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莺儿口口声声喝彩着蟹黄酒,实在此时正值春日,却不是吃螃蟹的时节。宝钗于大家的口味爱好记得清楚,留了酒酿清蒸鸭子、野鸡炒芦蒿、油盐炒枸杞芽儿几道菜,倒也是有荤有素。因晓得莺儿嗜酒,又叮咛厨房取了糟鹅掌鸭信来给她下酒,自家却尽管用火腿鲜笋汤泡了饭吃。
莺儿点头道:“我们女民气中必定有筹算。你也跟了她这很多日子,几时见她吃了亏去?便是我们家大爷那样的人,一时不慎冲撞了女人,过些光阴还会想着赔不是哩。”
宝钗笑而不答。瞬息莺儿公然捧着两坛后代儿红返来,主仆三人打发地下的小丫环们各自用饭去了,自家把门关起来用饭。
厥后贾家一朝失势,贾母病逝而亡,黛玉被逼嫁与北静王为妾,宝钗却承元妃懿旨、贾薛二家同谋和贾宝玉结婚,但尽出百宝却未能挽救家属颓落的运气。
妄议仆人这个罪名但是不小。茜雪和莺儿都惊出一身盗汗来,就要跪下告罪,宝钗眼疾手快给拉住了,笑着说道:“我刚才是唬你们呢,做不得真。你们常日里是多么样人,莫非我竟不知不成?如果那乱嚼是非的,也就不会这般相待了。只要一样,我方才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是说姚先生的,如何说着说着,就说到我哥哥头上了,岂不是越扯越远了?”
莺儿和茜雪仓猝起家告罪,宝钗先望向茜雪,替她理一理额前的乱发,笑着说:“常日里我见你也是个利落利落的人,只当你跟莺儿一样善饮,想不到这才几杯,脸上就见□□了。幸亏我叮嘱厨房做了酸汤,你倒是多喝几碗,醒一醒酒方好。”
茜雪见她这几日不似前番那么浑浑噩噩,还觉得她大彻大悟了,岂能体察她这番苦衷?心中成心劝饮,佯作忧愁道:“既是女人如此说,我不敢深劝。只是这两坛子上好的女儿红,莫非竟要孤负了不成?”
莺儿忙道:“听香菱说,她在旁人面前尚好,行事却也妥贴。也不晓得是如何回事,竟跟我们女人不对盘,这才见了面常常闹别扭。”
宝钗点头说道:“不晓得如何的,迩来只感觉吃不下饭。倒是这火腿鲜笋汤的味道甚鲜,和着饭吃恰好。”实在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乍经此变,整日里心乱得很,宿世此生的很多事情如一团团寻不到眉目的乱麻横在她心头,如何有用饭的兴趣?就连这火腿鲜笋汤,也不过是勉强喝几口,好不至头晕目炫罢了。
茜雪一鼓掌道:“恰是如许才不好。我们家女人多么样人,岂能受了这等委曲去?见了她总要满面堆笑,拿个热脸去贴人家,我替我们女人不值!”
宿世里,皇太妃娘娘因痰症不治殡天后,贾家的内命妇倾巢出动,为其守灵,曾和北静王妃合住一个院落。北静王妃谦逊谨慎,便以贾家和皇太妃娘娘有旧为由,执意不肯住在尊位,将东跨院让与贾家,本身只肯住在西跨院中。
又过了一会子,宝钗饭毕,自去里屋做针线,却叮嘱莺儿茜雪二人不必陪侍,且放开手脚吃喝,休要孤负了这美酒好菜。莺儿茜雪应了。
茜雪见了便笑道:“女人莫要总吃这个,好歹动几筷子菜,喝两口酒。”
天近晌午,宝钗命莺儿和茜雪将这些菜肴分拣到食盒里,送与张嬷嬷等人享用。莺儿嚷道:“女人莫要总顾着别人,倒忘了本身。”
茜雪不堪酒力,才喝了两杯,就有些上头,想起姚静人前人后的各种失礼之处,不屑道:“常听人说大奶奶因一女子误入迷津,我还当是甚么神仙妃子呢,成果竟是这般模样!现在并无外人在,我暗里里跟你说句知己话,似如许的女子,入我们贾府当粗使丫环还不配哩,保管头一日就说她不懂端方给打出门去,如何能配大奶奶?莫不是被人施了邪术,迷了心窍?”
宝钗又向莺儿道:“你也是。常日里我看你还好,怎的才几杯酒下肚,就妄议起仆人来了?这府里不比金陵故乡,背后里说的话能传遍荣宁二府两条街去,我平素叮咛你谨言慎行,莫非都忘了不成?”
实在宝钗发起要姚静进宫去为皇太妃医病,除了为女儿谷之事铺路外,也存了一段为贾王史薛四大师族好的心机。
想到这里,莺儿就硬着头皮保护姚静,道:“虽是她不懂端方不懂礼数,可我们女人说了,看在孙嬷嬷份上,反面她普通见地。何况女人也说,这小我当然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可那一番心气,倒是等闲的女儿家不能及的。当日女人说甚么来着?匹夫不成夺其志,既有这般志向,又有孙嬷嬷在一旁搀扶,到底成甚么成果,却还难说的很。倒不能等闲小觑了她去。”
因此宝钗传闻姚静医术通神,就动了心机:若姚静果然能医得了皇太妃娘娘的痰症,说不定贾薛两家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呢。
宝钗一小我在里屋做针线,将一只斑斓胡蝶绣得栩栩如生,刚绣了大半个胡蝶翅膀,俄然听到外间喧哗声渐起,畴昔看时,方知是莺儿和茜雪各自饮了几杯酒,趁着醉意又提及姚静的是非来。
想到此处,姚静模糊竟有些后怕,又想起孙穆,心中既光荣,又是感激。
宝钗却不晓得姚静此时的苦衷。她见姚寂静默无言,只当她对医皇太妃之病并无掌控,只得在心中暗叹一声,将此事搁置了。
茜雪叹了口气道:“莫非你竟看不出来?我们女人为了大爷受了多少委曲,吃了多少亏了?”
宝钗听到此处,恐怕她们东扯西扯,说到薛蟠身上,忙笑着从里屋探身出来,扬声道:“喝酒归喝酒,如何说话声音更加大起来了?这内里的人如果不晓得,还觉得你们起了争论哩。”
莺儿闻言喝彩道:“又有蟹黄酒喝了!她们没口福,倒便宜了我们。”
莺儿吃紧把口中的酒吞下去,嗔宝钗道:“女人就晓得拿我们谈笑。”三人笑闹一团,宝钗遂感觉心中仿佛轻松了很多似的。
但是进宫医病之事,毕竟要姚静胸有成竹、肯一口答允下来才行。这事是谁也强求不得的。宝钗见姚静不复先前的模样,连那份狂傲和意气风发都收敛住了,天然当她不肯答允,遂不强求,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从长计议便是,此事倒也不急在一时,来日方长。”
茜雪实在是个直性子的人,常日里拘束惯了,这日里借着些救治,一气都发了出来,因道:“虽是如此说,可好歹是有门槛的。她这般无礼,连这府里老太太房里的傻大姐也比不上,就算再故意气,单这条已经是不成恕了。”
宝钗淡淡笑道:“你放心。莫要忘了我们的莺儿女人最善喝酒,喝上十坛八坛只怕方趁了她心愿哩。”
宝钗笑道:“放心。我早亲身挑了几样我们喜好吃的菜留下来了,一会子你再去厨房寻两坛上好的女儿红来,我们临时关起门来乐一会子。”
李纨方才大哭过一场,此时没精打采的,执意告别,宝钗也不相留,忙送出了院子,再回屋看时,却见孙穆和姚静也分开了,待到问莺儿时,莺儿说孙穆临走时说了,因姚先生知味斋店里有些急事尚未措置,故未及道别。
宝钗倒有几分哭笑不得,内心明白这定然是姚静的主张。这日她趁薛阿姨不在家中,安排诸事,原拟治席请孙穆和姚静同桌而饮的,预备了很多菜肴,想不到全然排不上用处。
这位皇太妃娘娘和贾家有一段干系,传闻皇太妃娘娘当年出身微寒,得以选秀入宫多赖荣国府之力。现在太上皇禅位给当明天子,皇太后也健在,这位娘娘固然迫于出身未能贵冠后宫,但是凭了生了当明天子的功绩,仍然在天子身边颇能说的上话,贾家也颇得她照拂。
她的思惟认识当然先进,但这个天下既没有经历过如西方发蒙活动之类的浸礼,更没有出现出如新文明活动期间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思潮。她的看法过分先进,反而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故而自穿越以来,到处碰鼻,大家喊打,每次都是风景一阵子当即被打回本相,若非碰到一个孙穆,到处庇护,回回设法描补,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两小我正说话间,就看李纨和孙穆一前一后从里屋出来了,当下也不便再多说甚么。
茜雪低头尽管看本身的脚尖,低低应了一声。
姚静再度冷静无言。她本来觉得仰仗着高超医术、超出这个天下的思惟认识以及对红楼原著的熟知,迟早能够叱诧风云。但经宝钗提示才想起来,这个天下的统治者都是一群唯我独尊、杀个把人如同喝水用饭普通的家伙,而所谓对红楼原著的熟知,实在也并不是那么好用。
莺儿模糊晓得姚静和孙嬷嬷交好。她的女红是昔日孙嬷嬷手把手教的,两人也算有师徒的情分。这么一深思下来,哪怕姚静有千条万条不是,莺儿也不美意义在别人面前说她不好了。不然,莫非说孙嬷嬷瞎了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