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贾敏难产秦氏曝有孕
赵玄辉素有耳闻,但他是最豁达不羁的人物,常日里总说“兴之所至,灵性生发”,只如果小门徒们有兴趣学的,他都不大反对。其他三位门生被怀泌鼓励着起了兴头与他一道学曲艺学吹打,荀莹学了吹笛,赵祁学了鼓板,林珩则学了吹笙。因着一时找不到一把葫芦笙,还是赵玄辉操心搜索给林珩找来一把西南夷人经心改进的芦笙。本年立春日,赵玄辉带着他们到东直门外看顺天府官员打春,观礼毕,一同去山上旅游风景,一时髦起,命怀泌唱首好曲子来听,其他三人伴奏。
林珩摸摸鼻子,嘲笑道:“可贵我知冷着热一回,你倒不承情了。”怀泌笑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在幸灾乐祸么?”二人正在相互讽刺,赵祁苦着脸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道:“甚么时候了?你们另有表情谈笑?你们真觉得今儿真是赏牡丹去了,腹内不先打好几篇诗稿,到时或者怯场了,返来准要吃先生的罚。”
三人说了会闲话,待荀莹出来,会齐四人才一道往织帘老屋去。晨课结束,赵玄辉对劲地点点头:“虽则我也不大耐烦这类死记硬背的体例,但到底打好根本还是必须如此。”四人恭敬地站起家来,回道:“弟子谨遵先生训诲。”赵玄辉笑道:“不必如此拘束。时候也差未几了,我们也该出门了。”世人跟着赵玄辉走到二门,只见门口已经备好了轿马。赵玄辉骑了匹高头大马,荀莹、怀泌也骑了马跟在背面,独赵祁、林珩年幼只好坐车。
就见有人倒履出迎,是位中年文士,头上既不带头巾也不束发冠,披垂着头发,身上披着一件道袍,胸怀大敞,能够瞥见里头的乌黑里衣。见到赵玄辉忙迎了上来,笑道:“公姗姗来迟,当罚三大觥。”赵玄辉拉着他的手笑道:“吾已老迈,不能酒矣。”两人相视一笑,联袂并肩出来。寺内牡丹开得恰好,姿势各别,凹凸整齐,有栽在青花瓷盆置于廊上,有生于阶旁,有丛植于天井中间,有开于树下石边,色彩缤纷,粉白红紫、黄轻绿深,如流霞彩锦普通,雍容华贵、美丽多姿,直叫人目炫狼籍,目不暇接。
独秦氏昨儿熬了一夜,今儿又水米不沾牙,确切有些撑不住了。林母眼看着她精力不支,也心疼起来。昨儿秦氏劝她和林海皆去安息,她一人守着产房,确切疲累了些。不免问道:“大太太但是累了,无妨下去歇歇。这会儿,有我和你们老爷守着也就够了。”
一旁有人猎奇问道:“甚么诗让吕公大赞特赞?”吕公笑了半晌才说道:“我单念两句,你们就晓得有多好了。”咳了一声,才大声念叨:“谁言繁华卑无格,天子诏来不肯遵。”世人皆捧腹大笑,赵玄辉也有些忍俊不由,谦道:“劣徒玩皮。见笑了。”青衣文士哼了一声道:“锐气太盛。”林珩默不出声,只朝着看着他的赵玄辉眨眨眼,惹得赵玄辉心下暗笑不已。本觉得收了个少大哥成的门徒,哪想也有这么调皮促狭的时候,那里不让民气喜?
一起车马颠簸到了房山,房山寺庙浩繁,数以百计,寺中多植牡丹,每逢花朝,前来赏花宴饮的文人也多如牛毛,才到山下,已见车马喧阗,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一行人避开游人,往孤山口折向西而行,行了二里路,便到了华严庵。到了牌坊处,世人下了车马,沿着青石山道缓缓往上,还未进庙门,便闻声朗朗笑声,豪放萧洒。想来也是位狂士。
谁知那样巧,怀泌正唱“把几分春三月景”,娇如莺啼,委宛动听时,哪知一不防迎头碰上了他祖父。他祖父怀刚是翰林掌院学士,向来最端方呆板的人,那里耳朵里容得下如此靡靡之音?当时便暴跳如雷,好歹想着给赵玄辉留三分脸面,才没有破口痛骂。
他与荀莹、怀泌、赵祁同住漪澜轩中,常日里老是一起上学,放学也老是聚在一起议论功课、品茶弄月、观花吟诗、对弈作画、蹴鞠投壶、击球捶丸、跳百索、放鹞子、斗促织、夏季泛舟、夏季戏冰,无所不至,光阴一久,倒好得不分相互,仿佛同胞兄弟普通。他与荀莹一同住在这正房的五间屋中,这正房是三明两暗的格式,他和荀莹一人各占了一间明屋和暗间,中间剩下一间明屋做正堂,常日里他们四人都在这间堂屋里会晤。
本来他们花朝节赏牡丹,是每年的常例,只不过处所分歧,前年在天坛北廊,客岁在永安门内张园,每回都是一大帮文人骚人、幽人韵士云集,需求赋诗唱和的。京中驰名的才士多数会来,因此还是个交友朋友、揭示才调的好机会。有多少平白藏匿的骚人词客,俱是在花朝节会上做了一首好诗,从而一举成名、世人谛视标。赵玄辉固然心下瞧不上此种终南捷径,不准弟子如此露才扬己、一鸣惊人,但也不能藏匿于世人之间,冷静无闻。赵祁虽有诗才,却略乏捷才,是以最讨厌这类限时限韵的弄法。因着他每回要考虑很久,常常还未成诗,时候已经到了。
这大夫便是长住府上关照贾敏胎儿的那位名手,出去诊了一回脉,笑道:“恭喜大人。令夫人已有一月喜脉了。只是近几日疲累了些,有些费心了。”林海先是一喜,再是一惊道:“大夫,腹中胎儿可好?”那大夫笑道:“母子俱是健旺之人,好生保养几日也就无事了。”林母听到,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母子二人欢畅得握住相互的手,冲动得笑不成声。半晌才安静下来,林母笑道:“我们还是出去,让你媳妇安稳睡一觉。”世人轻手重脚地退了出去。
跟着来的小厮忙把琴盒捧上来,林珩盘腿坐着,将琴放在膝头,拨动琴弦,弹了一首应景的《玉堂繁华春》,那文士听至曲终,摇点头道:“不好。繁华气味太重,全无清丽。”赵玄辉驳道:“珩儿自幼繁华乡斑斓丛中养大,作此调,正称身份。”遂转头不去理他,只和座中旁人发言。
秋去冬来,瞬息又至次年春季。这日晨起,林珩另有些含混,任赵家的丫头迎溪、繁音奉侍着他梳头洗脸、换衣服、吃丸药,诸事结束,奉上一盏清茶来。林珩吃了几口茶才精力些,因着出去上夜书,林珩不好回家里田庄去住,林母也不舍得他大半夜的来回驰驱,何况又是在城郊,便许他住在赵家。服侍他的两个丫头是拜师当日师母吴夫人劈面赐下的,俱是慎重全面之人。林珩这半年冷眼看着,丫头们倒还谨慎殷勤,面貌端庄,举止端方,跟林母给的碧溪、芍云也不差甚么了。
赵玄辉笑道:“既要作诗,也该筹议个章程来。”中年文士笑道:“今儿做牡丹诗正应景,依我看,也不必太难,做首七言绝句也就是了,不必限韵。”那青衣文士斜睨着眼道:“那笔纸来。”他面前早就摆了一张紫檀小几,拂了拂纸,提笔一挥而就。那位出来驱逐的中年文士笑道:“玉清还是如此不肯饶人。你的高文我们早就拜读过了,今儿还是要看看孩子们做得如何?”他是不作诗的,只在一旁收录世人的诗稿,一会看到林珩的诗,不由放声大笑:“好。诗意别致,章法清丽。”
天井中多处铺着绣茵,上头盘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摆设着酒水茶果,锦垫外跪着温酒、煽茶炉的小厮使女。赵玄辉跟着那人到了一处铺陈在牡丹从中的宽广毯茵,上头最显眼的是一名躺着的青衣文士,正仰着头提着酒往自个嘴里倒酒,脸上身上已沾了很多牡丹花瓣。闻声脚步声,慢悠悠地展开眼睛,漫不经心肠看了一眼,说道:“你来了。”态度甚是倨傲不恭,赵玄辉悄悄一笑:“我来了。”
也不酬酢施礼,世人皆松快地坐下,中间有跪着的丫环上来斟酒,赵玄辉拈杯一饮道:“上好的莲斑白。”那文士拂落脸上花瓣,缓缓起家,笑道:“我酿的酒,那里不好。”虚虚斜倚着一株姚黄,迷蒙着摇点头说道:“有花有酒,也该有琴声相伴才好。”赵玄辉笑道:“珩儿奏一曲来扫兴。”
却说现在的承瑛堂,倒是阴云覆盖,服侍的丫环媳妇们都屏气凝神、谨慎翼翼地,听着产房里那凄厉的尖叫,不由毛骨悚然,有好几次,贾敏声气都弱了下去,灌了几次独参汤才缓过来。坐在厅堂上的三位主子,眼圈都熬红了。林海面无神采,看似淡然,实则掌心都掐出血来。林母倒是不断地拨脱手中的念珠,口中不断念着佛。
因着他们的屋子与中堂是隔断,林珩步出房门,才站在廊上,坐在廊上坐针线的二等丫头们见了,忙起家问安。林珩淡淡一笑,隔着窗户问道:“大哥可吃完早餐了么?”因着大师投机,暗里里便约好了,不以名姓称呼,只以大家年事序齿,称以排行,荀莹年纪最长,或称其“大哥”,或依古礼呼之“伯莹”。荀莹在屋内听到,朗声笑答:“四弟可要与我一同用饭?今儿的象眼小慢首味道甚美。”
世人还在凝神构思,林珩俄然听到一阵橐橐的靴响,昂首一看王彬满面焦心肠走了出去,虽他死力想保持安闲,但举止皆现毛躁。林珩想林家必然有甚急事产生,但又不是甚大事,是以王彬虽心急,但也没有失态。他站起来向王彬招招手,王彬见这边世人皆在作诗,忙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附到林珩耳边说了几句话。果不其然,原是贾敏昨儿未初便策动了,直到现在还未产下孩儿。林母瞧着贾敏像是不顶用,又晓得林珩今儿在房山赏花,忙打发老立室人去接林珩返来。免得今后有小人以此作怪,攻讦玉儿长辈性命危急时还在喝酒作乐。
怀泌前儿才叫他祖父狠狠地打了一顿,躺在床上一个月不能转动,连上学也不能,这几天赋好些了,能够出来走动。怀泌哼了一声,道:“你此人怪不尊老的。再揭我的短,可别教我说出甚么不入耳的话来?”怀泌是指林珩也才刚儿被林海罚过的事。
林珩听了,忙走到赵玄辉耳边向他乞假,赵玄辉眉头拧紧道:“可有人来接?”林珩点头道:“派了八个老立室人跟车来的,人尽够使的。”赵玄辉才点头道:“也罢。你去吧,有了动静,再给我送信来。”林珩应了,怀泌目睹,跟了上来,拉着他的手送他出去。怀泌点头叹道:“你家如许最难理清。可难为你了。”林珩笑道:“这也没甚么。反正我二婶也是知礼的人,并不难处。”又说了两句话,林珩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怀泌望着车马远去的影子点头叹了半天。
只闻声迎溪笑着说道:“大爷,方才太爷那边打发丫头来传话了。”林珩忙放动手中茶盅,端直身子说道:“快请。”迎溪笑道:“那小丫头已经去远了,太爷说了固然今儿花朝节要去房山赏牡丹,但晨课还是要上的,命大爷吃了饭就往织帘老屋去,太爷一会子就来考校。”林珩恭敬地听了,才问道:“早餐可拿来了?”话音刚落,就见繁音捧着一个剔彩林檎双鹂捧盒出去,见林珩问,忙把早餐摆了上来。一时饭毕,林珩才起家往隔壁约荀莹去。
饶是如此,脸上阴沉沉的,雷霆风雨欲来。待与来赏景的世人散了,才要把怀泌带归去经验。赵玄辉便有些不悦,拦了几句,两人顿时大吵一顿,俱都气得面红耳赤,赵玄辉撂下一句:“东风不入驴耳。”带着他的几位小门生扬长而去。谁知怀泌还是没躲过此劫,隔日回家被他祖父痛打了一回。他祖母心疼得不得了,背着怀刚把孩子送到赵家来养伤。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说停顿慢,废柴作者只能说抱愧,此篇慢热。大师如果想看哪种甚么搞倒荣国府,摆脱贾家的桥段,只能说抱愧了,已有很多这类情节的红楼文了,不需求我凑趣。感谢一起支撑我的妹子,鞠躬了。
在坐的不是富有盛名的大儒,便是才高八斗的文人。有几个也带了小门徒来,便相互考校起来,一会儿让两位大儒的弟子比较棋艺凹凸,一会儿又命门徒们即兴作画,另有叫小门生们射覆的。你叫我的门生舞剑,我便使唤你的徒儿吹箫的,倒是斗得一团乱。那青衣文士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既已玩得差未几了,也该端庄做两首诗。”座中人皆拥戴。
林珩站在廊上看那院中娇红嫩白、溢彩流丹、丰盈妙曼的山茶花,漫不经心肠回道:“不必了。弟已用过早餐,兄请自便。”荀莹笑道:“每日尚要劳四弟多侯,吾心颇是不安。”因着荀莹是位剑痴,每日卯初需求起家,悄悄开了院门到剑坪练剑去,卯正方回屋梳洗用饭,寒暑不缀、风雨仍旧,自是要比世人迟些。林珩笑道:“小事尔。吾自观花,也颇安闲。”正对答间,东面配房的怀泌也出来了,见林珩在观花,也安闲走了过来,笑道:“可有甚么都雅的?家里日日都见。呆会去了房山有你看的。”林珩瞥了他一眼道:“腿上不疼,就有力量说嘴了?”
秦氏再三推让,才应了,正要起家,不防一阵头晕目炫又跌回了椅内。林母和林海吓了一跳,产房里头阿谁看着不虞就够让人焦心了,不要连这个也出事了。林海忙喊道:“快请大夫来。”一面扶起她,要往内房去。林母急道:“这会子还讲究这些端方,真真气杀人。”到底没禁止他,任着林海搀扶秦氏躺到阁房床上,又放下帐子,才让大夫出去看诊。
怀刚得知了,更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把他嫡妻痛骂了一顿,又跑到林家对着林海痛骂了赵玄辉一番。林海很有些啼笑皆非,两位年过耳顺的白叟家了,还是这般精力充分,好言相劝了几番,怀刚还是耿耿于怀,非说“玩物丧志”,闹得林海也罚了林珩一顿才调休。赵、怀二人自此是不会面,偶尔碰上了,必然横眉冷眼、冷嘲热讽。怀泌还是在赵玄辉门下读书,对着林珩很有同病相怜之感,二人倒是更加亲热了。
邹太太归去用了午餐又转返来,瞥见林母、林海满面忧色地从阁房走了出来,忙凑上去笑着问道:“但是生了儿子?”林母摇点头,又觉烦恼,消了几分忧色道:“还未曾。是你大嫂子有喜了。”邹太太忙笑着恭喜道:“恭喜老太太。这但是添丁加口的功德。老太太也要目睹着子孙合座了,如何还不乐呢?”林母笑道:“偏你会说话。我在烦恼你二嫂子。”邹太太想了想,鼓掌笑道:“依我想,二嫂子的孩儿也快出世。人家不是常说‘功德成双’么?老太太不如拿件大嫂子的贴身吉利物件递出来给二嫂子,比方大嫂子上复生玉哥儿时的东西,我就感觉狠吉利,让二嫂子沾沾喜气也就快了。”
说来也好笑,怀泌是个曲迷戏痴,酷好吹打弹唱。偏赵玄辉家里养了一班绝好的小戏,名做“十些班”,小伶人们皆以“些”为名,个个容华若姝,中以小旦“月些”,小生“风些”尤其出众,面貌蕴妙绝伦,科白乐律更是妙入道理。怀泌如获珍宝,常日里做完功课常常往戏场找他们谦虚请教,学些弹唱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