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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那些爱情》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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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始皇与郑女(二)

“自一百多年前孝公建起这座咸阳城,迁都于此,这些年来咸阳宫中不知住过多少女人。大略都是这般,一日日枯守在一座宫院里,然后,不知那一天会获咎了甚么人,沾惹上甚么事,卷进哪桩阴私里……”

这个时候,王上该回寝宫了罢?阿荼透过那扇半掩着的菱格纹柏木长窗,觑了眼内里垂垂暗重的夜色。

小小的清池院不过两进三间,环了院子一周,也只半刻钟辰光。而后,秦王便独自进了内院向正室走去。

镜中的少女,清灵皎秀,丽质如此。

这是阿荼第一次真正看清楚此人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年,剑眉长眸,脸部表面略显冷硬瘦峭,白石寒铁似的棱角清楚。

这倒是令得主位上的少年秦王眸间微微暴露了丝异色。

又是好久没有言语,忽地,秦王欺近了少女,一手钳住了下巴,扳着她抬开端来,目光落在那张尽是错愕惊惧的面庞上,声音是冷酷无温的戏谑:“本来,生得也不丑。”

阿荼还是恭敬且局促地顿首而跪,额头险险触地,目力所极,便是面前数尺远处那一双金綦银饰的木底黑舄。

不知怎的,阿荼竟不由得心头微微颤了一下。

那双手却钳得更紧了些,带了薄茧的指尖摩挲着她颔下细致柔滑的肌肤,少年的语气是带了些轻浮的卑劣:“你不会不晓得,这咸阳宫里的女人,是何用处罢?”

仓猝迎着那人走来的方向恭谨执礼,中规中矩地委身下拜,衣料摩挲的纤细响动间,阿荼清楚地听着身后的莆月瞬时候严峻得连呼吸声都屏了起来……本来,宫人们对他都是这般畏敬的。

而十四岁那年,秦王第一次拜访清池院的那天,阿荼的确如他所希冀的那样,惊极怕极,心底里森寒的惧意澎湃而泛,沦肌浃髓……她畏冷似的抱紧了本身小小的薄弱的身子,打着寒噤,瑟缩着,独安闲偌大旷静的厅堂中留了好久好久。

就如许冷静走着,目光平视着火线阿谁背影……现下,十七岁的秦王乌绫束发,身着一袭玉蚕丝的玄端,该当是甫下了早朝,连朝服也未换。

小小的清池院一方清平,安宁无争。秦王第二回拜访,是在八月末,满院芙蓉盛绽,纷繁落瓣如雪乱。

很小的时候,她便晓得,只要公卿大夫家的女公子才有昌大的及笄礼,平常百姓的女儿,只是家中长辈亲手做支木笄,由母亲挽发簪上罢了。

承位未久的少年秦王,四周虎兕觊觎,各国环伺;朝中吕相称道,寸步难行;后宫更有生母掣肘,肆意弄权,何况……阿谁世上独一的血脉嫡亲,竟给了他那样不堪的热诚。

阿荼敛衽起家,一袭茜色的三绕曲裾深衣衬着少女花柳般身材,腰间绫带一束,无需缀饰,便已是娉婷玉立,袅娜生姿。

而鄢陵,原是郑国故地,厥后战乱间归了楚。再就是三十七年前,秦将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鄢陵自此划入了大秦版图。但是,固然郑国已亡了百多年,但故地并未移风易俗,平常的百姓,仍以郑人自居,常日也是讲郑语……以是,秦语于她,虽大略听得懂,但该当并不会讲才是。

才只半晌工夫,颈子便开端略略发酸。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已跪得双膝与臂肘生硬发疼,耳边才听得秦王惜字如金的一个“起”字。

蒲月的目光,倒是胶凝在自家夫人曲裾衣褶处方才溅上的几点暗褐色的泥点子上,眉峦蹙得死紧……眼底的惶惊骇惧几近要溢了出来。

没有了不测的访客,清池院里的日子仿佛规复了平常的喧闹安静。阿荼黎明夙起,莳弄花草,洒扫庭除。她迎着初升的晨阳静肃立在庭中,看着那一畦碧莹莹的谖草仿佛又长高了些许,长势最好的那株最芍药明天又生出了一片嫩红的新叶,而那丛紫堇,清楚种得太晚,已失了花期,但不知是否气温过于和暖的原因,竟不顾时节地打出了几点嫩紫的花苞来……

阿荼便悄悄在他身后隔了三尺之距跟着,不远不近。

闻言,她微一怔,手上的行动略顿了顿,默了片时才一边扶帮手边一棵被撞歪了芍药枝,一边淡淡笑道:“约莫,是因为风趣,或许……妒忌罢。”

“阿荼,实在每日都在怕。”她心下突然一紧,不敢昂首,只悄悄缓了缓气味,竭力安静道“但,既不知今后会如何……只能用心过好眼下的日子罢了。”

一个时候后,清池院,西侧小隔间。

他,约莫也是感觉她活不了--起码,活不好的罢。

阿荼便在他下首的竹簟上温馨地敛衽跽坐下来,垂眉低目。

细润温腻的凝脂面庞上,只一双唇瓣红润得好像立秋的水红菱,仿佛能咬出清甜的汁子。

“不敢,还是不想?”也只微微静了半晌,秦王语声已规复了一惯的冷酷。

是呵,一个再鄙贱不过的百姓,也配那样笑?

厥后,阿荼听人讲,很多公卿大夫家的小公子们喜好打猎,但猎到了野物却并不当即宰了剥皮折骨。而是将它们囚在笼子里,每日供应充沛的草肉食水,然后,近乎享用普通地看着那些山林间威风凛冽的野物一每天孱羸肥胖下去,垂垂嶙峋见骨,终究,身边堆着山积的食品,枯瘦如柴地死在囚笼里。

而此时,她开口竟是熟极而流的秦语,听不出丁点儿乡音。算起来,到咸阳不过两月……倒不是个蠢物呢。

“本日的下餔,便在这儿用罢。”步入正堂时,少年极随便地开口道。

少年身上属于男人的陌活力味蓦地间逼近,下颔被他手上生硬的力道钳得有些疼,阿荼身子一刹时僵了僵,微微咬唇,垂着眼,一双秾密乌泽的眼睫几近不住地轻颤。

“可想回鄢陵?”

主仆二人尚将来得及何为么反应,便见内院的门边,一角玄色的衣裾已映入了视线。

翌日,又是一个晴好气候。

这一天凌晨,十五岁的少女,换上一袭新衣,悄悄坐了在妆台前。她对着那面嵌绿松石铜镜,手固执卷云纹漆木篦,一缕缕细细梳理,将本身一挽乌泽的长发高高绾作了单螺髻,然后,用了那支雀头木笄簪定。

赢政独自走到主位的漆案后,身姿端方地席地而坐。

他嗓音正响在她头顶,乃至有些歹意地略扬了声“——身首异处,死状可怖。”

雕花漆座屏风后那张大食案前,阿荼温馨跽坐在案旁的竹簟上,看着面前鱼贯而入的寺人与宫婢们,将盛在青铜鼎、陶缶、茧形壶、玉盌、象牙尊、银盘、绘漆盒、铁魁中的各色食品饮馔,一样样详确分好,别离放进了本身和秦王面前的两张二尺见方的桧木乌漆小食案中。

百姓家中普通是一日两餐,只要辰时的朝食和申时的下餔,而士族公卿则要另加晚间的夜餐。

阿荼闻言一时怔在了那儿,似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愣了片时思路才重新腐败起来——竟,来了么?

那大略是别人生中极其暗淡的一段光阴罢。满心的郁愤无处排解,以是轻车简行率了亲信行猎鄢陵,以是……不测见到卑贱的百姓女子嬉闹游戏、笑容烂漫便感觉万分刺目。以是,便率性地买了带返来,再扔进深宫的偏僻角落里任她自生自灭。

有些高耸地,少年清冽冷澈的声音蓦地在旷静的室中响起,令得跽坐鄙人首发怔好久的阿荼倏然一惊。

百般光彩鲜香、品相诱人的精美饮馔几近看得人目炫狼籍,而此中,阿荼也只勉强认得鹿炙,兔纤、蟹醢和橘酢、柰脯、甘豆羹几样。

蓦地,主位上的少年振衣而起,眸光还是冷酷无温,只声音里仿佛透了那么一丝寒意:

到了八月上旬,恰是芙蓉初绽时节,一庭粉白浅绛争妍,幽馥花香薰了满院--而阿荼,也到了及笄年纪。

--位尊一国、富有四海的秦王,活到一十七岁,只怕都未曾至心的欢愉喜笑过罢。

秦王又是未言语,只略转了身,随便朝火线种了花草的那一片田畦走了去,樟木厚底的黑舄落在空中上,收回有些钝意的木质轻响。

莆月恭立在她身后,一时候,竟看得有几分怔愣。

少年目光略略移远了些,便见了她身后架方才抽蔓的女萝和花架近畔几株已半尺高的菁茂谖草,再远些,便是一畦畦莹莹翠嫩的芙蓉、芍药,目力所及的绝顶,堇涂的暗色宫墙边一地的茜草、苕藤、芄兰正抽了新叶朝气盎然地沿墙攀蔓而上……他以往从将来过宫中这些僻远的院落,同咸阳宫主殿相较,这儿虽鄙陋,不过这些琐细花木倒是不测埠多了几分天然讨喜。

多少年后,九岁的扶苏坐在枝叶婆娑的甘棠树下,就着一树浓荫捧了卷新简蘸墨习字,甫书罢了一卷《郑风》,不知为何,本来埋首笔墨的孩子匆然间搁了笔,抬开端,尚带稚嫩的嗓音有些高耸地问:“阿母,当年父王缘何会带了您回咸阳宫?”

如蒙大赦般扶着自已麻痹里带着涩疼的双膝,行动生硬地敛衽缓缓站起了身。不过,这些微的痛苦倒是稍稍平复了她方才心下的慌乱。

“阿荼不敢。”她一惊,慌乱垂首道。

当时候,他毕竟也不过十六七岁……还余了些少年率性的年纪。

但是,劈面坐着尊秦王,任是好菜如山,醇酿流水,到了口中也底子尝不出甚么滋味……阿荼只垂首,温馨地小口小口用饭。

阿荼看了看天涯垂垂近了远山的那一轮明红的落日,的确是快到下餔的时候了。

悄悄地看着镜中的韶华少女,阿荼竟蓦地间感觉有些许陌生--影象中的青涩面庞,不知何时竟已悄悄褪尽了最后一丝稚气的圆腴,演变成属于妙龄女子的秀致表面。额前厚密的齐眉穗儿被梳了起来,暴露了一双不画而青的纤远眉黛,双眸乌灵,吵嘴清楚,洁净清澈得不染一丝灰尘。

她脚步极轻,一双锦缘青丝履轻悄落地,几近没有收回涓滴声响……以往莆月曾提过,王上喜静。

“不敢么?倒看不出你胆怯。”少年蓦地振衣起家,几步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冷冽的声音便响在少女头顶“在这儿,竟也活得不错。”

石青色的菱格纹宫砖上覆了香蒲叶织成的莞席,厅堂居中位置摆着尊三尺余高的跽坐人漆绘灯,灯盏南北两侧皆铺了精美清冷的竹簟。

不知过了多久,只能看到透过东窗的日影突变渐短,直到完整移向了糊绮的木格长窗那一边……本来,日已过午。

乃至,她有些犹疑地抬起了本身的手,近半年的宫闱糊口,较之前在家中时委实算得上娇养。指掌间的细茧早已褪尽,现在纤柔白净,肌骨匀婷……夸姣得如同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早在前些日子,阿荼便折了一段舜华枝,用几天时候,经心肠为本身做了支简朴的雀头木笄。

他自主位上一步步走近了她,清清冽冽的声音仿佛有若本色普通,化做冰寒的尖刃一字一字地刺在阿荼心头——

“在想,寡人几时走?”正坐在案前的秦王也看了眼窗外,语声如旧的冷酷无温。

彼时,已为人母的阿荼还是描述素净,绾了最简朴的螺髻,一身薄缥色襦裙,足着浅履,正俯身在不远处的芍药丛中,谨慎地将那金色的花粉扫落进手中的青玉瓯里。

正值日暮,少年秦王一袭平纹绢的玄色曲裾深衣,同前次来时普通令人始料未及……他还是普通的清寒气度,冷酷神采,只是目光落在她挽起的螺髻上时,微微顿了一瞬。

劈面的秦王亦温馨地用着饮食,顺次自簪笼中取用着象牙箸、青铜饭匕、绘漆木勺……端方的姿势与共同着有帙的挨次,箸匕碰触食器时收回几近动听的轻响,好像乐律。

进了门,入目是正东边主位上的一张蕉叶纹嵌松石漆案,背靠着一架竹木薄绢六扇屏风,东窗下置着张小巧精美的卷云纹朱绘漆几,而西侧则被那座彩绘透雕漆座屏隔开了视野。

秦王政阔步进了内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阿谁绾着双丱的小丫头领着身后的宫婢向他顿首而拜。去处礼节倒也堪堪过得了眼,但一身衣裳却较着有些不划一,并且,脚边数尺远处还搁着一只还盛水半满的黑陶鉴。

见她仍未回话,年青的秦王不由略紧了一双剑眉。

锋利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时,几尺远处的少女一惊,身子微微打了个颤,堪堪回了神。

她蓦地抬眼向上首看去,便正对上了那一双犀锐冷冽的眸子。

下餔用毕,已然暮色四合。

实在是一个英姿天成的俊朗少年,只是这一双眸子过分清湛锋利,仿佛收在匣中的霜刀雪剑般,常日锋芒暗敛,一旦出鞘,便泛了寒光万千,不饮血不回锋。

“诺。”秦王身边的亲信寺人忙清声应道,随即轻步退了下去叮咛。

“寡人不准,这咸阳宫便一只雀儿也飞不出去。”

目光回落到她身上,狭长的眸子略微一眯,未有言语。

他一步步自她身边走过,最后,神采归于淡然,白石寒铁似的面庞上是不带涓滴神采的冰冷。

同前次来时一样,秦王在院中四周转闲走了一周,神采冷酷,看不出甚么情感。

这套衣裳一色玄黑,全无半点章彩纹饰,极讲究方直端肃,衬着少年颀长的身姿,只显得愈发秀挺劲拔。既便是如许随便的庭中漫步,也还是雪中苍竹普通的笔挺姿势,不见一丝半点的松弛。

阿荼听着那双金綦银饰的木底黑舄踩上了室外的青砖台阶,格外清楚地敲出一声声带着木质钝意的轻响,此时,这声响的确让人自心底里发凉……

不知秦王平日里是否亦是这般寡静的性子,他只沉默地背靠屏风端坐着,目光静水无波地打量着这屋子,清清冷冷的冷酷神情。

这一次,倒是久久也未听到答复。偌大厅堂里落针可辨,阒静得骇人。

昔年周王朝辖下的各诸侯国,除吴越、齐东、燕、楚等地的言语晦涩难懂以外,其他几国大略相通,但口音却有别。

十七岁的少年,双目瞬也不瞬地细瞧着她,的确仿佛歆享般看着少女小小的身子垂垂颤抖,几近瑟缩作一团的模样。

真是个霸道又率性极了的人呢。只因本身未曾至心喜笑,便霸道地见得不旁人展露欢颜。只因妒忌,便率性地尽情决定了阿谁芥草般卑贱的百姓平生的运气。

王族后辈自小便有着最严苛的礼节教养,多年下来,几近成为烙进骨子里的习性--相形之下,阿荼几近时候都在悄悄自惭,因而她只好更谨慎翼翼地取用饭食,尽力不收回丁点儿声响,乖静已极。

山林间的野物,那里能养在笼子里?若执意豢囚,唯有一死罢了。

他不说话,阿荼也只好温馨地陪着扮哑巴。

“阿荼,不敢。”赶紧垂眼,乃至不及思虑,她恭谨地清声道——出口倒是流利的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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