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费仲计废姜皇后(1)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月色已西重进酒,清歌才罢奏箜篌。
诗曰:
话言姜皇后听得音乐之声,问摆布,知是纣王与妲己饮宴,不觉点首叹曰:“天子荒淫,万民赋闲,此取乱之道。昨外臣谏诤,竟遭惨死,此事如何是好!目睹成汤天下变动,我身为皇后,岂有坐视之理!”姜皇后乘辇,两边摆列宫人,红灯闪动,簇拥而来,前至寿仙宫。侍驾官启奏:“姜娘娘已到宫门候旨。”纣王更深带酒,醉眼眸斜,“苏美人,你当去接梓童。”妲己领旨出宫驱逐。苏氏见皇后施礼。皇后赐以平身。妲己指导姜皇后至殿前,施礼毕。纣王曰:“命摆布设坐,请梓童坐。”姜皇后谢恩,坐于右首。看官:那姜后乃纣王德配;妲己乃美人,坐不得,侍立一旁。纣王与正宫把盏。王曰:“梓童今到寿仙宫,乃朕喜幸。”命妲己:“美人着宫娥鲧捐小扣檀板,美人自歌舞一回,与梓童赏玩。”当时鲧捐小扣檀板,妲己歌舞起来。但见:
有诗为证,诗曰:
纣王无道乐和顺,日夜宣淫兴未休。
话说费仲密密将战略写明,暗付鲧捐。鲧捐得书,密奏与妲己。妲己大喜,正宫不久可居。
养成残暴三纲绝,酿就酗戕万姓愁。
且言纣王已是酒醉,听姜皇后一番言语,非常喜色:“这贱人不识汲引!朕着美人歌舞一回,与她取乐玩赏,反被她言三语四,很多说话。若不是正宫,用金瓜击死,方消我恨。好烦恼人也!”此时半夜已尽,纣王酒已醉了,叫:“美人,方才朕躬着恼,再舞一回,与朕解闷。”妲己跪下奏曰:“妾身从今不敢歌舞。”王曰:“为何?”妲己曰:“姜皇后深责妾身,此歌舞乃倾家丧国之物。况皇后所见甚正,妾身蒙圣恩宠眷,不敢暂离摆布。倘娘娘传出宫闱,道贱妾勾引圣聪,勾引天子,不可仁政,使外庭诸臣持此督责,妾虽拔发,不敷偿其罪矣。”言罢泪下如雨。纣王听罢,大怒曰:“美人尽管侍朕,明日便废了贱人,立你为皇后。朕自做主,美人勿忧。”妲己谢恩,复传吹打喝酒,不分日夜。不表。
一日,纣王在寿仙宫闲居无事,妲己启奏曰:“陛下顾恋妾身,旬月未登金殿,望陛下明日临朝,不失文武瞻仰。”王曰:“美人所言,真是可贵!虽古之贤妃圣后,岂是过哉。明日临朝,讯断机务,庶不失贤妃美意。”看官,此是费仲、妲己之计,岂是美意?表过不题。
妲己忍气吞声,拜谢出宫,满面惭愧,闷闷回宫。时有鲧捐接住妲己,口称“娘娘”。妲己进宫,坐在绣墩之上,长叹一声。鲧捐曰:“娘娘本日朝正宫而回,为何短叹长叹?”妲己切齿曰:“我乃天子之宠妃,姜后自恃德配,对黄、杨二贵妃热诚我不堪,此恨如何不报!”鲧捐曰:“主公前日亲许娘娘为正宫,何愁不能抨击?”妲己曰:“虽许,但姜后现在,如何做得!必得一奇计,害了姜后,方得妥贴;不然,百官也不平,还是谏诤不宁,怎得安然。你有何计可行?其福亦自不浅。”鲧捐对曰:“我等俱系女流,况奴婢不过一侍婢耳,有甚深谋远虑。依奴婢之意,不若召一外臣,计议方妥。”妲己沉吟半晌曰:“外官如何召得出去。何况耳目甚众,又非亲信之人,如何使得!”鲧捐曰:“明日天子幸御园,娘娘暗传懿旨,宣召中谏大夫费仲到宫,待奴婢叮咛他,定一奇策,若害了姜皇后,许他官居显任,爵禄加增,他素有才名,自当用心,万无一失。”妲己曰:“此计虽妙,恐彼不肯,何如?”鲧捐曰:“此人亦系主公宠臣,言听计从;况娘娘进宫,也是他保举。奴婢知他必肯极力。”妲己大喜。
姜后忠贤报主难,孰知高山起波澜。
费仲一见此人,计上心来,便叫:“你且起来,我有事用你。不知你肯用心去做否?你的繁华亦自不小。”姜环曰:“若老爷叮咛,安敢不尽力前去?况小的受老爷知遇之恩,便使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费仲大喜,曰:“我整天深思,无计可施,谁知却在你身上!若事成以后,不失金带垂腰,其福应自不浅。”姜环曰:“小的怎敢望此。求老爷叮咛,小人领命。”费仲附姜环耳上:“……这般这般,如此如此,若此计成,你我有无穷繁华。切莫漏泄,其祸非同小可!”姜环点头,领计去了。这恰是:
一日,朔望之辰。姜皇后在中宫,各宫嫔妃朝贺皇后。西宫黄贵妃,乃黄飞虎之妹,馨庆宫杨贵妃,俱在正宫。只见宫人来报:“寿仙宫苏妲己候旨。”皇后传:“宣!”妲己进宫,见姜皇后升宝座,黄贵妃在左,杨贵妃在右,妲己进宫朝拜已毕。姜皇后特赐美人平身。妲己侍立一旁。二贵妃问曰:“这就是苏美人?”姜后曰:“恰是。”因对苏氏责曰:“天子在寿仙宫,无分日夜,宣淫作乐,不睬朝政,法纪混合,你并无一言规谏。利诱天子,朝歌暮舞,沉沦酒色,拒谏杀忠,坏成汤之大典,误国度之安危,是皆汝之作俑也。从今如不悛改,引君当道,仍前肆无顾忌,定以中宫之法处之!且退!”
不幸数载鸳鸯梦,取次凋残不忍看。
讽谏难回流下性,至今余恨锁西楼。
那日纣王幸御花圃,鲧捐暗传懿旨,把费仲宣至寿仙宫。费仲在宫门外,只见鲧捐出宫问曰:“费大夫,娘娘有密旨一封,你拿出去自拆,观其奥妙,不成漏泄。若成事以后,苏娘娘决不负大夫。宜速,不宜迟。”鲧捐道罢,进宫去了。费仲接书,急出午门,到于本宅,至密室开拆旁观,“乃妲己教我设谋,害姜皇后的重情。”看罢,深思恐忧:“我想起来,姜皇后乃主上德配;他的父亲乃东伯侯姜桓楚,镇于东鲁,雄兵百万,麾下大将千员;宗子姜文焕又勇贯全军,力敌万夫,怎的惹得他!如有差讹,其害非小。若游移不可,她又是天子宠妃。哪日她若仇恨,或枕边私语,或酒后谗言,吾死无葬身之地矣!”心下踌躇,坐卧不安,如芒刺背。深思整天,并无一筹可展,半策可施。厅前走到厅后,神魂倒置,如醉如痴。坐在厅上,正迷惑间,只见一人,身长丈四,膀阔三停,壮并且勇,走将畴昔。费仲问曰:“是甚么人?”那人忙向前叩首,曰:“小的是姜环。”费仲闻说,便问:“你在我府中几年了?”姜环曰:“小的来时,离东鲁到老爷台下五年了。蒙老爷一贯汲引,恩德如山,无门可报。刚才不知老爷闷坐,有先躲避,望老爷恕罪。”
霓裳摆动,绣带飘荡,悄悄裙裷不沾尘,袅袅腰肢风折柳。歌喉宏亮,如同月里奏仙音;一点朱唇,却似樱桃逢雨湿。尖纤十指,仿佛春笋普通同;杏脸桃腮,仿佛牡丹初绽蕊。恰是:琼瑶玉宇神仙降,不亚嫦娥来人间。
妲己腰肢袅娜,歌韵轻柔,好似轻云岭上摇风,嫩柳水池拂水。只见鲧捐与两边侍儿喝采,跪下齐称“万岁!”姜皇后正眼也不看,但以眼观鼻,鼻叩于心。
俄然纣王瞥见姜后如此,带笑问曰:“御妻,工夫瞬息,光阴如流,景色无多,正宜当此取乐。如妲己之歌舞,乃天上异景,人间少有的,可谓真宝。御妻何无高兴之色,正颜不观,何也?”姜皇后就此列席,跪而奏曰:“如妲己歌舞,岂足希奇,也不敷真宝。”纣王曰:“此乐非奇宝,何故为奇宝也?”姜后曰:“妾闻人君有道,贱货而贵德,去谗而远色,此人君自省之宝也。若所谓天有宝,日月星斗;地有宝,五谷园林;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此四者,乃六合国度统统之宝也。如陛下荒淫酒色,征歌逐技,穷奢极欲,听谗信佞,残杀忠良,摈除正士,播弃黎老,昵比罪人,惟以妇言是用,此‘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以此为宝,乃倾家丧国之宝也。妾愿陛下改过弗吝,聿修厥德,亲师保,远女寺,立纲持纪,毋事宴游,毋沉酗于酒,毋怠荒于色;日勤政事,弗骄傲假,庶几天心可回,百姓可安,天下可望承平矣。妾乃女流,不识忌讳,妄干天听,愿陛下痛改前愆,力赐实施。妾不堪幸甚!天下幸甚!”姜皇后奏罢,推却毕,上辇还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