士数虽多,倒是群乌合之众,不但贫乏有战役力的正规军,其间还充满着很多流民与俘虏,对峙了三个月之久未能得胜,恐怕军心早已涣散。而晋王的兵士则刚好相反,他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必然英勇非常。
如血残阳沉入空中,青灰雾霾满盈于营地四周,夜幕悄但是至。大营以外,是郊野远山,一派沉寂。偶有夜哨的马蹄声飘忽而至,起起落落,这是虎帐中可贵的安好时候。跟着沈思心中阿谁决定垂垂明朗,这份安好也即将离他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