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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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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里克两弑孤主穆公一平晋乱

惠公问:“那个能为寡人谢秦者?”慇郑父愿往,惠公从之。

秦穆公谓蹇叔曰:“晋乱待寡人而平,上帝先示梦矣。寡人闻重耳夷吾皆贤公子也。寡人将择而纳之,未知孰胜?”蹇叔曰:“重耳在翟,夷吾在梁,地皆密迩。君何不令人往吊,以观二公子之为人?”穆公曰:“诺。”乃使公子絷先吊重耳,次吊夷吾。公子絷至翟,见公子重耳,以秦君之命称吊。礼毕,重耳即退。絷使阍者传语:“公子宜乘时图入,寡君愿以敝赋为前驱。”重耳以告赵衰。赵衰曰:“却内之迎,而借外宠以求入,虽入不但矣!”重耳乃出见使者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辱今后命。亡人无宝,仁亲为宝,父死之谓何,而敢有他志?”遂伏地大哭,稽颡而退,绝无一私语。公子絷见重耳不从,心知其贤,感喟而去。遂吊夷吾于梁,礼毕,夷吾谓絷曰:“大夫以君命下吊亡人,亦何故教亡人乎?”絷亦以“乘时图入”相劝。夷吾稽颡称谢。入告郤芮曰:“秦人许纳我矣!”郤芮曰:“秦人何私于我?亦将有取于我也!君必大割地以赂之。”夷吾曰:“大割地不损晋乎?”郤芮曰:“公子不返国,则梁山一匹夫耳,能有晋尺寸之土乎?别人之物,公子何惜焉?”夷吾复出见公子絷,握其手谓曰:“里克、慇郑皆许我矣,亡人皆有以酬之,且不敢薄也。苟假君之宠,入主社稷,惟是河外五城,以是便君之东游者,东尽虢地,南及华山,内以解梁为界,愿入之于君,以报君德于万一。”出契于袖中,面有德色。公子絷方欲谦让,夷吾又曰:“亡人另有黄金四十镒,白玉之珩六双,愿纳于公子之摆布。乞公子好言于君,亡人不忘公子之赐。”公子絷乃皆受之。史臣有诗云:

至期,里克称病不会葬。屠岸夷谓东关五曰:“诸大夫皆在葬,惟里克独留,此天夺其命也。请授甲兵三百人,围其家而歼之。”东关五大悦,与甲士三百,伪围里克之家。里克用心令人如墓告变。荀息惊问其故,东关五曰:“闻里克将趁机为乱,五等辄使家客,以兵守之。成则大夫之功,不成不相累也。”荀息心如芒刺,草草毕葬,即便“二五”勒兵助攻,本身奉卓子坐于朝堂,以俟好音。东关五之兵先至东市。屠岸夷来见,饰辞禀事,猝以臂拉其颈,颈折坠,军中大乱。屠岸夷大喊曰:“公子重耳,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奉里大夫之命,为故太子申生伸冤,诛奸佞之党,迎立重耳为君。汝等愿从者皆来,不肯者自去。”军士闻重耳为君,无不主动愿从者。梁五闻东关五被杀,急趋朝堂,欲同荀息奉卓子出走。却被屠岸夷追及,里克、慇郑父、骓遄各率家甲,一时亦到。梁五料不能脱,拔剑自刎,不竭,被屠岸夷只手擒来,里克顺势挥刀,劈为两段。时左行大夫共华,亦统家甲来助,一齐杀入朝门。里克仗剑先行,世人随之,摆布皆惊散。荀息面不改色,左手抱卓子,右手举袖掩之。卓子惧而啼。荀息谓里克曰:“孺子何罪?宁杀我,乞留此先君一块肉!”里克曰:“申生安在?亦先君一块肉也!”顾屠岸夷曰:“还不动手!”屠岸夷就荀息手中夺来,掷之于阶。但闻趷蹋一声,化为肉饼。荀息大怒,挺佩剑来斗里克,亦被屠岸夷斩之。遂杀入宫中。骊姬先奔贾君之宫,贾君闭门不纳。走入后园,从桥上投水中而死,里克命戮其尸。骊姬之娣,虽生卓子,无宠无权,恕不杀,锢之别室。尽灭“二五”及优施之族。髯仙有诗叹骊姬云:

且说公子夷吾在梁,梁伯以女妻之,生一子,名曰圉。夷吾安居于梁,日夜望国中有变,乘机求入。闻献公已薨,即命吕饴甥袭屈城据之。荀息为国中多事,亦不暇问。及闻奚齐卓子被杀,诸大夫往迎重耳,吕饴甥以书报夷吾,夷吾与虢射、郤芮商讨,要来争国。忽见梁繇靡等来迎,以手加额曰:“天夺国于重耳,以授我也!”不觉喜形于色。郤芮进曰:“重耳非恶得国者,其不可,必有疑也。君勿轻信。夫在内而外求君者,是皆有大欲焉。方今晋臣用事,里慇为首,君宜捐厚赂以啖之。固然,犹有危。夫入虎穴者,必操利器。君欲入国,非借强国之力为助不成。邻晋之国,惟秦最强,子盍遣使卑辞以求纳于秦乎?秦许我,则国可入矣。”夷吾用其言,乃许里克以汾阳之田百万,许慇郑父以负蔡之田七十万,皆书契而缄之。先使屠岸夷还报,留梁繇靡使达手书于秦,并道晋国诸大夫奉迎之意。

始夷吾以河西五城许君。今幸入守社稷,夷吾念君之赐,欲即践言。大臣皆曰:“地者,先君之地。君出亡在外,何得擅许别人?”寡人争之弗能得。惟君少缓其期,寡人不敢忘也。

因而二人密约,使亲信力士,变服杂于侍卫退役当中,乘奚齐在丧次,就刺杀于苫块之侧。时优施在旁,挺剑来救,亦被杀。一时幕间大乱。荀息哭临方退,闻变大惊,疾忙趋入,抚尸大恸曰:“我受遗命托孤,不能庇护太子,我之罪也!”便欲触柱而死。骊姬急令人止之曰:“君柩在殡,大夫独不念乎?且奚齐虽死,另有卓子在,可辅也。”荀息乃诛守幕者数十人,本日与百官集会,更扶卓子为君,时年才九岁。里克、慇郑父佯为不知,独不与议。梁五曰:“孺子之死,实里、慇二报酬先太子报仇也。今不与公议,其迹昭然。请以兵讨之!”荀息曰:“二人者,晋之老臣,根深党固,七舆大夫,半出其门,讨而不堪,大事去矣。不如姑隐之,以安其心而缓其谋。俟丧事既毕,改元正位,外结邻国,内散其党,然后乃可图矣。”梁五退谓东关五曰:“荀卿忠而少谋,作事迂缓,不成恃也。里、慇虽同道,而克为先太子之冤,衔怨独深。若除克,则慇氏之心惰矣。”东关五曰:“何策除之?”梁五曰:“今丧事在迩,诚伏甲东门,视其送葬,崛起攻之,此一夫之力也。”东关五曰:“善。我有客屠岸夷者,能负三千钧绝地而驰。若啖以爵禄,此人可使也。”乃召屠岸夷而语之。夷素与大夫骓遄相厚,密以其谋告于骓遄,问:“此事可行否?”遄曰:“故世子之冤,举国莫不痛之,皆因骊姬母子之故。今里、慇二大夫,欲歼骊姬之党,迎立公子重耳为君,此义举也。汝若辅佞仇忠,干此不义之事,我等必不容汝。徒受万代骂名,不成,不成!”夷曰:“我侪小人不知也,今辞之何如?”骓遄曰:“辞之,则必复遣别人矣。子不如佯诺,而反戈以诛逆党,我以迎立之功与子。子不失繁华,并且有令名,与为不义杀身,孰得?”屠岸夷曰:“大夫之教是也。”骓遄曰:“得无变否?”夷曰:“大夫见疑,则请盟!”乃割鸡而为盟。夷去。遄即与慇郑父言之,郑父亦言于里克,各清算家甲,商定送葬日齐发。

本来惠公求入国时,亦曾许慇郑父负葵之田七十万,惠公既不与秦城,安肯与里慇二人之田?郑父口虽不言,心中痛恨,特地讨此一差,欲诉于秦耳。郑父随公孙枝至于秦国,见了穆公,呈上国书。穆公览毕,拍案大怒曰:“寡人固知夷吾不堪为君,今果被此贼所欺!”欲斩慇郑父。公孙枝奏曰:“此非郑父之罪也,望君恕之!”穆公余怒未尽,问曰:“谁使夷吾负寡人者?寡人愿得而手刃之!”慇郑父曰:“君请屏摆布,臣有所言。”穆公色稍和,使摆布退于帘下,揖郑父进而问之。慇郑父对曰:“晋之诸大夫,无不感君之恩,愿归地者,惟吕饴甥、郤芮二人从中禁止。君若重币聘问,而以好言召此二人,二人至,则杀之。君纳重耳,臣与里克逐夷吾,为君内应,请得世世事君。何如?”穆公曰:“此计妙哉!固寡人之本心也!”因而遣大夫冷至随慇郑父行聘于晋,欲诱吕饴甥、郤芮而杀之。不知吕、却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化。

谮杀申买卖如何?要将冲弱掌江山。一朝母子遭骈戮,笑杀当年《暇豫》歌。

又有诗叹荀息从君之乱命,而立庶孽,虽死不敷道也!诗云:

絷返命于穆公,备述两公子相见之状。穆公曰:“重耳之贤,过夷吾远矣!必纳重耳。”公子絷对曰:“君之纳晋君也,忧晋乎?抑欲成名于天下乎?”穆公曰:“晋何与我事?寡人亦欲成名于天下耳。”公子絷曰:“君如忧晋,则为之择贤君。第欲成名于天下,则不如置不贤者。均之有置君之名,而贤者出我上,不贤者出我下,二者孰利?”穆公曰:“子之言,开我肺腑。”乃使公孙枝出车三百乘,以纳夷吾。秦穆公夫人,乃晋世子申生之娣,是为穆姬,幼育于献公次妃贾君之宫,甚有贤德。闻公孙枝将纳夷吾于晋,遂为手书以属夷吾,言:“公子入为晋君,必厚视贾君。其群公子因乱出走,皆无罪。闻叶茂者本荣,必尽纳之,亦以是固我藩也。”夷吾恐失穆姬之意,随以手书复之,一一如命。时齐桓公闻晋国有乱,欲合诸侯谋之,乃亲至高梁之地。又闻秦师已出,周襄王亦遣大夫王子党率师至晋,乃遣公孙隰朋会周秦之师,同纳夷吾。吕饴甥亦自屈城来会。桓公遂回齐。里克、慇郑父请出国舅狐突做主,率群臣备法驾,迎夷吾于晋界。夷吾入绛都即位,是为惠公。即以本年为元年。——按晋惠公之元年,实周襄王之二年也。国人素慕重耳之贤,欲得为君,及失重耳得夷吾,乃大绝望。

话说荀息拥立公子奚齐,百官都至丧次哭临,惟狐突饰辞病笃不至。里克私谓慇郑父曰:“孺子遂立矣,其若亡公子何?”慇郑父曰:“此事全在荀叔,姑与探之。”二人登车,同往荀息府中。息延入,里克告曰:“主上晏驾,重耳夷吾俱在外,叔为国大臣,乃不迎长公子嗣位,而立嬖人之子,何故服人?且三公子之党,怨奚齐子母入于骨髓,只碍主上耳。今闻大变,必有异谋。秦翟辅之于外,国人应之于内,子何策以御之?”荀息曰:“我受先君遗托,而傅奚齐,则奚齐乃我君矣。别的不知更有别人!万一力不从心,唯有一死,以谢先君罢了。”慇郑父曰:“死无益也,何不改图?”荀息曰:“我既以忠信许先君矣,虽无益,敢食言乎?”二人再三劝谕,荀息心如铁石,终不改言;乃相辞而去。里克谓郑父曰:“我与叔有同僚之谊,故明告以短长。彼坚执不听,何如?”郑父曰:“彼为奚齐,我为重耳,各成其志,有何不成。”

惠公既即位,遂立子圉为世子。以狐突、虢射为上大夫,吕饴甥、郤芮俱中大夫,屠岸夷为下大夫。其他在国诸臣,一从其旧。使梁繇靡从王子党如周,韩简从隰朋如齐,各拜谢纳国之恩。惟公孙枝以讨取河西五城之地,尚留晋国。惠私有不舍之意,乃集群臣议之。虢射目视吕饴甥,饴甥进曰:“君以是赂秦者,为未入,则国非君之国也。今既入矣,国乃君之国矣,虽不畀秦,秦其奈君何?”里克曰:“君始得国,而失期于强邻,不成。不如与之。”郤芮曰:“去五城是去半晋矣。秦虽极兵力,必不能取五城于我。且先君百战运营,始有此地,不成弃也。”里克曰:“既知先君之地,何故许之?许而不与,不怒秦乎?且先君立国于曲沃,地不过蕞尔,惟自强于政,故能兼并小国,以成其大。君能修政而善邻,何患无五城哉?”郤芮大喝曰:“里克之言,非为秦也,为取汾阳之田百万,恐君不与,故以秦为例耳!”慇郑父以臂推里克,克遂不敢复言。惠公曰:“不与则失期,与之则自弱,畀一二城可乎?”吕饴甥曰:“畀一二城,未为全信也,而适以挑秦之争。不如辞之。”惠公乃命吕饴甥作书辞秦。书略曰:

里克大集百官于朝堂,议曰:“今庶孽已除,公子中惟重耳最长且贤,当立。诸大夫同心者,请书名于简!”慇郑父曰:“此事非狐老大夫不成。”里克即便人以车迎之。狐突辞曰:“老夫二子从亡,若与迎,是同弑也。突老矣,惟诸大夫之命是听!”里克遂执笔先书己名,次慇郑父,以下共华、贾华、骓遄等共三十余人。后至者俱不及书。以上士之衔假屠岸夷,使之奉表往翟,奉迎公子重耳。重耳见表上无狐突名,疑之。魏犨曰:“迎而不往,欲长为客乎?”重耳曰:“非尔所知也。群公子尚多,何必我?且二孺子新诛,其党未尽,入而求出,何可得也?天若祚我,岂患无国?”狐偃亦以乘丧因乱,皆非隽誉,劝公子勿行。乃谢使者曰:“重耳获咎于父,逃死四方。生既不得展问安侍膳之诚,死又不得尽视含哭位之礼,何敢乘乱而贪国。大夫其更立他子,重耳不敢违!”屠岸夷还报,里克欲遣使再往。大夫梁繇靡曰:“公子孰非君者,盍迎夷吾乎?”里克曰:“夷吾贪而忍。贪则无信,忍则无亲。不如重耳。”梁繇靡曰:“不犹愈于群公子乎?”世人俱唯唯。里克不得已,乃使屠岸夷辅梁繇靡迎夷吾于梁。

重耳忧亲为丧亲,夷吾利国喜津津。但看受吊相悬处,成败清楚定两人。

昏君乱命岂宜从?犹说硁硁效死忠。璧马智谋那边去?君臣束手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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