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瑧玉笑道:“现在恰是中秋之际,我嫌本身作诗费力量,不若我们‘顶真绩麻’罢。顶真最好,亦许绩麻;上上之选便是应景之诗,纵不得,也无伤风雅。”几人称是,瑧玉便说道:“现在我先起,‘不知秋思落谁家’。”其下便是薛蜨,道:“家在月明生处住。”宝钗想了一想,道:“住个溪山好处。”黛玉闻得笑道:“宝姐姐尚怀出世之心不成?”自深思了一回,道:“处得生来不浇愁。”下又该瑧玉,乃笑道:“你这倒不是出世之心,竟是向佛之心了。”本待说个“愁黛颦成月浅”同他作戏,终又觉有些颓废,转念一想,便道:“我接个‘愁落千山月’。”薛蜨便道:“月涌大江流。”宝钗接道:“流光冉冉为谁忙。”黛玉忙笑道:“忙趁东风放纸鸢。”言毕向他哥哥笑道:“你来接。”
【第六十一回】开家筵诚邀见佳谊·行旧令雅谑不足香
一时莺儿却也往这里来了,引着两个婆子抬了一个篓子来,先向黛玉施礼问了好,笑道:“这里是我们那边一个伴计送来的螃蟹,大爷教送了来,煮了早晨吃的。”一边亲揭了篓子上的荷叶,瑧玉同黛玉看时,见是满满一篓极肥极大的螃蟹。瑧玉瞧了一会,仍命盖上,笑道:“文起这是恐我们没甚么给他吃不成?巴巴地教人抬了这些来。”世人闻言都笑。一面黛玉便教请莺儿几个往屋里去吃茶,莺儿连声推却,笑道:“早晨天然要往这里来的,先多谢林大爷同林女人美意,我立等着归去复命呢。”黛玉闻言,忙令人取了两串钱来与那两个抬篓子的婆子,又令雪雁递了个荷包与莺儿,笑道:“归去多谢薛大哥哥。”莺儿平日同黛玉也熟悉,现在知是节下欲求吉利的,并不非常谦让,笑嘻嘻地收了,又谢过二人,方归去了。
翌日早上起来,黛玉先起家教人打了水来,同宝钗梳洗了,笑道:“姐姐也未曾有衣服在我这里,且先能着穿我的罢。早知如此,教人放几套你的衣服在我这里。”宝钗笑道:“非常,还是你想得殷勤。他日你也拿几套衣服往我那边放着,我们今后一道住的日子想来还多着呢。”二人说谈笑笑,一行梳上了头,换了衣服,便往前厅里来,却不见瑧玉同薛蜨两个,乃怪道:“难不成他两个还睡着?”此时紫竹出去,笑道:“两位爷已是起来了,在院里练拳脚呢。雪浪往姨太太那边去说了,宝女人同薛大爷在我们这儿住了一宿,今早上吃了饭再归去的。”一时瑧玉同薛蜨两个出去,底下人摆上了饭,几人用了,又商定过一会子一道往贾府中去,薛蜨同宝钗方向他兄妹告别,不在话下。
谁知瑧玉闻得他二人用这一典,促狭心起,乃悄声向薛蜨笑道:“你再往下念两句看。”薛蜨初时不解,依言往下默念两句,乃笑道:“端的巧了。”本来此诗第三句便是“一朵才子玉钗上”,恰合他姊妹名字;是以瑧玉感觉风趣,便要同他二人讽刺。因又射了几次,便向薛蜨使眼色,笑道:“我们射个多字的罢,总射一字的有何兴趣?一猜就中了的。”宝钗同黛玉两个闻得这话,并不知贰心下作何设法,自恃比别人敏捷,乃双双笑道:“你且说来。”瑧玉一笑,便说了个“一朵”。黛玉闻言,先就红了脸,道:“你耍赖,说是其间之物,又混提及来。这用时势却使不得,快罚三杯。”瑧玉笑道:“你既说这话,想来是猜着了。难不成不是其间之物么?况旧诗当中原有这点的,你本身乱令,还不罚一杯呢。”黛玉无话,只得饮了。彼时都有了几分酒,便不耐烦行这令,要换一令来行的;又教丫环嬷嬷等也往另一席上坐了,言说不必奉侍,只大家安闲吃酒。
瑧玉见了此字,略加思考,便知他二人覆的是这席上之“蟹”,取“蟹匡”之典,意为螃蟹背壳,故而不难堪猜。薛蜨也已想出所覆之字,见瑧玉笑看他,便说了一个“虎”字。宝钗和黛玉知他射中,用的是“晚稻初香蟹如虎”之典,乃会心而笑,又催他二人覆。瑧玉手中正剥着一个石榴,便说了一个“海”字。黛玉初时觉此字有些广泛,然见他正掰那石榴,便猜他定是覆的“榴”字,用“海榴世所稀”一句,乃向宝钗说了。二人商讨一回,射了个“山”字。薛蜨知他二人用的乃是杜牧诗中“似火山榴映小山”一典,便笑道:“这其中了。”因而各饮一口门杯。
如是几人相互挖苦讽刺,不觉已是半夜气候;张嬷嬷因见晚了,便上来劝道:“也顽得够了,且待此后再顽罢。起来还要往那边府里去,若把眼睛眍了,欠都雅相;况明日定要闹到老晚的,还不早去歇了呢。”几人闻言便问是几更了,雪雁回道:“已是打过半夜了。”他几个闻言,倒唬了一跳,皆道:“如何就这个时候了。”张嬷嬷笑道:“两位爷同女人年纪都轻,也不觉乏;姨太太却早说图不得,教人跟了归去了。”瑧玉便道:“都这迟早了,文起同薛大mm也别往归去了,就在我们这里歇了罢。猜想阿姨现在也睡了,明日不过早上起来教人早早儿地去回一声,免得阿姨挂怀;越性用了早膳再归去换衣服,我们会齐了一道往老太太那边去。”薛蜨此时也觉酒意上来,恐冷风吹了头疼,便道:“多承美意。我现在却有些酒冲上来,竟是依了哥哥这话方好。”黛玉闻言,便携了宝钗的手,往本身房中而去。回得房中,便命紫鹃雪雁拿出一床新被来与宝钗盖,又寻了枕头与他,教人打水来洗漱了,又令雪雁将莺儿等人带往配房中安寝,他姊妹二人便往床上睡下,不免又说了一阵子话,及至快四更时,方昏黄睡去。
及至晚间,公然薛阿姨同薛蜨宝钗两个往这里来了,却不见薛蝌同宝琴。黛玉问时,薛阿姨道是他两个往他舅母家去了。一时世人往内里来,黛玉早命厨下备了两桌精美席面,就在后园堂中设席;本待隔屏风而坐的,张嬷嬷便道:“现在大师伙儿年纪尚少,不为越礼,况其间更无外人,薛家大爷同我们大爷是认义的兄弟,也就如亲兄弟普通的,姨太太又在。不过节下偶尔顽一回,凭谁也说不得嘴。”瑧玉同薛蜨也知其间端方原与宿世分歧,闻得倒也无话。因而各自退席。一时吃罢,薛阿姨恐本身在此拘束了他几个,便推乏了,自往房中歇息。
几人送了薛阿姨返来,还是往座中坐了。此时已将一更时分,端的是秋高气爽,月朗风清;他几个吃了一回酒,因又要行令作耍。宝钗因向他哥哥笑道:“我们射覆顽罢。”薛蜨笑道:“只我们几小我,这骰子掷到多迟早去?”宝钗道:“谁耐烦掷骰子。我同mm一处,你同林大哥哥一处;一对一射,三射不中的罚酒一杯。”黛玉笑道:“这令也忒难了些儿,只好我们两个商讨。”薛蜨道:“我们只好室内生春。若往内里说去,也太泛了,如何猜得中?”几人闻言皆为称是,因而宝黛姊妹先覆;二人商讨一阵,便覆了一个“匡”字,向瑧玉薛蜨笑道:“此是轻易的,你们先猜来。”
瑧玉笑道:“然丫头促狭鬼,专拣个难说的来,只是难不倒我。”是以想了一番,道:“鸢飞杳杳青云里。”薛蜨忙赞好,道:“总算是把这调子壮将起来了。你们女儿家只爱温八叉李商隐那一等的句子,我却觉这一句更好。”因续道:“里闲人户外闲。”宝钗笑道:“好个‘闲人’,你这一句调子倒壮。”便续道:“闲敲棋子落灯花。”黛玉方才闻瑧玉那句,正在沉吟,闻得宝钗这句,便随口道:“花落知多少。”瑧玉大笑道:“好个懒丫头!你姐姐说个‘花’字与你,你竟尽管对付。这应景之诗原有很多,你又说春日去了,罚酒一杯。”黛玉辩道:“可不是你说的‘纵不得,也无伤风雅’?现在尽管挑起我来,原是你乱令,当罚你才是。”宝钗见他二人这般,天然是要助着黛玉的,乃笑道:“mm说的是。林大哥哥原说了随便的,现在又挑起mm来,公然乱了令,当罚一杯。”那厢薛蜨早斟了一杯酒递过来;瑧玉无法,只得笑道:“显见的我成了孤家寡人了。”说着接过酒杯,一口饮干,笑道:“我们再来。”
转眼又过得几日。那日恰是八月十四,因将至中秋,官中放了假;瑧玉回得家来,因向黛玉道:“明日老太太必是要教去的。我因想他家里那们多人,固然热烈,却一定纵情,不若我们今晚先安闲弄月。”黛玉闻言,乃深觉得然,笑道:“还请宝姐姐他们来未曾?”瑧玉笑道:“这全凭你情意,若想同他们顽,就教人去问一声儿,看他们有事也无;若不想,就我们两个也可。”黛玉闻言,便使春纤往那边去问了,一时返来笑道:“宝女人说,务需求扰女人这雅兴,届时他们都往这里来的。”黛玉听了,便教人去筹办果品菜蔬等物,预备早晨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