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大师相互打量一回,才坐下说话。林母这才问起“深太太姑舅可还健在”“家里另有甚么人”“林深几时中了进士,几时选官,做了几任外任”“娘家在哪”等好些话儿。这深太太回道:“老太爷现在还健在,只我们出来各处仕进,白叟家不想跟着我们四周驰驱劳累,身上又有着千户的职司,是以还留在乡里。另有一个宗子跟着他太公在家中习业读书、陪侍亲老。”
林母一听他提起林老侯爷,眼泪不由滚滚而下,悲戚道:“我也不晓得你们家的这些事。那年亡夫与世长辞,我哀思得不能起家,家中诸事都是海哥儿摒挡的。我再想不到我们侯爷,那样如日中天的年纪,冷不防竟丢弃我们娘俩儿去了。”真是愁人莫向愁人说,说与愁人愁杀人。林海想起亡父,想起畴前那些艰巨,不觉心内惨淡,由不得眼泪簌簌而落。他们三人冷静无语,只相对而泣。
一面想着,一面打发丫头们带芳芸下去洗漱,自个和亲信丫头翻开箱笼,清算情面土物,不免有些忧愁。这些土物也未免太价贱了些,看着林母赏的妆花缎和金头面,颇感觉有些拿不脱手。正烦恼间,芳芸洗漱返来,凑上来贴在邹氏身上,笑嘻嘻道:“妈妈,你可知老太太赏了我甚么东西么?”邹太太一时忘了烦难,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得了甚么好东西?这么巴巴儿的来献宝?”芳芸取出一对南珠耳环,呈到邹氏面前,笑道:“我还没见过如许大如许莹润的珠子呢?”
林母见他说得凄惶,白叟家最见不得眼泪,忙温声安慰他。那林深提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哀戚道:“不上一年就接到叔父溘逝的信儿,我们很焦心,原要来奔丧的,谁知家祖母因着家祖过世哀思过分,乃至一病不起,家父忙着侍疾,实在脱不开身,家父原要派我来,但是又见我才十岁,实在不能顶事。正踌躇间,家祖母就放手尘寰,我们忙着摒挡丧事,也就没来了。”
邹氏接过来,细心看了看,叹道:“别说你没见过如许的好东西,你娘我也没见过呢。好好收起来,明儿出门了,好给你做压箱底。”那芳芸羞道:“妈妈说的甚么话儿?我一辈子在家里才好呢?”邹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傻丫头,哪有一辈子不出门的女人呢?”芳芸抱着邹氏的胳膊,迷恋道:“妈妈,我们能悠长住在这儿吗?我方才看了我的卧房,那上头的大红销金撒花罗帐。那样好的大红云罗我们连做衣裳都不能,他们家倒拿来做帐子?”
那林深跨过门槛,见到林母后,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膝行过大半个屋子,林母忙迎上去,伸手扶他道:“好孩子,快起来。”那林深红了眼眶,强忍泪意道:“不肖侄儿,自愧缘愆,未亲慈范。今幸睹慈容,可承欢膝下、欣喜平生。”
林母也不免感慨道:“好孩子,现在见到你长得如许好,我也很欢乐。你跟你爷爷一个模型出来的,长得一水儿不错。我见到你爷爷的时候,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林珩闻声林母的话儿,站在一旁细心打量了一下林深,果然与林海有五六分类似,眉眼儿、神韵上都有几分相像。怪道林母说冒认不得,凭着这长相,也可托了五六分。林珩正不着边沿地想着,这边林深已经恭敬地行完大礼了。
深太太忙起家访问,揣测着行了个平礼,只是嘴上不好称呼,只好含混道“夫人”。那美人也端端娴娴地回了礼,真如弱柳扶风枝叶轻摇,水中皎月波纹微漾。林母笑道:“这是二太太,你未曾见过,最平和温婉的一小我。不像我们家大太太,最爱逗趣,唧唧呱呱,一刻都不肯消停。”深太太忙亲热叫道“伯娘”。
林母蹙眉问道:“廉州府可有甚么好先生?可别迟误了孩子的功课。”深太太答道:“原有我们老太爷的一个故交,是个致仕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乃是饱学大儒。我们老太爷央了他来给我们哥儿做个业师。我想着,这翰林院的官儿,定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人物,教我们哥儿也游刃不足。再者如果跟着我们出来,一时找不到好先生也是有的。”
林母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老爷还很有才调了。”深太太笑道:“我倒不晓得甚么才调鄙人调的,只是经常见他措置公事、查阅卷宗熬灯费油到半夜半夜。”林母点点头道:“这算很勤恳了。你也是廉州府本地人士吗?”深太太笑道:“我娘家姓邹,跟我们家算是故交。”林母笑笑,正要问芳芸话儿,刚巧有小丫头出去传话:“老爷并深老爷出去了。”贾氏站起家来就要遁藏,林母忙留到:“原是嫡亲。且不消躲避了,你们大师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面儿呢。”
玫云听了,忙走到碧纱橱里去请秦氏一干人,过了半晌,世人才姗姗出来,相互见了礼,说了几句寒温的话儿。林海才带着林深辞职,他们自去书房用饭,林母在这边备了一桌筵席接待邹太太母女。饭毕,还说了一会闲话,才各自散去。贾敏禁不得累,秦氏送邹太太她们到了垂花门,命婆子们提着玻璃绣球灯送她们去春水绿波山房。
林深也恻然道:“侄儿的祖父也曾提起叔父和婶娘,几主要来看望,总被事儿绊住,再不然就是身上的职务拘着不能自主。好轻易把官儿让给我父亲做了,刚备好了行李要出门,却一病不起。直光临终,家祖还非常烦恼,直说应当早来拜访叔父的,这会子还没拜过本籍的宗庙、扫过祖茔,就是去见了祖宗也要羞死。”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求批评求保藏。包养我吧,这么勤奋又敬业的作者,不包养我还要包养谁?
林珩见了这景象,也想要哭,好歹办理起精力来,各式安慰,好一会子,大师才收了泪。丫环们忙递了手巾上来,大家擦了脸上泪痕。林珩这才觑着空子,上前与林深见礼,口称“叔叔”。林深忙拉起他,高低看了一回,笑道:“好孩子,长得如许的得人意,又如许懂礼数。大哥哥,真是后继有人了。”林海笑道:“小人儿不由夸,你可别说得他志对劲满起来。”又说道:“如何不请内眷出来见见?”
正端起茶盅吃茶间,听到外头有丫头在说话,深太太恍忽闻声:“二太太”几个字,内心一跳,这林家另有别的太太不成?都怪老爷贸冒然便上门了,也没探听下林府的景象、忌讳,闹得现在进了门,只能听着丫头们称呼叫人了。门帘俄然翻开了,深太太抬眼一看,一名貌若梨花、腰如杨柳,身形轻巧的美人走了出去,温温轻柔笑着说道:“我来迟了。没得驱逐远客,还请恕罪。”
林母眼角悄悄一挑,玫云见了,便出来里头款备表礼。一会子,芍云端了一个剔红牡丹长盘出来,上头放着两匹大红织金缎子并一副金厢珠宝灯笼金饰,背面跟着一个捧着小锦袱的二等丫头。林母笑道:“我们第一次见,原要给些见面礼,这些不算甚么,留着赏人罢!”深太太忙推让道:“不敢当。”林母再三说了,她才接过来,笑道:“我们原也带了些土仪来贡献老太太,一会子清算出来,也望老太太笑纳我们这一点微不敷道的孝心吧。”
他们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些,这会子人家升官的时候登门,恐怕人家内心也看低了几分罢?不晓得的,还觉得他们是趋炎附势之辈呢?不过细心想想,这林老爷原就是三品大员了,他们老爷做了七八年的官儿,还只是七品,不管何时上门来,人家也只会指导他们。好歹他们也是未出五服的端庄亲戚。
林母笑道:“侄媳妇远道而来,路途非常辛苦,且喝点茶解解乏,我们再叙谈。”那深太太也算是个利落人,笑着说道:“老太太有命,侄媳敢不顺从。”她端起来细细一品,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茶香沁民气脾,把身上的风尘怠倦消去大半。几个丫环端着几碟精美的点心上来,秦氏亲身走来布让,笑道:“也快到了吃晚餐的点儿。婶娘稍稍用些,充充饥罢。”深太太忙伸谢推让。
到了住处,邹太太略看了看屋子家具、陈列、幔帐、椅袱,不由起了十二分的羡慕之心,这林家果然豪华,客人住的地儿都如许精美瑰丽,更不要说仆人的房间了。这屋里有大半的东西俱是她没有见过的。她在别人家中见过的,比如那代价令媛的官窑贯耳瓶,那仆人都是摆在自家正房,好让来往拜访的客人羡慕一番,那里会随便摆在客人住的屋里,倘或弄坏了可如何好?
春水绿波山房依山而建,共有十来间房屋,院里有一湾清渠环抱,水边种着几株垂柳,柳枝常拂过水面,是以才得了“春水绿波”的名儿。邹太太一起与带路的婆子们闲话,探听些林家无关要紧的事情,再对比起之前的所见所闻,内心倒有了主张。
贾氏却婉辞道:“我们躲避了,好让老太太从安闲容与侄儿叙叙寒温。”林母见她对峙,拧了下眉头道:“也罢,恰好让你们妯娌去碧纱橱说说梯己话儿。”秦氏携着邹太太的手,轻巧地行了个辞职礼,往背面碧纱橱去了。她们前脚刚走,林海和林深后脚就出去了。
林母笑道:“是这个理儿。侍讲学士原就很博学。”深太太也跟着点点头,才接着往下说道:“我们老爷是庚辰科的二榜进士,放了隆昌知县,因着任上考评良好,便连了两任。本来我们前年便可回京述职,因着邻县长宁知县任上染疾病重不治,偏长宁县当时又在闹饥荒,急需官员摒挡赈灾事件,上头才把我们老爷临时调任到长宁县做了两年的知县,直到本年四月才任满。”
林母笑道:“你们一片诚恳,原不该辞的。”一面招手让芳芸上来,把小锦袱递给她,道:“留着玩罢!”芳芸望了深太太一眼,才接了过来,忙跪下叩首伸谢。秦氏见了,脱动手上的一个羊脂白玉镯子,笑道:“我也没甚么好东西给芳芸丫头,这镯子是我们老太太赏我的,还过得去,留着今后戴罢。”芳芸怯怯地接了过来,又是伸谢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