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追思君兮不可忘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成忘!
无数次,她想要翻开帷幕,再看一眼耸峙在道边的那小我,
千琴垂泣道:“司隶府要郞主交出船阁统统人的名单,然后遵循各自情由,交给客籍县府管束。而我出身孤儿,又是奴婢,早没有家,也没有籍,被孟行春点名要去卧虎司,若真的去了那边,恐怕除死以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如此避无可避,也躲无可躲,夫人怜我惜我,不但除了我的奴籍,赐我钱帛,又找顾县令疏浚,将我落户在了钱塘,并拜托郞主知会孟行春,终给了奴婢一条活路。”
千琴听出徐佑语气松动,大喜过望,顿时屈膝跪下,额头伏地,道:“平生不过数十年,宁为郎君府中奴婢,也不作那山中愚妇,围着厨下坊间,浑浑噩噩以度日。”
千琴执掌船阁,多年来功劳卓著,连徐佑也曾对她的才气动过心,更何况孟行春这个搞谍报出身的假佐?想来点名要千琴去卧虎司,不是为了取人道命,而是见才起意,欲收为己用。不过千琴一个小女子,无钱无势,在卧虎司如许的狼窝虎穴,再有才气也是徒然,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詹文君闭上了双眸,耳边传来车轱轳滚过雪地的吱呀声,至宾楼里的初见,明玉山中的畅谈,挑灯对坐时相视一笑,并负担手时鼻息可闻,入死局,开血路,修栈道,度陈仓,杀人者生,被杀者死,终究入局破局,涅槃重生。
车队垂垂远去,徐佑收回目光,带着世人回身往钱塘城走去。郭勉一行要饶过钱塘,经武康,临乌程,再北被骗涂,入淮水而至金陵,恰好跟徐佑的方向相反。
广大的襦裙系着淡紫色的腰采,恰好粉饰住了双手,在宋神妃看不到的角度,曲折的手指紧紧抓着裙下的肌肤,指尖因为用力变得白,可身上却感受不到一点的疼痛。
一行人冒着雪,走了半日才进了城,在一间不着名的逆旅住下,围着火炉,由秋分三女安排晚膳,左彣和何濡在一旁对坐低声扳谈。徐佑独坐一角,拿出那封詹文君的信,凝睇了很久,这才拆开取出,一张柔嫩光滑的鱼笺,八行娟秀疏朗的笔迹顿时映入视线。
但是,这一眼,却被家属、世俗、任务和一丝不肯定,死死的压住了,
徐佑晓得她话没说完,面色如常,静听她的下文。实在对于千琴的来意,他已经猜到了一点。当初数次管束千琴,被詹文君看在眼里,定然明白他的用心,以是顺水推舟,送了他一个可造之材。
宋神妃叹了口气,道:“mm,你或许恨我,但将来你总会明白,我如许做,实在是为了你好!”
微之,你读到信的时候,我们应当已经天各一方,恕我没法劈面跟你道别,只能拜托千琴代为传书,失礼莫怪。不过,以你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太在乎这些。
只是,看到这封信时,俄然在面前闪现出詹文君的俏脸。
千琴能通《左传》,天然明白冬至包含的事理,两行清泪滴落雪中,盈盈再拜,道:“谢小郎赐名!”
她固有才调,但一个女子,没有世族依托,没有父兄仰仗,在这个乱世底子活不下去,一朝分开了郭氏,就如同无根之木,流落浮萍,迟早要被大浪淹没。与其平平苟活于世,还不如跟着徐佑,不定哪一日就会重回世族门阀,这点利弊,千琴还是能够策画的清楚。
徐佑合上信,举到烛火上,从左下角扑灭,然后谛视着鱼笺一寸寸化成灰烬。三女相互对视,都不敢作声,左彣也沉默围坐,只是望着徐佑的眼中透着几分体贴。何濡却不会顾忌这些,笑道:“郭夫人的八行书都写了些甚么,我还觉得你要‘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呢,没想到这么沉着。”
“既然脱了奴籍,孟假佐也不再来难堪你,夫人又赐了你钱帛,何不置些田宅,寻一刻薄人家嫁了,今后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岂不比跟着我历经艰险要好的多?”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成忘!
见字如晤:
“金陵罢了,我们迟早有一日会踏进金陵城,到了当时,想再见郭夫人,也不是难事。”何濡可贵安抚了徐佑一句,然后递过来一杯酒。
昨夜的雪下的很大,我觉得明日没法起行,心中另有几分窃喜,但毕竟还是没有体例,司隶府逼迫甚急,要家舅必须在商定的时候内分开钱塘。实在,诸般事了,留或不留,已经不那么首要,我这点执念,让你晓得必然会感觉很好笑吧?
你是温润君子,就算感觉好笑,也不会暴露来分毫,但也是以让别人很难揣摩你的心机。那日你我最后一次相见,隔着布幛,是因为神妃在侧的原因,你冷且断交,应当猜到了吧,只是……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如此,因此这几日心中忐忑不安。
钱塘的雪很少下的这般大,或许也是为了分别的原因,每念了解以后的各种,诚不成忘,只是人来人往,本属平常,相聚时难,相别亦难,也是无可何如之事。今果别离,各在一方,节同时异,物是人非,突生寒云暮雪之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去金陵万里,当晨夕遥拜,以祈郎君安康福寿。
詹文君摇点头,道:“阿姊错怪我了,我心中并没有恨,当然,也并没有多么的欢乐。只是……只是故乡难离,心中不舍罢了,却跟徐郎君无关。”
一桩桩,一幕幕,从脑海深处缓慢却又迟缓的闪过,熟谙了不太久,却久的仿佛已经联袂共度了平生。
近在天涯,又远在天涯!
詹文君端坐在牛车内,目光安静而淡然。? ? 宋神妃扭头看着她,意有所指的道:“不跟徐佑道个别?”
“不过平常问候罢了!”
阿娪顿!
他们留下了两道分歧的萍踪,印着班驳雪痕,往东西长长的伸展开去,不过很快就被飞雪覆盖,天涯苍茫一片,群鸦栖于寒枝,统统的统统,重新归于沉寂和虚无。
千琴咬了咬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奉上一封点了火漆的信,道:“这是夫人让我带给郎君的信。”
千琴出身寒微,但自视甚高,碰到徐佑后多次亏损,不但辩论斗不过,就是学问、智计和为人处世的气度微风华都大有不如,固然嘴巴上仍然不平气,但内心实在也有几分实打实的恭敬。以是面对无所适从的地步,詹文君让她选择要不要投奔徐佑,几近想都没想,立即承诺了下来。
“该说的已经说过了,见与不见,又有甚么别离?”
徐佑接了过来,看了看封面,没有笔迹,不晓得是真是假,但千琴应当不会扯谎,因为在这件事上扯谎没成心义,顺手将信递给了秋分,然后令履霜扶起千琴,道:“想必不是单单为了让你送一封信,另有别的事吗?”
徐佑行至半途,俄然看到门路边站着一人,许是站的久了,面庞冻的嫣红,他停下脚步,讶然道:“千琴,你如何在这里?”
前人以为自冬至起,六合阳气开端兴作渐强,代表下一个循环开端,是大吉之日。徐佑赐了千琴这个名字,意味着让她放弃过往,重新开端,既有开导安抚之意,也有看重鼓励之。
“你倒是故意气的,只不过平平是福,繁华一定是真!”徐佑笑了笑,道:“也罢,我同你一样,也看不透这俗世的繁华繁华,总要凭着自个这股子心气去挣一挣,斗一斗。说来我们是同类人,我给了自个机遇,不能不给你一个机遇。起来吧,从本日起,你改个名字,就叫做冬至!”
徐佑眸子里掠过一道淡淡的哀伤,他对詹文君有情也有欲,那次肌肤相贴,要不是定力惊人,只怕早就成了功德。但是抛开情和欲而言,这类纯由赏识展而来的喜好,还远远达不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境地,以是该罢休的时候,能够放的萧洒,走的绝然。
哪怕,只再看一眼!
是啊,金陵罢了,我毕竟会去的!
八行书,因信纸每页八行,故从南北朝开端八行书就成为手札的代称。而“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出自毛诗《邶风?燕燕》,被誉为万古送别之祖,最是情真意切,缠绵悱恻。
徐郎,保重!
徐佑接过来,入口甘且涩,正如同跟詹文君的这一段风云际会。
“夫人知我一人孤苦,在钱塘无所依仗,天长日久,不免沦为别人的玩物。以是临行之前,特命我来投奔郎君……我晓得之前对郎君多有不敬,还望瞧在夫人面上,念及奴婢年幼无知,不与奴婢计算。从今而后,奴婢誓跟从郎君,鞍前马后,不计存亡,旦有贰心,愿受虫蚁噬骨之罪!”
但是这些惊心动魄,却都比不了那一次在书房内的阴差阳错,几近不成停止的怦然情动!
自从那一晚詹文君隔着布幛和徐佑说了会话,两人再没有见过面,不管公开还是暗里,仿佛一刹时变成了两个天下的人,天井深深,不知所踪,没有目光的交集,更没有轨迹上的堆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