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廿贰
曾九奸刁道:“我们比的只是一个奇巧无形,没规定非要给武功妙部下毒罢?若对方武功不是高我甚多,我手上只需戴一副薄纱手套,趁其不备挥出几絮西子眉,他身上岂有不沾上的事理?又如何能发觉中了我的骗局?”
曾九微微讶然,螓首微歪凝睇着他,笑道:“大哥哥,你不再考虑一下?”
曾九解开香囊,从内里摸出一只半指长、寸余宽的小盒。那小盒形如玉牌,被她托在手心当中,只见玉翠欲滴,肤白如雪,两相映照下说不出得都雅。盒制如屉,推开半截后暴露内里一簇簇色如烟黛、颀长如絮的物事,瞧上去有点像棉绳,但又比之枯瘦金饰。
曾九嫣然道:“是啊。”说着从一旁矮几上取银筷子,自盒中夹出一絮,放到了空碟子里。
欧阳锋忽而截口道:“不必了。就按这般比罢。”
曾九以退为进道:“若庄主心中不平,有比我这蛊虫更奇巧的毒,固然现在拿出来。我们重新比过,也不算甚么。”
曾九轻一咬唇,酒涡微现道:“真的么,大哥哥?你对我如许好么?”
欧阳锋便浅笑道:“既然事理没错,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我欧阳锋莫非还输不起么?”又谛视她,浑不在乎道,“我与你打赌,本就带着三分交谊,非论胜负都不必失了和蔼。即使你输了,难不成我就会不教给你御蛇门道?”
曾九站在床边,把腰一叉,又气又笑,心道:“好哇,欧阳锋,给我来这套。你觉得我问不出话来,就解不了你的毒?做梦去罢!本日让你见地见地姥姥我的手腕。”当下也不气不急,命人将他扒个精光,先摸索他周身的把柄,再察看他身上的毒征窜改。
第二日一大早,曾九将白衣奴送来的囚人两眼蒙住,特地倒了碗净水,点进一滴花蜜,这才递给他,道:“把这个喝了。”那人只闻到鼻端清甜浸人,还未喝下这毫无毒性的花露,人已中了鹅柳黄的毒。只他犹自不知,仍战战兢兢地将蜜水喝了个光。
欧阳锋道:“太阳暴虐,待喂人吃了毒,我们该去消暑解闷。眼下鲥鱼不是季候,但京口百花酒,已替你备下了。”
说到此处,曾九昂首向欧阳锋微微一笑,道:“被这东西缠上,人没别个反应,只是时不时会犯肉痛病,平常大夫底子发觉不出,任开再多的药,这肉痛病也会愈发作愈频繁、愈严峻。又因这小东西色黛颀长,我就给取名叫西子眉。听着是不是很适宜得趣?”她不等欧阳锋答话,又嫣然问,“若论杀人于无形之间,令人死不瞑目,我这西子眉比起庄主的三时断肠,只怕更高超些罢?”
欧阳锋面色冷酷,道:“我倒想就教,这东西你用来害人时,难不成也拿着筷子,谨慎翼翼夹起来,再放到人家身上?旁人便就傻站着任你施为?”
欧阳锋闻言面庞冷酷,一言不发。
软软雄起!
曾九天然也不会哄人。半个月后,另一个囚人因肉痛如绞,一日凌晨暴毙而死。看管的奴婢将他胸膛剖了一看,心脏上公然给咬破一个洞。
他这般不着陈迹的殷勤,曾九非常受用,便嫣然道:“嗯,我听你的。”
曾九这才解下他眼上的布,嘻嘻道:“去罢。”
欧阳锋道:“这是蛊虫?”
欧阳锋见她首肯,眼风微微一抬,身边自有奴婢下去安排待会儿的宴饮。而他则缓缓问道:“那么曾女人有何见教?”
欧阳锋笑了笑,问:“瞧着不像活物。”
欧阳锋顺势悄悄反握住她柔嫩手掌,口中却道:“这个天然。但此时不急。曾女人,先头两局我输了,但第三局却还没比。棋逢敌手,实在可贵,我欲和你将第三局也比完,不知你意下如何?”
欧阳锋当时正与曾九在蛇园玩耍,闻讯微微一笑,客气道:“那么三局两胜,你赢了。”
曾九怔了怔,先不去管他,而是趁这温馨时候给他探了脉。但沉吟了足有一炷香时候,仍觉千头万绪,不大了然。恰时,那囚人悠悠醒转,曾九正要问他毒状如何,那边疼痛,那人又复惨叫起来,只疼得两眼血红,几近胸痹,手脚乱舞间几乎又从床上翻了下来。
欧阳锋不知她心机百转,道:“好,那么我们便等等看你那蛊虫的短长。”
傍晚时分,她撑腮坐在门外石阶上苦苦思考,忽而瞥见后山云霞翻滚,夕照淹没其间,将云层都感化地一片血红,不由灵光一现,跳起来道:“拿匕首来!”
曾九本正因他豢养的奇蛇而心动不已,得了他这句话,立时牵住他衣袖欢声道:“愿赌伏输,该教我御蛇的体例了罢?”
得当时,欧阳锋的毒人正被两个白衣奴抬了出去。人刚一进门,仿佛便即毒发,顷刻惨叫一声,从担架上翻滚落地,哀嚎不断。
曾九浅笑道:“那我就献丑啦。这一回我要用的东西不是平常毒料, 而是我的成本行。”她说出这话, 欧阳锋顿时会心, 知她必是要用蛊。他久在大漠,对湘黔川蜀一带的蛊毒不甚体味,倒生出几分猎奇。
他这番话残暴不凡,身畔奴婢皆都深深垂首,脸上不敢稍露异色。曾九生性冷酷,听了也不无不成,便道:“那好罢。”
欧阳锋也料知她必会承诺,浅笑道:“好。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同时下毒,互换毒人,旁得一句也不必提及。我们各凭手腕,看谁先解得了对方的毒。”
曾九被他这般不动声色牵住,却也不抵挡。眼下她已然赢了,但欧阳锋话中模糊有争竞之意,她自大技艺,便也生出好胜心来,略想了想,便笑吟吟道:“求之不得。”
曾九闻声心中一动, 道:“如何白驼山另有私牢不成?”
那两个白衣奴提起他两手两脚,将他扔到了床上。曾九听了这惨嚎,只觉魔音穿耳,便上前在他身前几处穴道一点,企图给他镇痛。但她不这般做还好,指力略加,那人两眼一翻,疼得晕了畴昔。
欧阳锋浅笑道:“家业一大,不免会结下几个不长眼的敌手, 生出几个不循分的叛徒。加上白驼山地界上多有些凶暴悍匪啸聚, 常日里奸/淫掳掠,不恶不做,我既然庇护一方, 总要管一管。这等牲口, 令人抓了关起来留着, 比直接杀了有效。”他没甚么兴趣多提, 转而道,“我将这毒喂人服下,拿链子锁了他。到时我们自去谈笑吃宴, 叫他在外头跪着。三个时候以内, 他如何毒发, 如何毙命,我们天然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体例如何?”
待到午后,她又命人将囚人绑了,使银针深刺他受痛的穴道,加上割肉放血,以便揣摩到底毒在那边,这此中有甚么古怪。直到入夜时分,才揣摩出一个双方,令人照方配齐,看火熬药。但喂了药下去后,情状只可说略有好转,那人一天一宿的惨呼,嗓子已成了一口破钹,听得曾九头疼欲裂,气道:“把他嘴给我堵上!”
奔入屋中,只见那人周身已肿成一个紫薯馒头,她使极细的匕首在他臂上一扎到底,鲜血涌出别无异状,她看也不看,捡了一根细柄银勺在他臂骨上悄悄一刮。将勺子拿出来一看,上头正积着紫黑残余,她粘落在碟子上使净水一冲,见公然是腐臭的骨屑,不由喜道:“我晓得啦!再给我一会儿工夫!”话说到此处,她忽而如有所觉,回顾一望。
三时断肠发作极快,二人夜间看舞姬献艺时,帘外石阶上跪着的囚人便惨叫打滚起来,欧阳锋只微微皱眉,立时便有人上前塞住了那囚人的嘴。不过一支舞的工夫,犯人毒发身亡,欧阳锋犹淡淡问了曾九:“需不需求剖开他的肚子瞧瞧?”
曾九浅笑道:“我可不看,怪怕人的。这么点儿事,我天然信大哥哥不会骗我。”她话这般说,内心却深思:“欧阳锋此人真是个暴虐胚子。不过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就是了。”又蓦地忆起向经纶,怔怔想道,“像他这般的人,江湖这血雨腥风之地里,实在是凤毛麟角。”
如此没法儿,她好胜心一炽,干脆也不憩息,连夜揣摩该如何解法。那囚人的中毒症状除了周身紫胀以外,只是一个痛字,初时还可使他昏倒来抵抗痛苦,待到第二日天明,非论用药还是点穴都没了用处,此人只痛得没法睡去,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几近奄奄一息。曾九又连下了几副药,只是见效甚微。
如许一来,使毒人不须向对方解释毒中的门道,便不必心胸防备、暗中藏私,正可比拼出二人的真正高低,曾九只觉正合情意,便毫不游移道:“好!”
曾九亦笑道:“瞧着是不像,但它们可真是活的。这东西极耐活,轻易照顾,我总爱带些在身上。不过这些是新制的,你若悠长不喂它,它也是会死。”她拿银筷子在碟子边上悄悄一点,“这东西不能触手碰,一碰到肌肤,它便会悄悄松松钻到人体内,且人发觉不出疼痛。它在体内钻来钻去,不久便游到心上,就此附着心壁,喝血吃肉为生。甚么时候它将心钻个洞出来,甚么时候人也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