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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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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楚商臣宫中弑父秦穆公殽谷封尸

次日,两边结阵相持,先且居素服登车,独出阵前,驱逐父尸。白暾畏先轸之灵,拔去箭翎,将香水浴净,自脱锦袍包裹,装载车上,如生人普通,推出阵前,付先且居收领。晋军中亦将白部胡首级,交割还翟。翟归还的,是香喷喷一具全尸;晋送去的,只是血淋淋一颗首级。白暾心胸不忍,便叫道:“你晋家好欺负人!如何不把全尸还我?”先且居令人应曰:“若要取全尸,你自去大谷中乱尸内寻认!”白暾大怒,手执开山大斧,批示翟骑冲杀过来。这里用侷车结阵,如墙普通,连抵触数次,皆不能入。引得白暾踯躅吼怒,有气莫吐。俄然晋军中鼓声骤起,阵门开处,一员大将,横戟而出,乃狐射姑也。白暾便与比武。战未几合,左有郤缺,右有栾盾,两翼军士围裹将来。白暾见晋兵众盛,仓猝拨转马头,晋军从后掩杀。翟兵死者,不计其数。狐射姑认定白暾,紧紧追逐。白暾恐打动本营,拍马从刺斜里跑去。射姑不舍,跟着马尾赶来。白暾回顾一看,带转马头,问曰:“将军面善,莫非贾季乎?”射姑答曰:“然也。”白暾曰:“将军别来无恙?将军父子,俱住吾国十二年,相待不薄,本日包涵,异日岂无相见?我乃白部胡之弟白暾是也。”狐射姑见提起旧话,心中不忍,便答道:“我放汝一条活路,汝速速回军,无得淹久于此。”言毕回车,至于大营。晋兵已得意胜,便拿不着白暾,众俱无话。是夜白暾潜师回翟,白部胡无子,白暾为之发丧,遂嗣位为君。此是后话。

曾嗔二老哭吾师,本日如何自哭之?莫道封尸壮发难,崤山虽险本无尸。

楚君昔日弑熊囏,本日商臣报叔冤。天遣潘崇为逆傅,痴心犹想食熊蹯。

且说晋师班师而归,拜见晋襄公,呈上先轸的遗表。襄公怜轸之死,亲殓其尸。只见两目复开,勃勃有活力,襄公抚其尸曰:“将军死于国事,英魂不泯,遗表所言,足见忠爱,寡人不敢忘也!”乃即柩前,拜先且居为中军元帅,以代父职,其目遂瞑。先人于箕城立庙祀之。襄公嘉郤缺杀白部胡之功,仍以冀为之食邑,谓曰:“尔能盖父之愆,故还尔父之封也。”又谓胥臣曰:“举郤缺者,吾子之功。微子,寡人何由任缺?”乃以先茅之县赏之。诸将见襄公赏当其功,无不悦服。

晋襄公闻楚成王之死,问于赵盾曰:“天其遂厌楚乎?”赵盾对曰:“楚君虽横,犹能够礼义化诲。商臣不爱其父,况其他乎?臣恐诸侯之祸,方未艾耳!”不几年,穆王遣兵四出,先灭江,次灭六,灭蓼,又用兵陈郑,中原多事,果如赵盾之言。此是后话。

壮哉狼车右,斩囚如割鸡!被黜不妄怒,轻身犯敌威。

话说翟主白部胡被杀,有逃命的败军,报知其弟白暾。白暾涕零曰:“俺说‘晋有天佑,不成伐之。’吾兄不听,今果遭难也!”欲将先轸尸首,与晋打换部胡之尸,遣人到晋军打话。且说郤缺提了白部胡首级,同诸将到中军献功,不见了元帅。有守营军士说道:“元帅乘单车出营去了,但叮咛‘紧守寨门’。不知何往?”先且用心疑,偶于案上见表章一道,取而观之,云:

臣中军大夫先轸奏言:臣自知无礼于君。君不加讨伐,而复用之,幸而克服,赏赉将及矣。臣归而不受赏,是有功而不赏也;若归而受赏,是无礼而亦可论功也。有功不赏,何故劝功?无礼论功,何故惩罪?功罪混乱,何故为国?臣将驰入翟军,假手翟人,以代君之讨。臣子且居有将略,足以代臣。臣轸临死冒昧!

却说楚成王之宗子,名曰商臣,先时欲立为太子,问于斗勃。勃对曰:“楚国之嗣,利于少,倒霉于长,历世皆然。且商臣之相,蜂目豺声,其性残暴,本日爱而立之,异日复恶而黜之,其为乱必矣。”成王不听,竟立为嗣,使潘崇傅之。商臣闻斗勃不欲立己,心抱恨恨。及斗勃救蔡,不战而归,商臣谮于成王曰:“子上受阳处父之赂,故避之觉得晋名。”成王信其言,遂不准斗勃相见,令人赐之以剑。斗勃不能自明,以剑刎喉而死。成大心自诣成王之前,叩首涕零,备述退师之故,如此恁般:“并无受赂之事,若以退为罪,罪宜坐臣。”成王曰:“卿不必引咎,孤亦悔之矣!”自此成王有疑太子商臣之意。后又爱少子职,遂欲废商臣而立职,诚恐商臣谋乱,思寻其不对而诛之。宫人颇闻其语,传播于外。商臣踌躇未信,以告于太傅潘崇。崇曰:“吾有一计,可察其说之真假。”商臣问:“计将安出?”潘崇曰:“王妹芈氏,嫁于江国,近以归宁来楚,久住宫中,必知其事。江芈性最躁急,太子诚为设享,故加怠慢,以激其怒,怒中之言,必有泄漏。”商臣从其谋,乃具享以待江芈。芈氏来至东宫,商臣迎拜甚恭,三献以后,垂垂疏慢,中馈但使庖人供馔,自不起家,又用心与行酒侍儿,窃保私语,芈氏两次问话,俱失应对。芈氏大怒,拍案而起,骂曰:“夫子不肖如此,宜王之欲杀汝而立职也!”商臣冒充赔罪,芈氏不顾,竟上车而去,骂声犹不断口。

江及彭衙二邑百姓,闻穆公伐晋得胜,哄然相聚,逐去晋之守将,还复归秦。秦穆公奏凯班师,以孟明为亚卿,与二不异秉国政。西乞、白乙,俱加封赏。改蒲津关为大庆关,以志军功。

一死表平生,秦师因以摧。重泉如有知,先轸应低眉。

却说孟明兵败回秦,自分必死,谁知穆公一意引咎,全无责怪之意,还是令人郊迎慰劳,任以国政如初。孟明自愧不堪。乃增修国政,尽削发财,以恤阵亡之家。每日操演军士,勉以忠义,期来年大肆伐晋。是冬,晋襄公复命先且居,纠合宋大夫公子成、陈大夫辕选、郑大夫公子归生,率师伐秦,取江及彭衙二邑而还。戏曰:“吾以报拜赐之役也。”昔郭偃卜繇,有“一击三伤”之语,至是三败秦师,其言果验。孟明不请师御晋,秦人皆觉得怯。惟穆公坚信之,谓群臣曰:“孟明必能报晋,但时未至耳。”

至来岁夏蒲月,孟明补卒蒐乘,练习已精,请穆公自往督战,“若今次不能雪耻,誓不生还!”穆公曰:“寡人凡三见败于晋矣。若再无功,寡人亦无脸孔返国也。”乃选车五百乘,择日发兵。凡军士从行者,皆厚赠其家,全军主动,皆愿效死。兵由蒲津关而出。既渡黄河,孟明出令,使尽焚其舟。穆公怪而问曰:“元帅焚舟,何意也?”孟明视奏曰:“‘兵以气胜。’吾屡挫以后,气已衰矣。幸而胜,何患不济?吾之焚舟,示全军之必死,有进无退,以是作其气也。”穆公曰:“善。”孟明自为前锋,长驱直入,破王官城,取之。谍报至绛州,晋襄公大集群臣,商讨出兵拒敌。赵衰曰:“秦怒已甚,此番起倾国之兵,将致死于我。且其君亲行,不成当也,不如避之。使稍逞其志,能够息两国之争。”先且居亦曰:“困兽犹能斗,况大国乎?秦君耻败,而三帅俱好勇,其志不堪不已。兵连祸结,未有已时,子余之言是也。”襄公乃传谕四境死守,毋与秦战。繇余谓穆公曰:“晋惧我矣!君可乘此兵威,收崤山死士之骨,能够盖昔之耻。”穆公从之。遂引兵渡黄河登陆,自茅津济师,屯于东崤,晋兵无一人一骑敢相迎者。穆公命军士于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等处,收检骸骨,用草为衬,埋藏于山谷僻坳之处。宰牛杀马,大陈祭享。穆公素服,亲身沥酒,放声大哭。孟明诸将伏地不能起,哀动全军,无不堕泪。髯仙有诗云:

时许蔡二国,因晋文公之变,复受盟于楚。晋襄公拜阳处父为大将,帅师伐许,因此侵蔡。楚成王命斗勃同成大心,帅师救之。行及泜水,隔岸瞥见晋军,遂逼泜水下寨。晋虎帐于泜水之北,两军只隔得一层水面,打更之声,相互相闻。晋军为楚师所拒,不能进步。如此相持,约有两月。看看岁终,晋军粮食将尽,阳处父意欲退兵。既恐为楚所乘,又嫌于避楚,为人所笑。乃令人渡泜水,直入楚军,传语斗勃曰:“谚云:‘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将军若欲与吾战,吾当退去一舍之地,让将军济水而阵,决一死敌;如将军不肯济,将军可退一舍之地,让我渡河南岸,以请战期。若不进不退。劳师费财,何益于事?处父今驾马于车,以候将军之命,惟速讯断!”斗勃忿然曰:“晋欺我不敢渡河耶?”便欲渡河索战。成大心急止曰:“晋人无信,其言退舍,殆诱我耳。若乘我半济而击之,我进退俱无据矣。不如姑退,以让晋涉。我为主,晋为客,不亦可乎?”斗勃悟曰:“孙伯之言是也!”乃传令军中,退三十里下寨,让晋济水。令人答复阳处父。处父使改其词,宣言于众,只说:“楚将斗勃,畏晋不敢渡水,已遁去矣。”军中一时传遍。处父曰:“楚师已遁,我何济为?岁暮天寒,且归歇息,以俟再举可也。”遂班师还晋。斗勃退舍二日,不见晋师动静,令人侦之,已去远矣。亦命令班师而回。

商臣既弑其父,遂以暴疾讣于诸侯,自主为王,是为穆王。加潘崇之爵为太师,使掌环列之尹,复觉得太子之室赐之。令尹斗般等,皆知成王被弑,无人敢言。商公斗宜申闻成王之变,饰辞奔丧,因来郢都,与大夫仲归谋弑穆王。事露,穆王使司马斗越椒擒宜申仲归杀之。巫者范矞似言:“楚成王与子玉子西三人,俱不得其死。”至是,其言果验矣!斗越椒觊令尹之位,乃说穆王曰:“子扬常向人言:‘父子世秉楚政,受先王莫大之恩,愧不能成先王之志。’其意欲扶公子职为君。子西之来,子扬实召之。今子西伏法,子扬意不自安,恐有他谋,不成不备。”穆王疑之,乃召斗般使杀公子职,斗般辞以不能。穆王怒曰:“汝欲成先王之志耶?”自举铜锤击杀之。公子职欲奔晋,斗越椒追杀之于郊野。穆王拜成大心为令尹。未几,大心亦卒。遂迁斗越椒为令尹,佺贾为司马。后穆王复念子武功楚之功,录斗克黄为箴尹。克黄字子仪,乃斗般之子,子文之孙也。

却说西戎主赤班,初时见秦兵屡败,欺秦之弱,欲倡率诸戎叛秦。及伐晋返来,穆公遂欲移师伐戎。繇余请传檄戎中,征其朝贡,若其不至,然后攻之。赤班探听孟明得胜,正怀恐忧;一见檄文,遂率西方二十余国,纳地请朝,尊穆公为西戎伯主。史臣论秦事,觉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穆公信孟明之贤,能始终任用,以是卒成伯业。

商臣连夜告于潘崇,因叩以自免之策。潘崇曰:“子能北面而事职乎?”商臣曰:“吾不能以长事少也。”潘崇曰:“若不能屈首事人,盍适他国?”商臣曰:“无因也,只取辱焉。”潘崇曰:“舍此二者,别无策矣!”商臣固请不已,潘崇曰:“有一策,甚便利,但恐汝不忍耳!”商臣曰:“死生之际,有何不忍?”潘崇附耳曰:“除非行大事,乃可转祸为福。”商臣曰:“此事吾能之!”乃摆设宫甲,至半夜,饰辞宫中有变,遂围王宫。潘崇仗剑,同力士数人入宫,径形成王之前。摆布皆惊散。成王问曰:“卿来何事?”潘崇答曰:“王在位四十七年矣,胜利者退,今国人思得新王,请传位于太子!”成王惶惶答曰:“孤即当让位,但不知能相活否?”潘崇曰:“一君死,一君立,国岂有二君耶?何王之老而不达也?”成王曰:“孤方命庖人治熊掌,俟其熟而食之,虽死不恨!”潘崇厉声曰:“熊掌难熟,王欲延时候,以待外救乎?请王自便,勿俟臣脱手!”言毕,解束带投于王前。成王仰天呼曰:“好斗勃!好斗勃!孤不听忠告,自取其祸,复何言哉!”遂以带自挽其颈,潘崇命摆布拽之,斯须断气。江芈曰:“杀吾兄者,我也!”亦自缢而死。时周襄王二十六年,冬十月之丁未日也。髯翁论此事,谓成王以弟弑兄,其子商臣,遂以子弑父,天理报应,昭昭不爽。有诗叹曰:

且居曰:“吾父驰翟师死矣!”放声大哭。便欲乘车突入翟军,检察其父下落。此时郤缺、栾盾、狐鞫居、狐射姑等,毕集营中,死劝方住。世人商讨:“必先令人探听元帅存亡,方可进兵。”忽报:“翟主之弟白暾,差人打话。”召而问之,乃是相互换尸之事。且居知死信实在,又复痛哭了一场。商定:“明日军前,各抬亡灵,相互互换。”翟使答复去后,先且居曰:“蛮夷多诈,来日不成不备。”乃商讨令郤缺、栾盾仍旧张两翼于摆布,但有交兵之事,便来夹攻。二狐同守中军。

却说周襄王二十七年,春仲春,秦孟明视请于穆公,欲发兵伐晋,以报崤山之败。穆公壮其志,许之。孟明遂同西乞白乙,率车四百乘伐晋。晋襄公虑秦有抱怨之举,每日令人远探,一得此信,笑曰:“秦之拜赐者至矣!”遂拜先且居为大将,赵衰为副,狐鞫居为车右,迎秦师于境上。雄师将发之际,狼瞫自请以私属效力,先且居许之。时孟明等尚未出境。先且居曰:“与其俟秦至而战,不如伐秦。”遂西行至于彭衙,方与秦兵相遇,两边各排成步地。狼瞫请于先且居曰:“昔先元帅以瞫为无勇,免除不消,本日瞫请自试,非敢求录功,但以雪前之耻耳。”言毕,遂与其友鲜伯等百余人,直犯秦阵,所向披靡,杀死秦兵无算。鲜伯为白乙所杀。先且居登车,瞥见秦阵已乱,遂驱雄师掩杀前去。孟明等不能当,大败而走。先且居救出狼瞫,瞫遍体皆伤,呕血斗余,逾日而亡。晋兵凯歌还朝。且居奏于襄公曰:“本日之胜,狼瞫之力,与臣无与也。”与襄公命以上大夫之礼,葬狼瞫于西郭,使群臣皆送其葬。此是襄公鼓励人才的好处。史臣有诗夸狼瞫之勇云:

是时秦之威名,中转京师,周襄王谓尹武公曰:“秦晋匹也,其先世皆有功于王室。昔重耳主盟中夏,朕册命为侯伯。今秦伯任好,强大不亚于晋,朕亦欲册之如晋。卿觉得何如?”尹武公曰:“秦自伯西戎,未若晋之能勤王也。今秦晋方恶,而晋侯 能继父业,若册命秦,则失晋欢矣。不若遣使颁赐以贺秦,则秦知感,而晋亦无怨。”襄王从之。要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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