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贾敏在细细咀嚼了“民气易变”、“财帛动听心”这两句至理名言,仿佛一个惊雷劈在头顶上,顿时大彻大悟,一扫心上迷氛。面上苦笑道:“妈说得轻易,如何拦得?人死万事皆空,即使现在拦了,终不成能拦得了一世?我已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再计算这多少,于我于玉儿又有何好处?莫若如了老爷的意。”贾母见她讲如许没志气的话,恨铁不成钢道:“你这绵软性子,怎保得外孙女儿不被蚕食虎噬?”
黛玉公然欢乐,凑在贾敏耳边唧唧哝哝:“妈可要快些好起来。我每日跟着老太太朝夕给菩萨上香祷告,祝贺妈早日身材健旺。”贾敏东风带笑,认当真真地听着,直至不知不觉坠入梦境。黛玉说着说着,也觉精力不敷,含着未说去的话沉甜睡去。母女好一场熟睡,直至金乌西沉,满室霞光,贾敏才悠然梦觉,许是黛玉在身边的原因,竟是睡了一场久违的好觉。房里静悄悄的,冰雪倚着床沿坐在脚踏上打盹,模糊能够闻声正堂有人在说话。
冰雪却来叨教:“已将东配房清算出来,老太太如果倦了,可移步前去歇午。”贾母素有歇午的风俗,明天熬到这个时候,也有些倦意了,遂带着宝玉要往东配房歇晌去。宝玉却问道:“mm歇在那里?”黛玉答道:“我便歇在这边的碧纱橱。”宝玉依依不舍道:“那午觉醒了,我再来寻mm。”这才打着呵欠随贾母去了。黛玉却依傍着贾敏不肯拜别,贾敏摸了摸她头上疏松的丫髻,慈爱道:“留她与我一道睡罢。”
奶娘丫头们奉侍宝黛二人脱下鹤氅,贾母早就搂了黛玉在怀中,笑着问宝玉:“外头但是下雪了?又偏了亲家老太太的好东西。”宝玉笑嘻嘻道:“因雪风甚烈,老太太赏我和mm御寒的。还说这白狐狸皮是姑父秋狩的时候亲手猎的,老太太命人裁了,才得的两件鹤氅。”贾母点点头,教诲道:“既是长辈所赐,你可要加意珍惜,莫要糟蹋了东西。”
宝玉笑道:“和林大哥哥说话。大哥哥下了学,来给姑妈问安,老太太便留他说话。”林珩尚是头次见宝玉,顿驰名不虚传之感,果然如宝似玉。不愧是《红楼》头号仆人公,果然生得一副好皮郛,端方礼数一丝不错,见了他,不消贾母叮咛,便上来施礼问安道:“请大哥哥安。一贯未曾见过大哥哥,不料本日有幸,得以一见,欢胜平生。”林珩见他言辞高雅,小小人儿行的礼数比大人还全面,看着非常风趣,也回礼道:“久闻世兄弟贤名,今幸相逢,深慰渴怀。”
贾敏见她字字句句夸奖宝玉,心明眼亮得很,不过是为了再结一门姑表亲。本来她还担心今后宝玉纨绔不肖,扳不上黛玉,现在转念一想,再没有比这个更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婚事了。一则,姑表亲,王氏看在贾母、贾政的份上,必定不会苛待了黛玉。二则,兄妹二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天然熟惯密切,比之聋婚盲嫁要强上很多。
宝玉唯唯,贾母哑然发笑:“珠儿常念叨‘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除却传讲课业,旁的时候待宝玉俱是和颜悦色,比我们妇人还宠上几分。在他眼里,兰儿倒要发展一射之地。却不知宝玉如许怕珠儿。”宝玉点头辩驳道:“并未曾怕大哥哥。我的意义是大哥哥教得好。”但林珩见他面色发白,猜想还是怕贾珠,不由猜想贾珠是使了甚么手腕把宝玉辖制得服服帖帖,背着他都不敢想祖母告状抱怨。
宝玉拱拱手谦善道:“大哥哥过分誉了,宝玉不过顽石一块,实在不敢当。”林珩听他说得“顽石”,心中不由一动,他是误打误撞不过谦词?还是偶然揭穿本身的来源?难不成真是顽石化身?贾母见宝玉一举一动都极得人意,心下也是对劲,笑着问起林珩平时的起居课业。林珩一一答了,也问宝玉:“可开了蒙?请了先生未曾?读了哪些书?”宝玉笑道:“不过认了几个字,还未曾请先生。”
冰雪带着两三个丫头捧着脸盆、手巾出去,宝玉跟在她们背面也走了出去,给贾敏问了安,欢畅地对黛玉笑道:“mm醒了。”宝玉见冰雪拧手巾,忙伸手去接,兴趣勃勃道:“我伏侍姑妈洗漱。”冰雪将手巾拿高,劝道:“我的爷啊,你那里会伏侍人?还是我来罢。”宝玉不依,冰雪瞧贾敏面上含笑倒无不成的模样,遂将手巾递与宝玉。
三则早早定下黛玉婚事,不怕秦氏今后暴虐,随便将黛玉嫁予不成材的浪荡后辈。四则林贾两家相互掣肘,互为束缚,贾家为着黛玉这个儿媳,必定不能目睹秦氏或者旁人倒置拨弄黛玉。若林珩承嗣二房,成了黛玉的亲兄长,必将也不会目睹贾家苛待抑或是算计黛玉,免得堕了林家的阵容,失了面子,抑或是沦为都中小民笑柄,为别人茶余饭后闲谈,说他一个丈夫倒不能为遭屈的妹子鸣不平。五则贾珠读书有成,今后必能带挈宝玉,猜想不至于家业式微。
宝玉站在床沿上伸动手给贾敏擦脸,力道轻柔,倒像是挠痒普通,贾敏禁不住笑了。宝玉给贾敏粗粗抹完脸後,又要去帮黛玉,谁知黛玉早就洗漱结束,坐在紫檀圈椅上朝宝玉笑。宝玉怏怏,转过甚去,待贾敏漱过口,又要帮贾敏匀脸,贾敏忙拦了:“小祖宗,别忙了,去和你mm一道坐着。”贾敏对着靶镜淡淡匀了一点香粉,一面问道:“方才外头出去与谁说话?”
贾母笑着接话:“一贯托令尊寻访西宾,未曾访到合式,况已岁底,故而临时搁着,待来岁开春再寻。现下临时由他珠大哥哥教着认几个字。”林珩赞美道:“珠大哥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给宝玉发蒙想来不在话下。”宝玉面色微微一凝,似有惧色,贾母却笑着道:“宝玉格外调皮,幸而珠儿严肃短长,倒还降服得住。”
黛玉只是摇点头,不肯透露究竟央了林珩带了何样物事。贾敏看着宝玉献殷勤不成,也嘟着小嘴,逗他说话:“你看大哥哥如何样?”宝玉一本端庄道:“大哥哥长得好,说话也好听。”贾敏被逗得畅怀一笑,戏谑道:“大哥哥长得有多好?”宝玉呆呆想了一回,咬动手指描述道:“跟mm一样好。”这下连黛玉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贾敏梳洗毕,用了一碗参茶,便差人去请贾母、林珩出去。
林珩按例问了一回安,贾敏回道:“好些了。”一时林母那边又打发人来请用饭,贾母寻了遁词不去,林珩带着宝玉、黛玉去了。贾母陪着贾敏用了晚餐,坐着闲话一回。贾母将方才贾珠教诲宝玉的话重说了一遍,又提及宝玉:“宝玉虽年小,却最顾恤姐妹,与家里几个姐妹情中极好。惜春丫头常常要寻宝玉一道玩耍,探春、湘云虽还小,一时见不着宝玉,也要问‘二哥哥去哪了’。幸而珠儿出息,我们才好略纵了一点。”
话音刚落,有丫头来报:“女人和贾二爷来了。”方才宝玉一时被林母留住玩耍,贾母便单独过来。贾母这才开口不提,笑嘻嘻地看着宝玉和黛玉手牵动手儿走了出去。贾敏看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儿,眉宇间有两三分类似,身上穿的又是一式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好笑道:“这般打扮,倒像是一胞里生出的双生兄妹。”
宝玉欣然答允:“我与mm头一回穿一样的衣裳呢,必定不会破坏。”贾敏闻言心中一动,宝玉如此珍惜一件氅衣,果然是爱屋及乌?故而假言戏问道:“如果mm的氅衣破坏了又如何?”宝玉不假思考答复道:“那便把我的给mm。凡是我的,mm若要,直管拿去。”贾敏听了公然含笑点头,赞道:“宝玉果然和睦姐妹。”贾母坐在一旁听着,面上尽是笑容。
贾敏将冰雪悄悄一推,冰雪才警然醒来,见贾敏已醒,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太太醒了,我去打水。”黛玉也被她这毛躁的行动惊得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昏黄胧地朝贾敏甜甜一笑,贾敏心中一片柔嫩,轻拍黛玉臂膀,和顺道:“好孩子,你接着睡罢。”黛玉摇点头,倚着贾敏臂弯坐起,含着小呵欠含混道:“一醒来就瞥见妈也醒着,真好。”贾敏却一阵心伤,喉头像是噎着一颗大核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说了几句闲话,待冰雪出来报贾敏醒了,宝玉顿时坐不住了,定要跟着出来。林珩见贾敏母女尚未梳洗,不比宝玉未满七岁不避内帏之怀疑,端坐在堂上与贾母说话。里头阁房,黛玉传闻林珩来了,笑容欢畅道:“大哥哥来了呀?他昨儿承诺给我带东西,也不晓得带来未曾?”宝玉想了想,点头道:“方才仿佛见大哥哥白手出去,未曾带甚么。”黛玉不免有些绝望,嘟嘟嘴道:“没带啊?”宝玉立马承诺道:“mm要甚么?我打发人给mm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