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薛阿姨和宝钗都不肯信赖，只道薛蟠是成心推托。薛阿姨先怒道：“你这孩子几时竟这般吝啬了？我们住在你姨爹家这几年，承蒙贾家阖家高低接待，到处和蔼。你又和他家的爷们儿交好，每日里混在一处。现在他家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能不表示一二？一万两银子是多了些，可谁不晓得我们薛家有钱？就得拿这一万两出来，才气不屈辱了我们家夙来的名声。”

薛阿姨听了这话，沉默半晌，方道：“若果然要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他们那里来这很多钱？我们住在这府里两年了，可没传闻他家除了农家外另有甚么财产。”

宝钗听到这里，惊奇问道：“客岁年关结账时，我记得老苍头是解交了两万多两银子的。当时我还劝你都换成金子，存放着也便利。这才几个月，莫非竟全没了？”

薛蟠开初支支吾吾故作奥秘不肯说，比及被宝钗逼急了，方大声说道：“娘你却不必难过。儿子此次可没干甚么好事，你们常唠叨着说有钢要用到刀刃上，我倒是听出来了。这两万多两银子，全用来办闲事了。我早说过，要给娘挣个凤冠霞帔的诰命出来，只怕也就是这几年的风景了。”

宝钗道：“母亲细心想想看，盖园子哪处不要用钱？野生、修建用的木料砖瓦尚是小事，比及端的建成，材花银子呢。前几日听哥哥说，那蔷大爷带着几小我下江南去买伶人，礼聘教习兼购置乐器行头，单这一注你算算有多少？”

薛阿姨定定神说：“我冷眼看着，如果以他们家平素的□□，只怕少说也要一二万两银子。”

薛蟠手里现在单都城里就有十几间大小不一的铺子，每年薛家入账几万两白银。薛阿姨想着即便这些年买卖有所残落，凑出一万两银子来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岂猜想薛蟠面有难色，一摊手道：“论理我们在贾家住了这么久，他家建园子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出几个实在有些过不去。但是娘你一下子要一万两银子，这但是难住我了！我现现在从那里给你凑一万两银子来？”

薛阿姨闻言大惊，道：“如何要用这很多银子？”

固然作为亲戚，早在探亲别院完工之前，薛阿姨就曾经表示过，如有甚么帮的上忙的处所固然开口，薛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但以王夫人和贾母的爱面子，再加上只怕她们也对探亲别院的破钞开消估计不敷，天然不肯开口。薛阿姨本来虑着贾家既不肯收，自家也不好做的太着陈迹，只怕冒昧了亲戚，反而不美。故而只是在得知元春封妃之时送了厚厚一份贺礼，倒没对建园子有分外的表示。现在得知建园子竟要这么很多破钞，她也是颠末风波的人，天然悟出贾家是外头面子里头苦，是以就又动了心机，先来和宝钗商讨。

半晌，薛阿姨俄然想起一事，问宝钗道：“如此说来，既是盖园子这么大的事，我们是不是也该出一份力？”

宝钗也惊住了，忙安慰不止，又忙着查问薛蟠到底把银子花到甚么上头了。

薛阿姨却似主张已定。见宝钗也说并无非常不当之处，她便行动下来，当日三催四请，硬是把薛蟠从外头叫返来，言说如此如此，催着他从速筹办银子。

宝钗想了一想，暗道：如果薛家住在自家宅子里，也就罢了。但现在为了母亲和王夫人说话便利，彼其间有个照顾，借住在贾家。虽说借住几年屋子并不值甚么钱，归正贾家的屋子闲着也是闲着，但可贵的是这份交谊。

薛蟠苦着脸说：“娘说的我都晓得。可现在铺子里周转困难，如何能拿出这很多钱来？”

薛阿姨点头道：“我的儿，你说的非常。幸亏贾家家大业大，花的起。贾府里沸沸扬扬都传遍了，都说蔷大爷带了五万两银子去呢。”

实在薛家本有百万之富，宝钗这些年又打理着买卖，单她本技艺头的那几个铺子，因宝钗运营有方，部属又得力，买卖越做越大，每年竟有小几千两银子的出息，是以她原不把一万两银子非常看在眼里。

听薛阿姨这么说，此次吃惊的倒是宝钗了。

薛阿姨见薛蟠一副迟疑满志的模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这两万多两银子，连个响声都没闻声就没了。莫不是被歹人利用了你。你好歹说的细心一些，我也好放心。”虽是如此说，心中早就信了。

薛阿姨鼻子差点气歪了，她身为当家主母，到处俭仆，束缚下人，为的就是多攒下些银钱好留给子孙后代。想不到她这里冒死省钱，薛蟠却不承情，才三四个月的时候，薛蟠就将整整两万多两银子全糟蹋没了。薛阿姨想到这里，怒极攻心，手指颤巍巍指着薛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俄然间不晓得想起了甚么，心中一酸，泪珠就滚将下来。

只是同时她却也晓得，一万两银子在别人眼睛里，倒是一笔相称大的数字。权贵之家的嫡女出嫁，只怕统统的嫁奁加在一起，也不定有这个数呢！一万两银子，只怕一个贵妇诰命积累了一辈子的梯己了。

宝钗便道：“姨父是五品官，一年的俸禄、各路官吏入京的冰敬、炭敬诸物，如何说一年也能有几千两银子。加上这一笔，对付一年的平常开支、情面来往，是尽够了。碰到地里收成好岁租多的时候，只怕另有很多残剩。就算这些年府里人丁多，事情多，前几辈总也攒下来些东西。再者，大姐姐成了皇妃，荣府门口车水马龙，下头人莫非就没有甚么贡献的？”

除此以外，宝钗还晓得似自家母亲这般上了年纪的人，实在生性最俭仆。现在竟肯一下子拿出一万两银子来，实在罕见。

薛阿姨提示道：“莫非他们竟不吃不喝了不成？”她是当家主母，天然晓得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如何一回事，何况各种红白丧事、情面来往，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宝钗想了想道：“他们家百年堆集，想来老是有些家底的。别的不说，单他们家东北上的庄子，只怕一年也能入近万两银子呢！纵使碰到收成不好的年景，打个半数，也有小五千两。”

薛阿姨迷惑道：“既是如此说，又如何用得了一二十万两银子。”

薛阿姨忍不住念佛道：“阿弥陀佛！快赶上当年我们王府预备接驾时候的做派了。”

宝钗笑道：“这还是懂行的价了。这事情虽不算甚大，里头倒是大有藏掖。现在我们关起门来发言，也不怕别人晓得，我就实在说了，只怕蔷大爷年纪轻，不在行，虽下头有几个当真跑去讲代价会经纪的人，到底又远了一层。母亲想想看，这里头的油水莫非能少了？如许层层剥削加码，少说也要二三万两银子。”

薛阿姨想了一想，豪放说道：“既是如此，明儿个我就跟你二姨母说，我们家拿出一万两银子来，如何？”

宝钗道：“这个我倒是听哥哥说了，不是五万两。是用的他家存在江南甄家的银子，说支三万两用作采买伶人等之用，下剩二万两预备购置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

宝钗笑着答复：“这算甚么？昨日我到老太太房里存候，正赶高低头人呈上园子的图样，大师在争着看。我看按上头画的境地方向，只怕有得忙活了，这还幸亏有能人从中调剂，省了很多财力。头一样，地盘是现成不消另买的。再者，竹树山石以及亭榭雕栏植物，皆可从东府会芳园及荣府旧园中挪就前来，纵使仍不敷用，所添亦是有限。”

薛蟠点头说：“这是大老爷们儿干的事，如何能说给你们听。”执意不肯说此中打量。

想到这里，宝钗就游移着说道：“既是借住在他家，现在他家赶上这么个大事，我们确切不好袖手旁观。哪怕他家不缺银子，但我们拿出来的，也是我们家的一番情意。”

薛蟠吞吞吐吐道：“可不都全没了。”

宝钗笑道：“也就是快赶上，以贾家的谨小慎微，又如何敢逾制呢。除了前头说了那两样外，打造金银器皿、安设各处陈列、乃至采办鸟雀，那里少得了银子了？”

薛阿姨无法，正要就此罢了，宝钗却抿嘴笑道：“还能有甚么事？必是那甚么冯大爷说了甚么话，哥哥脑筋一热，就抬了银子畴昔了呗。只盼着那冯大爷是个有才调的人，别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她神态轻松，明显也感觉顶多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亏了银子的不是，决然想不到有的事情办砸了，不但仅会落空财帛，另有能够扳连家属。

院门紧闭，这日恰逢王夫人的斋戒日，她应在房中修持，想来是不会过来跟薛阿姨说话了。白日渐长，薛阿姨昼寝以后，不免感觉无聊，到宝钗房中略坐，一边看宝钗做针线活，一边跟她说些闲话。既是关起门来的私房话，便也不怕旁人闻声，母女两个就这么随便算着盖探亲别院的各项使费，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