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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南园遗爱》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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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南园遗爱(2)

她所言令人动容。刘病已只觉字字句句皆戳贰心窝子。他那般凄苦的出身,能安稳欢愉度糊口已是可贵的苛求,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为帝为君?无求,便无贪欲,霍光的呈现于他而言,难知是福是祸。

“……阿妍,朕薄待了他么?朕念霍光知遇佐政之恩,他生时,朕毋动他一毫一发,身后,朕偕上官太后治丧,丧仪形同丞相萧何制,以辒辌车、黄屋送葬,给足霍家面子;霍光继妻显暗害鸩死朕嫡妻恭哀皇后,朕痛失爱后,却仍记念霍光辅政之功,纳群臣谏,封霍氏女为继后——阿妍,凡此各种,朕亏负霍家么?若非以后霍氏不念皇恩,图谋朕的江山,朕怎会下此狠手——”

天子多少年未曾如许畅叙过,这艾氏是天子龙潜时的故交,与故后许平君也是交好,刘病已喜怒皆不避此人。

艾氏一贯柔婉,这时却激愤道:“妾恨!每思及霍氏毒杀平君,妾恨不能将其啮骨噬肉!”她忽双手覆面,哀哀哭了起来。

太子道:“未央宫乃父皇所居,复活天子之气,极安妥。”

未几日,太子因拒捕受辱,吞剑自刎。

他们两人此时君非君,婢非婢,沿丹陛错阶而坐。恍然还是十几年前的风景。

“朕夜来多梦,梦见很多人。父亲、祖父,乃至是我那从未见过面的曾祖孝武天子,朕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父亲在朝我笑,我谒问祖父、父亲,病已披荆斩棘行至高位,所做统统是对也不对?他们并不说话,只浅笑。朕乃至还会梦见霍光……可向来没有平君,平君美意狠,如何也不肯呈现在朕的梦里。醒来时,里衣贴满了汗。”

灵台丞狠叹一口气,极其忧心:“……主改朝换代吶!”

“平君的奶名……也是敬武小公主的奶名儿,她们原是有这般缘分。二丫……陛下,您的‘二丫’已经不在了,平君又留了个‘二丫’在您身边,您为何不欢乐?二丫毕竟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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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没防她会这么问,一时愣着也不知如何答。

灵台丞拱手行谒,叹一口气,犹疑再三,乃说:“此象下臣只能叙,不能‘解’。”这才向太仔细说:“此象……乃环罩天子之气,红光为赤,赤为尊,以云气象,此气尚是初生……”

艾氏却直觑天子,盯得天子有些心慌。天子道:“莫这般瞧朕,朕很多年未见你,你在朕面前,还应是畴前的模样。有话——便说吧。”

“二丫……?我不想你会给她取这个名字。”天子喃喃:“二丫……”

武帝自博浪沙回,沉疴愈重,自知大限将至,当是时,太子为佞臣江充构陷,拥兵自重。

因面朝未央宫长跪,泣泪涟涟:“儿祝父皇长乐安康,万年无极……儿愿高祖天子能开天眼,救救我大汉!儿……不孝。”

只说:“你放心,朕调足了人马去寻,这长安城,此一时,必已被颠个个儿。”

半晌,天子才缓缓起家,长明烛“哔啵”一声爆了个烛花,他似被吸引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支蜡烛。

或许重头再走一遭,这并不是刘病已所想要的。

“不当不当,不当,”灵台丞摆手,连说三个“不当”,向太子解道,“太子殿下,下臣方才所说——‘以云气象,此气乃初生之天子气’,陛下已垂老迈矣……”说到此处,便住了口,惶恐之下,教太子“附耳过叙”。

那灵台丞四下瞻顾,见极安然,才向太子贴耳道:“殿下,此气非指陛下,初生天子之气已聚,当主……当主……”

“朕总想起畴前的日子,”天子目光深远地望去,茫茫落在远方,“汉宫沉夜孤单,朕总想起畴前,想起平君和你……”

征和年,天下大乱。

便念及霍光这多年来忠心耿耿,不忍说了。

“阿妍,谋反吶!上至尧舜,下及我汉室孝武天子,凡人主帝君,那个可忍耐江山为反贼所图而不动兵戈?!是朕心狠……?”

“病已……”她轻唤。

太子讶异非常:“此话不成深言!不成……胡说。”因抬高声音小声道:“父皇年老,恐信佞臣,误了大事!这‘天子之气’既已有出处,想来父皇……唉!我既受困于此,此时父皇仍未废吾储位,这天子之气原当集合我处,却……我已不盼大位,只愿父皇长命百岁,惩奸除佞,保我大汉江山万代!”

他转头看着她。

“朕若无霍光,朕会是甚么模样?——阿妍,你说呢?朕若无霍光,朕会与平君、奭儿老于贩子,一辈子安稳,世人安知我刘病已不爱伉俪恩爱、浅显如凡人地活过一辈子?”

这名字烫舌地卷在口齿间,现在天下,已无人敢唤这名字。天子大抵也健忘了很多年。

“灵台丞,长安赤光冲天,此象当如何解?”

艾氏抹了抹眼泪,提及故后,心中难过不能言。

太子仁厚孝义,知星象已出,旧主宾天大限不远。

这一日,月色初蒙,太子出营亲察动静,忽见长安那一隅赤光冲天,因不知是祥是灾,乃察长安会否走水。再观,惊察红光漫天之处,乃内畿天子所居之地,大骇,慌择灵台丞入谒,问清启事。

烛光下,君王乏累的身影被拖得颀长。

她这一语双关好一击痛击!天子只觉心头钝痛,仿被人闷闷砸了一拳。

天子眸中星芒消落,恍忽道:“霍家乃佐政……”

霍家将他推至高位,却夺走了他相濡以沫的嫡妻。

天子俄然问:“阿妍,你恨霍家么?”

“阿妍,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你与平君在一处,好欢乐动听的模样。朕瞧平君的眼睛里透着星星似的芒亮,她那样欢娱,好似这平生皆是无忧无愁的……是朕害了她。”

平君无错,小敬武更无错。

因说:“陛下心机,妾全晓得。陛下与平常帝王并不一样……陛下这般古怪的出身遭际,古来帝王,绝无有二。自幼善于宫廷的储君,必心念皇位,迷恋皇权,但陛下分歧,陛下为霍将军推至高位,皆出人料想。那年代,昭帝继位,大赦天下,陛下龙潜时已非戴罪之身,又与平君结为伉俪,生子奭儿,原该平平平淡、幸运完竣度平生。”

“……这十多年,朕居建章,傲视天下……阿妍,朕不瞒你,自平君……朕便再也不欢愉,朕无一刻的欢愉。”

太子数月前得贵孙,做了祖父,他也老了,不再丰年青时的魄力,也因汉室开朝传至武帝,“举孝廉”拔擢人才,朝廷与官方皆重“孝”字,太子安营与天子军相持,乃背“孝”忘道,太子气势上先输天子三分,是以举子不敢动,有待宰求死之心。

刘询感喟道:“现在这深宫,能记着平君的,不过尔尔数人。……朕却永久记得那年春光烂漫时,你与平君并立桃树下的模样,平君笑得那样欢乐。”

她觑天子,这天子乌墨如漆,瞳人里照着江山一片,好让人敬怕。她却仍不惧。在她内心,天子还是微时的天子,孝武天子善于官方的曾孙。

太子便附耳。

这宫室之上,赤光不断。

此时太子据并不知此“天子之气”集合之处乃他太子宫,而这星象所示之天子,恰是他出世旬月的宗子嫡孙。

“霍光浑身是血立在朕的面前,他责问朕为何待他霍氏如此狠决?若无他霍光,朕仍潜于贩子,平生郁郁如此。……阿妍,你猜朕如何回他?这人间人皆爱天下么阿妍……为何有了他,朕这十来年何尝做过一个好梦?朕夜来惊醒,伸手只摸龙塌一侧,无半分暖和,冰冰冷凉,朕的嫡妻不在,并且此平生永不会呈现在朕的龙塌之侧。这日日夜夜刻骨熬痛的思念,他霍光怎会知?”

艾氏也不惧,盯天子道:“陛下,您——您可曾心疼过敬武?……”

这个名字好久未曾落口,她听着,烫疼了耳根子。平君平君……故后名字,多少年汉宫无人敢提了。

太子宫婴儿哭泣却响了彻夜。

天子布诏征调三辅军归丞相统辖,挟制太子。

他没再往下说。却开端闪避艾氏的目光,天子毕竟也怕……

悉日三辅之地现在将成疆场,太子军与丞相军两相对峙,太子因慑于君王龙威,据地安营,久不敢动。

她反问:“陛下恨吗?”

那灵台丞观之又观,脸上酌由惊至喜,再转骇,又至悲,复活喜,乃环复再变。太子见这般,更是搓手惊哀不定,终究问:

“君上,二丫是个好孩子。”她吸一口气,沉声道:“当年既有这般遭际,……我们,便也认了吧?若无这孩子,平君当年怕是走得不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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