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赖娘子说要与何家攀亲,他乍一听也实在心动,只是一沉思,就知此事大难。何家现在的当家主母是续娶,何家大郎何斗金不是个好性之人,他的婚事何娘子一定作得了主。
沈拓轻笑:“世叔多虑了,不至于此。”
外室掩着红嘴,微瞪着眼,吃惊道:“啊呀……好生可惜!奴家也曾远远见过沈都头一面,好俊的人物。不过,家中姐姐怕是另有筹算,哪个做娘的不盼女儿嫁得快意郎君,郎君怕是曲解姐姐了。”嘴上假惺惺劝着,内心乐开了花。
赖屠户看似凶横卤莽,倒是个邃密人。估摸着沈拓当差归家的时候半路将人截了下来。
赖屠户瞪着牛眼:“你道我不敢?你既蠢又蠹,生生祸霍了女儿的一门好亲,你再大声尝尝?”
程县尉笑:“娘子怕是多虑了。”却把话头按过,不再提及。
现在提的人多了,沈拓倒生出仿佛是该娶妻立室的动机。家中冷灶寒衾,毫无炊火之气,四时八节更是冷冷僻清。
“阿娘胡涂了,总比银钱落入不相干人手里要好。”
沈拓那里晓得弟弟钻了牛角尖,只当他还在为赖家毁亲惭愧,自他退了亲,身边诸人倒比他本人还要气愤。
赖屠户见她说不通,心头火起,上前就又是一巴掌,怒道:“我每年费着三四百贯的银钱、四时鲜猪奉迎着县丞,莫不是担在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上?谁小我情不消在刀刃,就你这个无知蠢物杀鸡用着牛刀还自发得对劲。”那些当官眼大心黑,拿着他心血钱,莫非动动嘴皮子怒斥几句地痞地痞就了事?这银子凭得好挣。
赖小娘子羞怯怯把头一低,抿嘴浅笑。
“谁个不管?谁个不管?莫非我还虐待了女后代婿?”赖屠户气道。
赖屠户听了,猜疑地扫了赖娘子一眼,搓磨了一下指尖:“何家情愿做亲?”
赖娘子嘴硬道:“你倒为自家的买卖谋算半天,也不管女儿死活,将她往那穷窝里送。”
赖屠户嗅着外室身上似有似无的熏香,迷含混糊地想:早知就……不,早知如此他还是会娶她的,没他老丈人教他一身杀猪的技术,哪来的本日繁华。
“唉哟。”赖娘子对劲道,“如何也有八分准,何娘子亲露的口风哪会有错。女儿嫁畴昔便是长媳嫡妇,插金戴银少不了的繁华日子。”
连桃溪县令季蔚琇都晓得了此事,出言安抚道:“不过一个卖猪肉家的小娘子,退便退了。”
沈拓不肯多提此事,接了酒杯,沉声道:“世叔不必介怀,家父归天时兵荒马乱,先前信物确切不见踪迹,想必天意如此。”
赖屠户带着一肚子郁气去桃枝弄的外宅,他养的外室本就体贴小意,见他不欢畅更是打叠起各式的柔肠来,烫了酒,娇滴滴地与他执壶,等把半壶黄汤灌下去,赖屠户面无耳赤地半瘫在椅子上,这才娇声问道。
赖屠户早治下一桌子酒菜,叹道:“大郎与世叔生分了。唉,世叔对不起你爹啊,委曲了你,当年……不提也罢。我也是上辈子没烧高香,修下这等无知的婆娘,竟趁我下乡自作主张退了两家婚事……”
越看沈拓心底便越是可惜,少大哥成、行事妥当,这些年屡逢家变倒把周身的那点子鲁莽戾气磨得光滑内敛,此等儿郎若得机遇……可惜啊,可惜,家中蠢妇,只把明珠当瓦砾。
“你屁事不懂。”赖屠户气得一脚踹了桌椅,“蠢妇蠢妇。沈大是做甚么的?他是县里的壮班都头,统领着巡查治安,他又是魔星杀胚,交友着江湖人士,那些个恶棍地痞哪个不与他脸面。咱家杀猪卖肉,年景好,略红火些,就有眼红挑衅蓄意惹事,讹你银钱,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有沈大做了半子,哪个敢上门?”
沈拓没法,道:“赖世叔,我不吃酒,二郎还在等我归家用饭。”
如果赖娘子说婚事三四成掌控,这事反倒有可为,她却一口咬定有八分,话说得越满事就越荒唐。自家婆娘是个蠢的,别人拿根棒棰给她她就当了真,蠢还不自知,旁人不来利用她,她反而凑上去要占便宜,等鸡飞蛋打就一通嚎哭。
沈拓切了些熟肉带归去,家中只要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连个老仆都没有,平素饭食都是对付了事,或在街上买些肉饼蒸糕,或是一顿煮了两顿的粥饭,晚间热热就又姑息了畴昔。若他晚间当值不回家,沈计便单独去街上买碗汤饼、馄饨裹腹。
“你懂甚?只要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赖屠户看着自家婆娘肿如猪头的脸就是一阵倒胃,“咱家是做买卖的,和蔼生财,成日喊打喊杀,谁个上门买你猪肉?莫非桃溪就我一个卖肉的不成?”
“你这个无知蠢妇,干的功德。谁与主张退了沈家婚事?”
赖屠户听他如许说话,心知不结仇已算好的,两家曾有的那点情分也只能到此为止。沈拓为人他略知一二,他既非以德抱怨之人,亦不是落井下石之辈,但是,哪天若犯到他的手上他也不会跟你讲甚么情面。
“她那榆木脑袋。”赖屠户嘲笑。
“大郎大郎,与世叔吃杯酒去。”赖屠户一把扯住沈拓衣袖,不由分辩将人拉进了一边的酒坊中。
“甚么好亲?屁个好亲。”赖娘子见他神采有异,心中有点惊骇,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抢天哭地,“沈大他爹是个短折鬼,娘不是端庄人,还要养个无底洞的兄弟,他一年才得几两银子?女儿嫁去,跟着他喝西北风吗?”
赖娘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呛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眼下亲也退了,再没忏悔的理。”目睹赖屠户又要生机,道,“依我说,沈家这门亲实算不得甚么。我想将女儿说与何家大郎,何家本与我们有买卖来往,他家开着偌大的脚店,又兼几家食肆,说不得有万贯的家财。那何家大郎长得周正,也是个交游广漠的,比那沈大郎不知强出多少去。”
赖屠户盯着沈拓半晌,苦笑:“那便好那便好。”
程县尉昔日就爱沈拓为人,经常唤他去充当一日半日的教头,听闻他退亲一事,倒生起攀亲之意。他家中有个侍女,生得娟秀敬爱,又有一手好针线,被他娘子认了干女儿,丰度脾气俱配得沈拓。
“事已至此,世叔也未几说那些废话,老是我赖家对不住你,只盼大郎切莫视我为仇。”
赖小娘子躲在房入耳她爹娘打闹了半天,耳听没有动静了,这才出来扶着赖娘子,悄声道:“也不知白给那贱妇多少银子,抵很多少猪肉。”
“小侄就不陪世叔吃酒了,二郎年幼,怕是等得心焦。”沈拓起家道。
“管甚么?管你大头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赖娘子一听不干了,跳起来,立着吊梢眼,“你竟风雅的,拿着家中的银子,补助着姓沈的人。别家一个女儿三个贼,你倒还做个虎伥,挖起家中的墙角来。”
唉,休又休不得……
一时又想起卢继说的何家小娘子,他不识她,也不知她到底是个甚么脾气,却无端感觉她应是佳妇。
“狗屁。”赖娘子狠啐一口,“你倒把他捧得天大,到底不过一个当差的,衙门一个录事小吏都比他面子。咱家结识着县丞,还要嫁女奉迎一个差役?有县丞看顾,我看哪个地痞来敲咱家的银钱,也不怕烫他的手。”
赖娘子晓得他在外间买了屋宅养了个外室,早晨必定住狐媚子那了,蹬着门槛骂负心汉,短折鬼,杀千刀的。又咬牙暗道:迟早要治死贱人。
“郎君本日是如何了?气呼呼的。”
“你去吧。”赖屠户无法,只能放他分开。
这边何沈两家议着婚事,那边赖屠户带着学徒乡间买了生猪返来,得知家中婆娘竟与沈家退了婚事。当下大怒,伸开葵扇大手,一巴掌就把赖娘子扇倒在地,怒道:
沈拓的那些个兄弟厚交,更是摩拳擦掌,只待沈拓点头,便纠结人手去找赖家的费事。铺兵都头还道:“大郎受了委曲,季明府也看在眼里,我们动手私密些,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只作不知。”
赖小娘子眸子一转:“阿娘受了委曲,也不与娘舅说道说道。”
赖屠户揣摩一番,若真与何家攀亲倒的确不错,轻哼一声:“等成了事你再摇你的尾巴。”说罢一甩袖子出门,“晚间不返来,不必与我留门。”
这几日因沈拓婚事,沈计自发拖累了兄长,不免闷闷不乐,沈拓是以推了朋友寒暄,早早散衙归家。有兄长伴随,沈计脸上虽有笑模样,暗里还是郁愁不解,心机聪敏之人本就多思,沈计的脾气又有点孤拐,因辱生恨,公开深思他日定要报今时之仇。
回家与他娘子一说,程娘子微一沉吟,却道:“此事不当,沈都头乃是季县令亲手汲引之人,说是亲信也不为过。夫君品德刚正,自没拉拢的心机,但难保别人不作他想。”
“别提了,黄脸婆娘尽好事。”赖屠户趁着酒劲,将事都与外室说了。
“你再他娘胡咧咧,我休了你家去。”赖屠户只恨当初为了学杀猪的技术娶了这么个蠢妇,真是气死他了。
这动机一起,顿生期盼之心。
赖娘子这才品过味道来,半晌抽泣着:“你常日倒凶悍,杀猪剔骨,又领着这些个门徒,倒怕起那些恶棍闲汉来。”
赖娘子被打得懵了半天,从地上爬起来,嚎哭着一头撞向赖屠户怀里,尖着噪子:“好个杀才混账,竟动起手来。你打啊,你打啊,你本日打杀了我明日另娶个好的来。”
沈拓哭笑不得,不准他们肇事。结婚一事不过父命,他本来可有可无半点没放心上,赖家退亲,也不过活力赖家手腕下作、言语不堪。
赖娘子一听,衡量一番,固然娘家兄嫂为人可厌,银钱给他们总比赖屠户破钞在女人肚皮上强些,也免得娘家说她繁华了不拉拔兄弟。拉了赖小娘子的手,道:“还是囡囡有主张,沈家的这门婚事算是了了,你只一心做那何家妇。”
“别说你娘舅,你那些个娘舅也不是好的,一个两个钻钱眼里,你那些舅母没有银子哪教唆动得她们。”赖娘子抚着胸口气道。
赖娘子抹泪:“也不知贱人使了甚么妖术,迷得你爹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