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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那些爱情》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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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四)

看到此处,他眸光蓦地尽是讶然,几近不能置信——

小丫头踌躇了半晌,方才有些不安地见礼拜别。

“昔年景婚,妾陪嫁多少?

“夫人,是郎君自长安寄来的家书。”桃良奉上了素漆木函,神采非常欢乐——这但是自去了京都,郎君头回予家中寄信呢。

郎君之俸禄,可抵得百之其一?……”

阿谁先令她动情,再让她生怨的人,已然消逝于这苍茫大家间……再寻不到丁点儿陈迹。而她本身也桑榆老景,垂老迈矣,终究,将与他归去同一个渺然不成知的方向……

实在,重新到尾,他所倚仗的,不过是她对他的那份情义罢了……但他恐怕还不敷清楚,一旦这豪情荡然无存了,他的处境,但是狼狈得很。

事到本日,她却发明心底里并无多少波澜。

偶尔,她得了几钱新荼,生起小泥炉籥茗,他总会闻香而来,腼着脸面分一杯羹……

而她,历经了父亲去世,兄妹争产、亲戚胶葛……经历更多了些,表情也更潜静了些,终朝便是读书阅典,聊以度日。

这,又算不算得世人眼中的一世厮守,共看白头?

终究,以老病致仕,与妻卓氏闲居茂陵。

司马相如呆在原地很久……她如何会?她竟然能?……她如何舍得呢?!

相如为官十余载,不慕官爵,经常称疾间居,著作颇多,词赋精绝,堪为当世之冠。

——明显郎君在府中时,对夫人是各式柔情,千分庇护的,如何入京不过一载便……便生了纳妾之心?

“啊?”小侍婢闻言,怔了好一会,待明白女仆人言下未致之意后,顷刻间不能置信似的大大瞪直了眼。

细论当年,相如求财,文君慕色——实在,谁又比谁好到那里去?

“新宅落在长安城西的茂陵,至于我们……又几时说过要回长安了?”文君眸光安静地重新将帛书收起,放回了函中,淡淡反问。

“可郎君既置好了新宅,莫非不是来信接夫人去长安的么?府中总该有女仆人打理外务的。”桃良迷惑道。

不久以后,他终是接了文君来京都长安。不久以后,他便被拜为中郎将,持节出使西南夷。

“……现在,妾自请下堂,且将七年间所费我卓氏之赀财,尽数偿还便是。”

阿谁十七岁那年席间初见,令她佩服倾慕,厥后一世恩仇,平生纠葛的男人……已然不在这世上了。

十七岁那一年,她席间初见倾慕,随他私奔,然后……为他所算计,自父亲处得了一笔家财。

郎君应召赴京,川资多少?

“夫人,府上来了使者。”已近四旬的桃良,恭谨执礼,对悄悄跽坐在书阁中的竹木曲几边,闲阅一卷古籍的中年女子道。

郎君数年间交友权贵,所费多少?

目光一扫,落在盘曲纹的黑漆朱绘书案上,除信以外,便是随函附上的一首小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诺。”桃良恭谨见礼,徐行退了下去。

她垂眸,眼里泛出一丝嘲笑,挽袖悬腕,提了缠丝兔毫笔,一字字缓缓落墨……

此时现在,卓文君悄悄跽坐在旷静的书阁中,启开了已逝的夫婿留下的这一卷卷帛书,细细静阅,久久沉默——

东食西宿?!——向来雍雅无双的公子,面色泛白,浑身都气得微微颤了起来……此生,纵是当年最落魄的时候,也未曾有人这般刻薄于他!

二十三岁那一年,他以才名受圣上召见,任为郎官。次年,于茂陵置了家宅后便生了纳妾之念。而她以财贿相挟,逼迫他熄了心机。

“茂陵的新宅自有新人打理,倒是不必我们操心的。”她将扫了眼已置回案上的那只素漆木函,淡声道。

这世上,是不是也有很多伉俪似他们普通,因不得己而相守,不得己而相伴,却终究在浅显噜苏间的悠长工夫中磨平了相互的棱角,一每天目睹着相互韶华渐老,霜鬓苍颜……沉默伴随,相偕与老。

上(汉武帝)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对劲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史记·司马相如传记》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完》

“去回使者,妾身老迈,有力见客……至于郎君生前所作的诗赋,他不时著书,旁人又不时取去,以是,现在这府上并无存留。”她仿佛微微回想着甚么似的,安静地说道——

以后,他固然不肯却还是接她到了茂陵……不得己而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二人,同床异梦,相看两厌。

只是——司马长卿,这世上哪来得事事快意的好算盘?当真觉得卓氏文君愚弱可欺么?!

“若不允,郎君欲东食西宿否?”

她看着面前白发苍颜,目光都微微浑浊的丈夫,却只是很久沉默。

——帝都长安美人如云,多少丽色,司马郎君已相中了一名茂陵歌伎,又何必她去碍了眼?

记得当年,初初随他到了成都,家徒四壁,衣食无着,她也未有一字牢骚。悄悄卖了本身的珠翠金饰,褪了斑斓衣裳鹔鹴裘为他买酒,换上平常民妇的荆钗布裙,每日洒打表里,勤于织绣……竟还不时安抚他,困顿只是面前罢了,郎君这般才调,现在不过是锥处囊中,总会有脱颖之日……

难不成,要怨他负心薄幸么?——原无至心,又何谈负心?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断交……

这人间,毕竟何谓情,何谓怨?

一年光阴,约莫是在京中已经安设安妥了,要接夫人畴昔同住罢。

“呵……”二十四岁的卓文君微微一哂,神采嘲弄。

“郎君、郎君他怎会……”瞬后,她急得一时候都说不出话来。

元狩五年,司马相如逝,享年六十二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这最末一句,直是明白如话的威胁!

“噢,”卓文君闻言,却只是神采淡淡,抬手接过木函,安静地启开,自此中取出一封帛书。

“桃良,便将寝居案头髹漆匣中那一卷帛书送去罢。”

富甲天下的临邛卓氏女,这等身份的老婆……司马相如那里当真开罪得起?

※※※※※※※※※※※※

“不必理睬。”她浑不在乎,举重若轻隧道“微末小事……我倒措置得了。”

司马相如一字字细阅着那卷帛书——

现在一朝得志,天然要先纳个和顺小意的女子进门,扬眉吐气一番。

“夫人,郎君信上说新宅置在那边?我们几时解缆合宜,婢子现在便去拾掇行囊么?”桃良见女仆人已阅毕了信,忍不住殷勤地开口问道。

卓文君倒是神情淡淡,不见多少颠簸——这也无甚希奇,七年间他在家中受了她这么久的冷眼,却又要倚着她的家财谋事,以是心底里不知憋了多少闷气。

——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固然已近艾服之年,她还是神清散朗,目光亮湛,并不见多少老迈气相……只是眼角已带上了历经沧桑的风霜之色。

细算起来,她嫁他为妻整整二十七载。

《子虚赋》、《天子游猎赋》、《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哀秦二世赋》,《梨赋》、《鱼葅赋》、《梓山赋》。《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

她微垂了眼,有几分离漫地逐行浏阅,忽地眸子一凝,神采略变了变,既而却只是一个微冷的讽笑——

司马相如应召赴长安,御前奏对,天子大悦,任觉得郎。

那厢,两鬓微霜的卓文君微微默了一瞬。

这些,是他一世的著作了——她不想交予旁人,哪怕是位尊一国的大汉天子。

“咳咳,司马相如……当年错看了卓文君。觉得她是本性子狷介,不知世事的小丫头……谁料,骨子里这般通透明悟,也这般断交。”

半月后,茂陵,司马府。

而他先前之统统敢明目张胆地提出纳妾,不过是仗着老婆对本身的情义,赌她的不舍罢了——但,当她如此断交地开诚布公,便明示着……他是再无依恃了。

……光阴迁流,昔年那些情仇旧事,恩仇纠葛,垂垂皆已消泯于荏苒工夫间。

郎君购置新宅,斥资多少?

“唯他临终之时,竭力书成一卷,叮嘱于我,如有使者来求书,便奏之于陛下。”

元狩五间,茂陵,司马府。

“所为何事?”她自那卷沉黄色的简册上抬起了头,语声平和淡静,带着几分阅尽世事的安闲不惊。

因而,他每赋了新诗,大多时候老是先拿予她看的……阖府高低,也唯她看得懂。而她,也常常将这作了平常的一点消遣。

次年,仲春仲春,成都。

可——现在,她竟如许字字句句地刻薄于他,如许明白如话地威胁他?!

待室中终究静了下来,那老媪悄悄独坐了半晌以后,敛衽起家,徐行走到了室中那面素漆桧木书架前,抬手启开了置于北角隐避处的一封木函,卷云纹朱绘的精美漆函中,一卷卷帛书顺次整齐有序地叠放着——

“如何倒替我操起心来了?”文君见她急得快红了眼的模样,莫名便忆起昔年阿谁形貌有几分类似的小丫头来,几近不自禁地安抚道“当真无事的,你且下去罢。”

厥后啊……整整二十载春秋,这期间,他升迁、贬官,又复官,几度宦海沉浮……垂垂从哪个志在帮手台阁、名著天下的年青文人,消磨尽了统统野心与锐气,成为一个心性淡泊,经常称疾偷得几日安逸的老者。

待室中只余一人,她将那帛书展开,又看了遍,不由悄悄嗤笑了一声——

“……圣上听闻郎君病笃,是以请人前来尽取其书,已免今后散逸。”桃良神采迟疑,心下有些唏嘘——可惜倒是来晚了,郎君他……去世已有月余。

自此,司马相如便再未提过纳妾之事。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既是窃了妻族赀财,方得以起家。那此生,在她面前那里还挺得起脊梁,摆得起脸面?

“夫人……”桃良还是心下惴惴,担忧道“夫人您万莫给气着了……即便、即便那女子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很多年后,他病入膏肓,肥胖得嶙峋见骨的老叟躺在卧榻上,垂死之际,竟还竭力地出声,微微打趣地问跽坐在榻侧的她道:“相如现在已老病成这般模样……你当年便是因我生得俊美才入了眼,现下该当是嫌弃极了罢?”

阿谁痴情得几近愚顿的女子……高傲白了他的算计后,便整天冷颜以对。他一向觉得,她只是使小性子,柔情殷勤地哄返来便是——夫为妻纲,她既已嫁了他,莫非会真与他顺从一世不成?……何况,她当初是那般倾慕他的。

“这一辈子,终是我对你不起”他自嘲似的笑了笑“阿谁时候,司马相如从不知惜福呢……”

“此生,我最为夸傲的便自幼习文,诗赋冠绝当世……现在,这些东西,便都留予你做个念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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