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智伯决水灌晋阳豫让击衣报襄子(1)
话说智伯名瑶，乃智武子跞之孙，智宣子徐吾之子。徐吾欲建嗣，谋于族人智果曰：“吾欲立瑶何如？”智果曰：“不如宵也。”徐吾曰：“宵才干皆逊于瑶，不如立瑶。”智果曰：“瑶有五长过人，唯一短耳。美须长大过人，善射御过人，多技艺过人，强毅勇敢过人，智巧便给过人，但是贪残不仁，是其一短。以五长凌人，而济之以不仁，谁能容之？若果立瑶，智宗必灭！”徐吾不觉得然。竟立瑶为適子。智果叹曰：“吾不别族，惧其随波而溺也！”乃私谒太史，求改氏谱，自称辅氏。
智伯戏谓韩虎曰：“某尝稽诸史册，各国中与足下同名者，齐有高虎，郑有罕虎，今与足下而三矣。”时段规侍侧，进曰：“礼，不呼名，惧触讳也。君之戏吾主，毋乃甚乎？”段规生得身材矮小，立于智伯之旁，才及乳下。智伯以手拍其顶曰：“小儿何知，亦来饶舌！三虎所啖之余，得非汝耶？”言毕，鼓掌大笑。段规不敢对，以目视韩虎。韩佯醉，闭目应曰：“智伯之言是也。”立即辞去。智国闻之，谏曰：“主公戏其君而侮其臣，韩氏之恨必深，若不备之，祸且至矣。”智伯横眉大言曰：“我不祸人足矣，谁敢兴祸于我？”智国曰：“蚋蚁蜂虿，犹能害人，况君相乎？主公不备，异日悔之何及！”智伯曰：“吾将效卞庄子一举刺三虎，蚋蚁蜂虿，我何患哉！”智国感喟而出。史臣有诗云：
时城中虽被围困，百姓向来富庶，不苦冻馁。况城基筑得非常坚厚，虽经水浸，并无剥损。过数日，水势愈高，垂垂灌入城中，房屋不是倾圮，便是淹没，百姓无地可栖，无灶可爨，皆构巢而居，悬釜而炊。公宫虽有高台，无恤不敢安居，与张孟谈不时乘竹筏，周视城垣。但见城外水声淙淙，一望江湖，有排山倒峡之势，再加四五尺，便冒过城头了。无恤心下悄悄惊骇。且喜守城军民，日夜巡警，何尝疏怠，百姓皆以死自誓，更无贰心。无恤叹曰：“本日方知尹铎之功矣！”乃私谓张孟谈曰：“民气虽未变，而水势不退，倘山川再涨，阖城俱为鱼鳖，将若之何？霍山神其欺我乎？”孟谈曰：“韩魏献地，一定甘心，本日从兵，迫于势耳。臣请彻夜潜出城外，说韩魏之君，反攻智伯，方脱此患。”无恤曰：“兵围水困，虽插翅亦不能飞出也。”孟谈曰：“臣自有计，吾主不必忧愁，主公但令诸将多造船筏，利兵器，倘徼天之幸，臣说得行，智伯之头，指日可取矣。”无恤许之。
智伯清楚井底蛙，眼中不复置王家。宗英空进兴亡计，避害谁如辅果嘉？
三虎啖羊，势在必争。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举兼收，卞庄之能！
智伯乃遣其兄智宵，求蔡、皋狼之地于赵氏。赵襄子无恤，衔其宿恨，怒曰：“地盘乃先世所传，安敢弃之？韩魏有地自予，吾不能媚人也！”智宵回报，智伯大怒，尽出智氏之甲，令人邀韩魏二家，共攻赵氏，约以灭赵氏之日，三分其地。韩虎、魏驹一来惧智伯之强，二来贪赵氏之地，各引一军，从智伯征进。智伯自将中军，韩军在右，魏军在左，杀奔赵府中，欲擒赵无恤。赵氏谋臣张孟谈预知兵到，奔告无恤曰：“寡不敌众，主公速宜避祸！”无恤曰：“逃在那边方好？”张孟谈曰：“莫如晋阳。昔董安于曾筑公宫于城内，又经尹铎经理一番，百姓受尹铎数十年宽恤之恩，必能效死。先君临终有言：‘异日国度有变，必往晋阳。’主公宜速行，不成游移。”无恤即率家臣张孟谈高赫等，望晋阳疾走。智伯勒二家之兵，以追无恤。
再说智、韩、魏三家兵到，分作三大营，连络而居，把晋阳围得铁桶类似。晋阳百姓，甘心出战者甚众，齐赴公宫请令。无恤召张孟谈商之。孟谈曰：“彼众我寡，战一定胜，不如深沟高垒，坚闭不出，以待其变。韩魏无仇于赵，特为智伯所迫耳。两家割地，亦非心愿，虽同兵而实分歧心，不出数月，必有自相疑猜之事，安能久乎？”无恤纳其言，亲身抚谕百姓，示以合力恪守之意。军民相互劝勉，虽妇女老练，亦皆欣然愿效死力。有敌兵近城，辄以强弩射之，三家围困岁余，不能取胜。智伯乘小车周行城外，叹曰：“此城坚如铁瓮，安可破哉？”正怀闷间，行至一山，见山下泉流万道，滚滚望东而逝。拘土人问之，答曰：“此山名曰龙山，山腹有巨石如瓮，故别名悬瓮山。晋水东流，与汾水合，此山乃发源之处也。”智伯曰：“离城多少里？”土人曰：“自此至城西门，可十里之遥。”智伯登山以望晋水，复绕城东北，相度了一回，俄然觉悟曰：“吾得破城之策矣！”立即回寨，请韩魏二家商讨，欲引水灌城。韩虎曰：“晋水东流，安能决之使西乎？”智伯曰：“吾非引晋水也。晋水发源于龙山，其流如注，若于山北高阜处，掘成大渠，预为蓄水之地，然后将晋水上流坝断，使水不归于晋川，必将尽注新渠。方今春雨将降，山川必大发，俟水至之日，决堤灌城，城中之人，皆为鱼鳖矣。”韩魏齐声赞曰：“此计妙哉！”智伯曰：“本日便须派定路数，各司其事。韩公守把东路，魏公守把南路，须早夜用心，以防奔突。某将大营移屯龙山，兼守西北二路，专督开渠筑堤之事。”韩魏领命辞去。智伯传下号令，多备锹锸，凿渠于晋水之北。次将各处泉流下泻之道，尽皆坝断。复于渠之摆布，筑起高堤，凡山坳泄水之处，都有堤坝。那根源泛溢，奔激无归，只得望北而走，尽注新渠。却将铁枋闸板，渐次增加，截住水口，其水便有留而无去，有增而无减了。今晋水北流一支，名智伯渠，即当日所凿也。一月以后，公然春雨大降，山川骤涨，渠高顿与堤平。智伯令人决开北面，其水从北溢出，竟灌入晋阳城来，有诗为证：
乃徐吾卒，瑶嗣位，独专晋政。内有智开智国等肺腑之亲，外有疵豫让等忠谋之士，权尊势重，遂有代晋之志，召诸臣密议其事。谋士疵进曰：“四卿位均力敌，一家先发，三家拒之。今欲谋晋室，先削三家之势。”智伯曰：“削之何道？”疵曰：“今越国方盛，晋失主盟，主公饰辞发兵，与越争霸，假传晋侯之命，令韩、赵、魏三家各献地百里，率其赋觉得军资。三家若从命割地，我坐而增三百里之封，智氏益强，而三家日削矣。有不从者，矫晋侯之命，率雄师先除灭之。此‘食果去皮’之法也。”智伯曰：“此计甚妙！但三家先从那家割起？”疵曰：“智氏睦于韩魏，而与赵有隙，宜先韩次魏，韩魏既从，赵不能独异也。”智伯即遣智开至韩虎府中，虎延入中堂，叩其来意。智开曰：“吾兄奉晋侯之命，治兵伐越，令三卿各割采地百里，入于公家，取其赋以充公用。吾兄命某请安，愿乞地界答复。”韩虎曰：“子且暂回，某来日即当报命。”智开去，韩康子虎调集群下谋曰：“智瑶欲挟晋侯以弱三家，故请割地为名。吾欲发兵先除此贼，卿等觉得何如？”谋士段规曰：“智伯贪而无厌，假君命以削吾地，若用兵，是抗君也，彼将借以罪我，不如与之。彼得吾地，必又求之于赵魏。赵魏不从，必相进犯，吾得安坐而观其胜负。”韩虎然之。
次日，令段筹划出地界百里之图，亲身进于智伯。智伯大喜，设席于蓝台之上，以款韩虎。喝酒中间，智伯命摆布取画一轴，置于几上，同虎观之，乃鲁卞庄子刺三虎之图。上有题赞云：
向闻大水汨山陵，复见壅泉灌晋城。能令阳侯添胆小，便教神禹也心惊。
次日，智伯再遣智开求地于魏桓子驹，驹欲拒之。谋臣任章曰：“求地而与之，失地者必惧，得地者必骄，骄则轻敌，惧则相亲，以相亲之众，待轻敌之人，智氏之亡可待矣。”魏驹曰：“善。”亦以万家之邑献之。
却说无恤有家臣原过，行迟掉队，于半途遇一神人，半云半雾，惟见上截金冠锦袍，面孔亦不甚清楚，以青竹二节授之，嘱曰：“为我致赵无恤。”原过追上无恤，告以所见，以竹管呈之。无恤亲剖其竹，竹中有朱书二行：“告赵无恤，余霍山之神也。送上帝命，三月丙戌，使汝灭智氏。”无恤令秘其事。行至晋阳，晋阳百姓感尹铎仁德，携老扶幼，驱逐入城，驻扎公宫。无恤见百姓亲附，又见晋阳城堞高固，仓廪充分，心中稍安。立即晓谕百姓，登城守望。点阅军火，戈戟钝敝，箭不满千，愀然不乐，谓张孟谈曰：“守城之器，莫利于弓矢，今箭不过数百，不敷分给，何如？”孟谈曰：“吾闻董安于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墙垣，皆以荻蒿楛楚，聚而筑之。主公何不发其墙垣，以验真假？”无恤令人发其墙垣，公然都是箭簳之料。无恤曰：“箭已足矣，奈无金以铸兵器何？”孟谈曰：“闻董安于建宫之时，堂室皆练精铜为柱，卸而用之，铸兵不足也。”无恤再发其柱，纯是练过的精铜。即便冶工碎柱，铸为剑戟刀枪，无不精利，情面益安。无恤叹曰：“甚哉，治国之需贤臣也！得董安于而器用备，得尹铎而民气归，天祚赵氏，其未艾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