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时候一出戏都唱完了，黛玉却仍旧坐在一块山石上细细咀嚼着戏文，想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来，禁不住心动神摇。
这日宝玉看的倒是《西厢记》，因黛玉撞见了他，藏之不及，却递过来与黛玉同看，恰是词采清丽，警句迭出。
是以一得了那书，宝玉就爱若珍宝，手不释卷，虽晓得其间有些干系，千万不成被人瞧见了，却还是舍不得不拿进园子里，于无人之时细细观赏，因此仍旧是将那文理精密的书捡了几套拿出来。
一时候宝玉应了声，吃紧去了，黛玉一小我未免无趣，欲要再葬花时，先前却和宝玉二人已将落花清算埋葬安妥，欲要回身寻诸位姐妹们说话时，料得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也必往贾赦处存候，却不在房中，心中筹算着过后也打发小我畴昔问候一句，方显安妥；俄然又想起大娘舅贾赦病时，另有子侄看望，偏生当年自家父亲病重时，身边后代全无，无人安慰，待本身吃紧忙忙南下，却已是到了交代后事的风景了。想到此处，又是好一阵长叹短叹；复而又想起紫鹃常日里把她和宝玉凑对之事，悄悄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已是痴了，暗想：千里姻缘一线牵，却不晓得我的姻缘落在那边呢。
这时紫鹃说雪雁迟迟不见返来，在和宝钗说话，言语里微微有指责的意义。雪雁年纪渐长，并非畴前那么不谙世事，忙着给本身分辩道：“我不过是路上赶上了宝女人，随口问一句晓得不晓得女人的下落罢了。并没有别的意义。先前倒是传闻女人和宝二爷一起看书，厥后宝二爷归去了，女人不晓得去那里了。”
她二人固然皆是一心为了黛玉，面上一团和蔼，但暗里里却也有些不痛快。
本来雪雁尚小，一团孩气，诸事也不大理睬，端的拿紫鹃将姐姐普通对待。岂料这一两年里，紫鹃一心撺掇着黛玉跟宝玉好，又暗里里非常顾忌宝钗，常将外头疯传的金玉之言说给黛玉听。黛玉仍旧待紫鹃如姐妹普通亲，却晓得紫鹃是老太太的人，力赞宝黛之缘和顾忌宝钗，倒是承了贾府里婆媳斗法的余势，就有些不肯如她所想冷淡宝钗，反经常打发雪雁去寻宝钗说话。这日子久了，紫鹃又岂是没有知觉的，看雪雁便不如先前，彼其间的说话更加奥妙起来。
“看书？这但是件新奇事。沁芳闸桥边水气大，你们家女人一贯三灾六病的，这几日身子骨才略好了些，如何跑到那边去看书？”宝钗皱眉道。
她一时只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不肯让紫鹃、雪雁二人看出，若无其事的告别，自去一旁歇息。
传闻是宝玉部下的头一号小厮茗烟为了讨宝玉欢心，将那些古今小说、别传传奇一股脑皆买了来，引了宝玉去看。
两个粗使嬷嬷一起笑，一起骂，将宝钗和黛玉两人的脾气脾气、模样、家世、陪嫁、亲眷一一批评了一番，垂垂远去了。宝钗这才从山石背面渐渐走出来，心中烦躁、难过……各种情感不一而足。
黛玉本来是回潇、湘馆，却正巧顺道颠末端此处，不由得想起宝钗，心中好生感慨。
这边雪雁就问紫鹃道：“你不在潇、湘馆里，却如何也跑出来了？”
俄然又闻声那梨香院墙内笛声歌声更响，黛玉便猜那是十二个女孩子正在练习戏文呢。正巧这日排的是《牡丹亭》的戏，甚么“本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甚么“良辰美景何如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黛玉从旁听了，方知前人戏文之妙。
畴前薛家母女在梨香院中借住时，黛玉也是隔三差五常来的，是以途径非常熟谙。现在倒是给贾蔷从姑苏一带买返来的十二个女孩子住了，正在学着唱戏呢，故而有些乐声不敷为奇。
不晓得过了多久，俄然闻声悉索声响起，黛玉定睛看时，倒是两个小伶人手拉动手颠末草丛。那两个小伶人脸上妆容未卸，一个扮作小生模样，一个扮作小旦模样，一前一后，仿佛正要穿过这片山石，走到前头去赏花。
宝钗见她们焦急，忙也在旁安慰两句，心中却渐渐想起这里头的原因来，一时候百味杂陈。
宝钗遂将本身幼年时也看《西厢记》《牡丹亭》等书的事情款款奉告黛玉，又趁着无人之时，公开劝了黛玉几次。
雪雁忙笑着回礼，快走几步，走到宝钗面前，向她问道：“薛女人可曾瞥见我们家女人没有。”
黛玉正在低头想着些苦衷，不知不觉间听到缥缈婉转的乐声由远及近传来，回神看时，却见树叶阴里，暴露一道院墙。倒是梨香院。
那雪雁是黛玉极小之时，从南边姑苏带来的丫环，自幼长在一处的，紫鹃倒是贾府里老太太把本身的一个二等丫环赏了黛玉，服侍常日里的饮食起居，原名叫做鹦哥，厥后改了名字。
偏书坊中为了赢利，有一种人专写风月小说，将那古今名女子的情史别史、各种传奇、一一润色，香艳浓烈，极尽媚俗只能是，都写了来，又有印卖古今小说、戏曲杂剧的。
紫鹃因大了几岁，常日里办事又妥当，这府里情面来往又熟，很快被黛玉倚为臂助，雪雁倒是退了何止一射的处所。
紫鹃含笑答道：“我正看着小丫环们煎药，却见二奶奶那边打发人来送茶来了。说是两小瓶上用的新茶，女人事前也是晓得的。我也不晓得是甚么事，不晓得该如何回，你又迟迟不见返来，却想不到在这里跟宝女人说话。”
宝钗点头说未曾瞥见，雪雁就忧愁道：“我们家女人一大早就叫紫鹃姐姐筹办了花锄花囊和花帚，说要去葬花去。厥后我煎好了药，就出来到处找，听晴雯姐姐说，见我们家女人跟宝二爷坐在沁芳闸桥边上看书呢，我就忙去那边找。但是半路赶上了袭人姐姐找宝二爷，说大老爷身上不好，老太太打发宝二爷畴昔存候呢。厥后倒是碰到了宝二爷，我们家女人却不晓得那里去了。”
正在说话间，却又瞥见紫鹃打那边过来了，两下一问，都不见黛玉，又商定再分头去找。
宝玉小小年纪，常日里读的不过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尚书》等书，再者是《史记》等，纵有《诗经》一书雅正古朴、文法修辞俱佳、却早被贾政叱为不务正业，只叫他教员讲些前人科考八股的时文来听。
只是黛玉越看越是不明白起来，却见这平生一旦两个女孩子神情举止都非常含混，仍旧如同演戏似的，如伉俪般相互礼敬心疼，这个说一句“娘子”，阿谁说一句“相公”，倒是有几分假戏真做的风景。
本来黛玉和宝玉一同坐在沁芳闸下看书这段，里头倒是有原因的。
黛玉开初见时，只当这是外头那些伶人，是男人扮成的，不免大吃一惊，仓猝掩口，又想着要躲一躲，复而又一想，才想起这两个就是梨香院中练习戏文的女孩子了，这才安静下来，因见她们尚未发明本身，却也不好冒然现身，只缩在一块山石背面，留意看她二人如何行事。
本来宝钗是不晓得这段故事的。只不过宿世时候黛玉一时讲错，在贾母接待刘姥姥的宴会上说了几句，这才发觉了。厥后倒是因为拿这个劝黛玉，钗黛两个的豪情倒一日好似一日了，垂垂的无话不谈，黛玉这才将昔日的各种据实以告。
现在光阴倒转，宝钗再回味起这段旧事时，却不知心中是甚么滋味。宝黛二人因同看《西厢》，更加密切，但本身和黛玉也因了这事情前嫌尽去，只是却无人推测竟都落到那样一个结局！
紫鹃开初听雪雁说话，心中还想着指责几句，待到传闻宝黛二人一起看书，却忍不住展颜笑道：“果然如此的话，倒是更敦睦了，老太太听到了必放心生欢乐。”却也顾不上指责了。
雪雁顿脚叹道：“我也是这么说呢。只怕有甚么别的原因。我们家女人那脾气，女人也是晓得的，内里是个最有主张的，只恐宝女人劝几句，才听得出来呢。”
那书倒是最能移人道情的东西。
蓦地间听得脚步声仓促，由远及近而来，宝钗昂首看时，才发明是黛玉房中的丫环雪雁，忙面上带了些笑容，向她打号召。
宝玉正值十二三岁浮滑的年纪，甚么事情不敢做，甚么事情做不得？
却说黛玉因出来葬花碰到宝玉，顺道跟宝玉一起看了一回《西厢记》，复又清算落花时，就看到袭人走过来，说大老爷贾赦身上不好，说老太太叫宝玉去看他，请宝玉早些归去换衣裳。
固然大观园中春光晴好，她却再没了赏看的兴趣，只感觉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庞大的石头普通，压得她呼吸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