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及至赵家，蒋氏早同佳语在那边候着了，见三人来此，便笑道：“一早便要请你姊妹来顽，只是一向未曾得空。恰前日有人送了这南来的新奇果子，我便想着教你姊妹来尝尝的。”宝钗等人闻言，不免又笑谦一阵，主客方往房中坐了，丫环捧上几碟鲜果来。蒋氏因向几人笑道：“不必拘束，只当在本身家一样。我只得语儿一个女儿，瞧着你们个个都是好的，恨不能是自家的呢。”又令丫环换茶，问几人平日爱吃之物，其亲热原胜普通亲戚。宝钗姊妹同黛玉见蒋夫人如此，也觉其驯良可亲，故而垂垂也去了拘束，同赵家母女谈笑。

黛玉闻他这话，不免想起瑧玉来，便道：“提及来，竟不晓得他们往外去的如何了。这伴驾随行又不能够带人伏侍，天然有多方不便，尚不知何时返来呢。别人皆道是脸面，要我说，就不去也罢。”宝钗笑道：“傻丫头，也只要你这般想罢了。我每日里便觉古怪；我同哥哥虽好，也并不如你合林大哥哥这们好；蝌儿同我们琴儿虽也靠近，毕竟比不得你两个。都这们大的人了，一时不见林大哥哥就想，好不羞人的。”黛玉笑道：“你就不想薛大哥哥的？待哥哥返来，我同他说，教他讲与薛大哥哥听，看他不说你的。”宝钗点头笑道：“他夙来不说我的，你这一招并不灵。”

蒋夫人见他几人丰度，愈看愈爱，心下想道：“可惜我没得儿子，不得定下一个来家；现在看来，他几个都是好的，堪为语儿之伴。我正恐语儿在家气闷，现在见他同他姊妹谈笑，倒也投机，照此看来，今后多多接他几个来顽才是。”因又想道：“他几个现在正在贾家住着，若尽管接他们，不接贾府的女人，瞧着不好。不若他日也教一起来罢。”如此想定，便笑道：“语儿同你几位mm往前面去顽罢，也领着逛逛我们故里子；约到用饭的时候，便往这里来就是。”佳语闻言承诺了，他姊妹也起家告了一声，便今后园中而来。

几人又坐了一阵，佳语估着快到午膳时分，便请几人出来，还是登了船，往岸上去讫。及至登陆，佳语便向丫环道：“去请了妈来，说我们今儿就摆在园子里罢。几位mm走了这们久，想来也累的，不消再往前面去了。”丫环闻言，便往前面去寻蒋夫人；佳语便引着他姊妹至园中一处轩馆中坐了，笑道：“也不知mm们爱吃甚么，教厨下胡乱做了些；如有爱吃的，便说与我，下次再来时，教他们做。”一时蒋夫人也来了，各自坐定，两个媳妇提了食盒来摆上，不过是几样时令小菜，做得极其清爽；又有几品点心，瞧着也不甚花梢，食之却觉余香满口。一时饭毕，又往佳语房中去了一回，三人方告别归去。

及至回房，黛玉便向宝钗笑道：“姐姐本日想些甚么？我只见你入迷，待要问你，又不好问的。”宝钗那边肯说本身所想为何事，只得笑道：“我见那赵家蜜斯为人甚好，倒为感慨。他同我们原又不一样，自有一种天生的闲散澹泊在内里，瞧着竟如山中高士普通。”黛玉笑道：“那边寻这般有人间炊火气的高士去？这赵蜜斯虽行事高雅，却毫不见孤傲，更兼诸事全面；我是自愧不如的了。”宝琴笑道：“林姐姐又自谦了。赵家蜜斯当然极好，莫非林姐姐就不好的？只不过好处罚歧耳。”宝钗笑道：“我们本日往人家去，他日也要还席才好。只是现在住在这里，天然不好往这里借园子的，说不得只得待回家去了再请他。现在家里却也没甚么顽的，不过略清算了下，能着住罢了；待哥哥返来，定是要好生清算一番的。”

正在说时，林之孝家的从内里来了，见几人皆在，乃笑道：“女人们好轻易返来了。二太太日前便知几位女人要往这里来住的，恐伏侍的人不敷，特向老太太说了，要拨几小我过来。现在老太太便教我领了晴雯同小红往这里来，说是暂放在这院里给女人们使唤；如有针线上的活计，尽管分付。”黛玉知他两个原是宝玉房中的丫头，平日也曾听紫鹃莺儿等人闲谈，知晴雯原有些心高气傲的；这小红倒是林之孝亲女，平日里并未说过话儿，尚不知品性如何。贾政带了妻儿往任上去时，选了袭人、鹦哥、麝月、茜雪四个跟着，并未曾教他二人跟去，故而晴雯仍回贾母那边听差，小红便只留在王夫人院中。现在林之孝家的带了他两个往这里来，便都笑谢了，令雪雁同雀儿带二人往房中去，又要亲至贾母处谢过；林之孝家的忙劝止道：“老太太教几位女人不必特特去的，天也这迟早了，倒是歇下是端庄。”他姊妹闻言，只得应了，自送了林之孝家的出去。

黛玉见其间气象，笑向佳语道：“姐姐端的好风雅人物。早前便闻大舅母说姐姐是妙人，本日见了，公然不俗。”佳语笑道：“忸捏。我不过在家闲着无趣，便揣摩这些风景；本日想了这里教人改了，明日又想了那边教人去添了。这们多年的工夫，方成了现在风景，我父亲也懒待管，只由着我折腾的。”世人闻言，方知这园子安插竟是多出他手，皆赞叹一回。宝琴便笑道：“本来这园子是姐姐的手笔，倒是我未曾想到的，怪道比其他园子少些匠气，又详确很多。”佳语笑道：“不过顽意，打发时候罢了。”一时见丫环剥了两碟莲子同红菱上来，便笑道：“也不是甚么希罕东西，略用些儿罢了。他们厨下倒有了一个新法儿，做的甜羹甚好，过会子教做来我们吃。”

【第六十四回】待来宾见闲云野鹤·赐女婢说气傲心高

几人一径行至园门口，只见正门上悬着匾额，题的是“隐园”二字。佳语笑道：“此是家父亲笔。”世人都立足看那匾，笑称赏一回。因而又往里而去，只见一色粉墙，别无涂饰，各色花草掩映，不落俗套。黛玉乃笑道：“公然书香世家，连这院子都是书卷之气。”佳语笑道：“班门弄斧，忸捏忸捏。”一面又往里而去，劈面便是一道堆叠的假山，便知是抑景之法，公然转过假山，便是一条小径，直往园中通去，只见绿萝袅烟，嘉树翳晴；再往内去，渐见开阔，又见两旁曲廊邃宇，不成尽述。佳语便向几人笑道：“我们往前面去坐船顽罢。这时节刚好吃莲蓬的，我们令人往这湖心去摘。湖心处有个亭子，四周来风，最是风凉；届时我们坐在内里剥新奇莲蓬吃，岂不妙哉？”几人皆是幼年女儿，闻得这话，那有不听的？一时有仆妇撑了一只划子往岸边来，佳语令丫环先扶了他姊妹上去，本身方上来，便教人撑船，往湖中而去。

黛玉笑道：“你若不喜他，也不必理他，有活便教他做也可，他做不做，你也由他。到底是老太太给的人，我们放着就是了。”紫鹃雪雁两个虽如此说，却并不是恐晴雯来此同他二人争宠，乃是见晴雯生得同黛玉有些类似，不免想起当日湘云说黛玉之语，更疑王夫人成心为之；昔日在贾母处住着时，也曾数次见过晴雯骂宝玉房中小丫头，便觉他有些浮滑，现在偏又遣他往这里来，心下不免不安闲。只是黛玉不提此事，二人也不敢说得，只得伏侍黛玉睡下，方各自安寝。如此无话。

船行未几时，便影影绰绰瞥见湖心小岛，上有一亭。佳语令仆妇拢船泊岸，同他姊妹上了亭子，倚栏坐了。不时跟的丫环便也上来，忙着扇炉烹茶，又有几个船娘送了新摘莲蓬菱角来。佳语笑道：“这一处看雪最妙。待下雪之日，定要再请几位mm来作耍。”宝钗见其言语和顺，行事殷勤，却又洒落超脱，不免暗自称奇，心道：“这赵蜜斯大有隐士之风，公然赵学士也是风趣之人，生得这们一个‘闲云野鹤’般女儿；只是将来若配了个俗人，岂不成惜？”因又暗想：“他这性子竟是极好，连我或也有不及他之处，同哥哥倒可合在一道的。”想到这里，忽觉本身冒昧了，脸上一红，便自低了头剥莲子。

一时黛玉回房，紫鹃便向雪雁笑道：“瞧瞧，来了同我们抢位置的了。二太太好算计，都往外去了，还不教我们费心。”雪雁亦笑道：“也要他抢的去。他生得当然比我们好；只是我们伏侍的是女人，又不是爷，莫非女人为了他薄我们不成？”黛玉闻他两个这话，便知说的是晴雯，乃笑道：“两个小蹄子，尽说些没要紧的话。甚么抢不抢的？我们自小便在一处，现在也这些年了，岂有为他薄你们的事理。”雪雁笑道：“女人别恼，我们不过说一句顽话。只是教他来何为么？女人针线上的活计，我们自有人做；我们两个同春纤秋萦虽粗手笨脚的，也做得过。谁要这们个巧的来？又惯会咬群，没得调皮。”

却说黛玉自往荣府来住，每白天不过在贾母面前凑一回趣，又同众姊妹顽笑一阵，别无他事。那日赵学士夫人往这里送了帖子，邀他姊妹明日往这边来作耍，三人便向贾母处禀了。贾母因见只邀他几个，未曾邀三春姊妹，倒为不快，只是面上不好说得，胡乱应了。他几个皆是聪明之人，见贾母神采，那有不知的？只是贾母不提，几人便做不见，自辞了贾母出来，隔日便坐了车往赵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