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2)
鸳鸯一夜没睡,至次日,她哥哥回贾母,接她家去逛逛,贾母允了,命她出去。鸳鸯意欲不去,又怕贾母狐疑,只得勉强出来。她哥哥只得将贾赦的话说与她,又许她如何面子,又如何当家作姨娘。鸳鸯只咬定牙不肯意。她哥哥没法,少不得去答复了贾赦。贾赦怒起来,因说道:“我这话奉告你,叫你女人向她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必然嫌我老了,约莫她恋着少爷们,多数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来,今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天然往外聘作正头伉俪去。叫她细想,凭她嫁到谁家,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毕生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若不然时,叫她趁早转意转意,有多少好处。”贾赦说一句,金文翔应一声“是”。贾赦道:“你别哄我,我明儿还打发你太太畴昔问鸳鸯,你们说了,她不依,便没你们的不是。若问她,她再依了,细心你的脑袋!”
可巧王夫人、薛阿姨、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鸳鸯喜之不尽,拉了她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如何来讲,园子里她嫂子又如何说,今儿她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干脆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毕竟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世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天子’,反正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如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奉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至心,临时拿话来支吾,今后再图别的,六合鬼神,日头玉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本来她一出去时,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左手翻开首发,右手便铰。众婆娘丫环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世人看时,幸而她的头发极多,铰得不透,赶紧替她挽上。
一语未了,又听身后笑道:“四个眼睛没见你?你们六个眼睛竟没见我!”三人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不是别个,恰是宝玉走来。袭人先笑道:“叫我好找,你那边来?”宝玉笑道:“我从四mm那边出来,迎头瞥见你来了,我就晓得是找我去的,我就藏了起来哄你。看你低着头畴昔了,进了院子,就出来了,逢人就问。我在那边好笑,只等你到了跟前,吓你一跳的,厥后见你也藏藏躲躲的,我就晓得也是要哄人了。我探头往前看了一看,倒是他两个,以是我就绕到你身后。你出去,我就躲在你躲的那边了。”平儿笑道:“咱门再今后找找去,只怕还找出两小我来,也未可知。”宝玉笑道:“这可再没了。”鸳鸯已知话俱被宝玉听了,只伏在石头上装睡。宝玉推他笑道:“这石头上冷,我们回房里去睡,岂不好?”说着,拉起鸳鸯来,又忙让平儿来家坐吃茶。平儿和袭人都劝鸳鸯走,鸳鸯方立起家来,四人竟往怡红院来。宝玉将方才的话俱已闻声,此时心中天然不快,只冷静的歪在床上,任他三人在外间谈笑。
丫环回说:“大太太来了。”王夫人忙迎了出去。要知端的,下回分化。
鸳鸯传闻,立起家来,照他嫂子脸高低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甚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甚么‘丧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又尽是丧事。怪道成日家恋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本身就封本身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混蛋脖子一缩,存亡由我去!”一面骂,一面哭,平儿、袭人拦着劝。她嫂子脸高低不来,因说道:“情愿不肯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鄙谚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女人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如何过得去?”袭人、平儿忙道:“你倒别这么说,他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你闻声那位太太,太爷们封我们做小老婆?何况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的人自有他骂的,我们犯不着多心。”鸳鸯道:“他见我骂了她,她臊了,没得盖脸,又拿话调拨你们两个,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别离出来,她就挑出这个空儿来。”他嫂子自发败兴,负气去了。
正说着,只见他嫂子从那边走来。袭人道:“当时找不着你的爹娘,必然和你嫂子说了。”鸳鸯道:“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阿谀去的!”说话之间,已来到跟前。他嫂子笑道:“那边没找到,女人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平儿、袭人都忙让坐。他嫂子说:“女人们请坐,我找我们女人说句话。”袭人、平儿都装不晓得,笑道:“甚么如许忙?我们这里猜谜儿,赢手批子打呢,等猜了这个再去。”鸳鸯道:“甚么话?你说罢。”她嫂子笑道:“你跟我来,到那边我奉告你,反正有好话儿。”鸳鸯道:“但是大太太和你说的那话?”他嫂子笑道:“女人既晓得,还何如我!快来,我细细的奉告你,但是天大的丧事!”
金文翔忙应了又应,退出回家,也等不得奉告他女人转说,竟本身劈面说了这话。把个鸳鸯气得无话可回,想了一想,便说道:“我便情愿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反响老太太去。”她哥嫂听了,只当回想过来,都喜之不堪。她嫂子马上带了她上来见贾母。
鸳鸯气得还骂,平儿袭人劝他一回,方罢了。平儿因问袭人道:“你在那边藏着做甚么的?我们竟没瞥见你。”袭人道:“我因为往四女人房里瞧我们宝二爷去的,谁知迟了一步,说是来家里来了。我迷惑如何不遇见呢,想要往林女人家里找去,又遇见他的人说也没去。我这里正迷惑是出园子去了,可巧你从那边来了,我一闪,你也没瞥见。厥后她又来了。我从这树背面走到山子石后,我却见你两个说话来了,谁知你们四个眼睛没见我。”
邢夫人无计,吃了饭回家,晚间奉告了贾赦。贾赦想了一想,马上叫贾琏来,说:“南京的屋子另有人看着,不止一家,马上叫上金彩来。”贾琏回道:“前次南京信来,金彩已经得了痰迷心窍,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不知现在是死是活,便是活着,人事不知,叫来也无用。他老婆子又是个聋子。”贾赦听了,喝了一声,又骂:“下贱囚攮的!偏你这么晓得,还不离了我这里!”唬得贾琏退出,一时又叫传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服侍着,又不敢家去,又不敢见他父亲,只得听着。一时金文翔来了,小幺儿们直带入二门里去,隔了五六顿饭的工夫,才出来去了。贾琏临时不敢探听,隔了一会,又探听贾赦睡了,方才过来。至晚间,凤姐儿奉告他,方才明白。
外边邢夫人因问凤姐儿鸳鸯的父母,凤姐因回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儿都在南京看屋子,从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大班。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邢夫人便命人叫了他嫂子金文翔媳妇来,细细说与他。金家媳妇自是喜好,兴兴头头找鸳鸯,只望一说必妥,不想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说了几句,羞恼返来,便对邢夫人说:“不顶用,他倒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他抢白我,说了很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讨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邢夫人听了,因说道:“又与袭人甚么相干?他们如何晓得的?”又问:“另有谁在跟前?”金家的道:“另有平女人。”凤姐儿忙道:“你不该拿嘴巴子打她返来?我一出了门,他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摸不着她!他必然也帮着说甚么呢!”金家的道:“平女人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像是她,可也不逼真,不过是我白揣测。”凤姐便命人去:“快打了她来,奉告她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女人打发了人下请字请了三四次,她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她去的。林女人说:‘奉告你奶奶,我烦她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用心的还说“每天烦她,有些甚么事!”
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本来都是哄我的!外头贡献,公开里策画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天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玩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薛阿姨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的了。李纨一闻声鸳鸯的话,早带了姊妹们出去。探春故意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勉强,如何敢辩,薛阿姨也是亲姊妹,天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诚恳,惜春小,是以,窗外听了一听,便走出去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过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晓得?便晓得,也推不晓得。”
犹未说完,贾母笑道:“但是我老胡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她极孝敬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但是委曲了她。”薛阿姨只承诺“是”,又说:“老太太偏疼,多疼小儿子媳妇,也是有的。”贾母道:“不偏疼!”因又说:“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如何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曲?”宝玉笑道:“我偏着娘说大爷大娘不成?通共一个不是,我娘在这里不认,却推给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又不信。”贾母笑道:“这也有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曲了,老太太丰年纪了,看着宝玉罢。”宝玉听了,忙走畴昔,便跪下要说,王夫人忙笑着拉他起来,说:“快起来,快起来,断乎使不得。终不成你替老太太给我赔不是不成?”宝玉传闻,忙站起来。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我。”
凤姐儿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贾母听了,与世人都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不是。”凤姐儿道:“谁教老太太会调度人,调度的水葱儿似的,如何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如果孙子,我早要了,还比及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儿笑道:“天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贾母笑道:“如许,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战役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说的世人都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