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本来贾珍见秦氏出丧时,尤氏装病推委,心中不快,意欲待丧事了后整治她一番。只是丧中先和尤二姐厮混了那么一段日子,不免对尤氏有些惭愧之心,再加上佩凤鸣鸾已是被尤氏不动声色间收伏了的,在耳边各式夸说尤氏的好处,贾珍垂垂的也就把不待见尤氏的心机给熄了。何况是贾敬在家时候做主给娶的人,纵她不好,莫非还能撵了去?因而早把先前给秦氏报仇的想头歇了,自去和宠妾娈童混闹。尤氏尽管一点一点收伏底下人,别事皆不大理睬,日子倒比秦氏在时好过了很多。这是后话,临时不表。
“至于说要mm进府里当妾,除了为尤家贾家的面子考虑,我还想劝母亲一句。”尤氏又开口说道,“这权贵之家的妾室那里是那么好当的?里头的学问大着呢,你当都像那小户人家,一个个把妾宠到天上去?别的不说,就说西府里头的赵姨娘,前些时你还夸说长相斑斓的,趁着那边太太养儿子身子沉的时候收了房,苦哈哈的熬了这么多年,一双后代都快长成人了,还不是个姨娘身份,被那府里的人到处看不起。幸亏那赵姨娘是本性子烈的,隔三岔五总要闹上一场呢,如果像二mm如许的软性子,少不得忍气吞声,悄悄亏损的份儿。那府里的太太也是个好性的,是吃斋念佛的大善人,莫非会公开里给她下绊子?还不是那起子底下人捣蛋?纵是我们家拼着脸面不要,把二mm送到这府里来,我护不住时,又该如何是好?”
贾府中人提心吊胆等了数日,见总无下文,也就临时把心略放一放。谁知刚又过了几日,正逢荣国府贾政生辰,虽不是大生日,宁荣二府却也欢聚一堂道贺,正热烈间,六宫都寺人夏守忠前来降旨。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外头刺探动静的人才回转,只见四五个管家气喘吁吁跑过来报喜。贾母便唤进赖大细问时,方晓得前些年进宫的贾元春得受圣眷,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唤家人前去谢恩。
却说秦氏既死,当日一意主张把秦氏接进宁国府的贾敬日夜悬心,晓得东窗事已发,恐怕上头喜怒无常,见怪下来,迁怒百口,只是这从龙之事,繁华繁华和灭族之祸不过在一念之间,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体例好想,只要一味念着《阴骘文》,盼望能够抵却前罪,为家人祈福,再者就是混在观中同羽士们清谈,说些炼丹之事,希冀着白日飞升,不再受人间痛苦煎熬。
尤氏不等尤老娘说完就啐道:“母亲莫不是整日里看戏文,看胡涂了。谁家会这么没端方,娶了做姐姐的当正头娘子,又过了十几年,再巴巴的把mm接过来当妾?畴前姐妹嫁同一个男人的,要么是一起嫁过来,两端大或是mm当滕妾,要么是姐姐先去了,妹子再嫁出去当续弦。现现在我好好的,又不是初嫁,这时候把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弄出去,岂不是让那起子小人背后猜忌,公开里嚼舌头说我妹子不端方?再者,母亲莫非是盼着我立时死了?或是被休回娘家?”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流下几滴眼泪来。
宝钗只感觉气闷非常,面上虽仍四平八稳,沉寂如昔,私底下却也存了些想头。因向金锁里那声音问道:“此番是福是祸?”
宝玉虽不明其理,仍恋着秦钟,叫底下人约了秦相公一道读夜书。怎奈身边的小厮们都是贾母交代过的,晓得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不敢等闲遂了宝玉的意。都只是回话说,已打发人去了秦家了,那秦小相公秉赋却弱,因在郊野受了些风霜,返来后便咳嗽感冒,懒进饮食,大有不堪之状,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
因而一个个心神安宁,继而又都洋洋喜气盈腮。贾母跟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几个诰命夫人按品大妆,贾赦贾珍等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着贾母大轿入朝而去。因而宁荣两府上高低下里里外外,各色人等莫不欣然主动,个个面上对劲洋洋,大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状。
尤老娘虽是长辈,但一来她是尤家的续弦,带了两个拖油瓶女儿嫁出去了,二来尤氏嫁的好,在尤家很有面子,是以尤老娘一贯不大敢招惹尤氏的,此时听尤氏这么问,她可不敢诚恳答复说恰是盼着尤氏被休,只是焦急往尤二姐那边望,盼着尤二姐把贾珍平素的承诺说上几句。却见尤二姐早涨红了脸,把头死命低着,眼睛一向盯着脚尖看,压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义。
宝玉低头想了一想,只道秦钟与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保养,或者本身夜间索欢太过,倒不美意义诘问过分,只得无可何如,自谓等大愈时再约。
那声音沉默半晌道:“这倒是不好说。若说是祸吧,实在是一桩丧事。若说是福,却又埋下了祸端。”
尤老娘张口结舌,直接傻了眼。她因姿色不俗,故才气带着拖油瓶嫁进尤产业续弦,实在出身比尤家还不如,这些个大师庭里头的弯弯道道她岂能尽知?故而才被繁华迷了眼,鼓动着尤二姐做出这等事来,只说再不济也能进了贾府当妾室,岂猜想竟有这么多不当之处,当下就全没了主张,只哭丧着脸问尤氏道:“姑奶奶你夙来是个有主张的,你父亲也常赞你说给他长脸的。现在依你看,这事情要如何结束,总不能让你mm被人白玩了一场罢。”
尤氏渐渐拿帕子拭了泪,向着尤老娘说道:“母亲也没来尤家几年,想是不清楚这里头的原因。论家世,尤家只是小康,原比贾家差了不晓得多少重。只因老爷的原配死得早,这府里头的太爷传闻我是个懂事会持家的,一力做主把我娶了出去,为的就是老爷胡涂的时候,我能在中间劝着。厥后太爷心灰意冷想着修神仙去了,临走时候还发话为我撑腰。故而你看这些大哥爷虽不常往我房里,正头娘子应有的面子却一件式微下。别看老爷一味混闹,在外头养了好几个油头粉头,在府里也不循分,直闹得要把全部国公府给翻过来,但他好歹是一族之长,内心倒是明白的。只要我不死,这个正头娘子的位子,就是我的,任甚么人也只无能瞪眼。何况我现现在身上更是有着朝廷的诰命,又岂是想休就能休得的。”
宝钗更加忐忑。须知她一心入宫,恰好薛家皇商出身,论身份在一干官宦之家中毫不起眼,便拟借助贾王二府之力。如果贾府有了祸事,想来连王家都少不得被连累一二,自家宫选之事天然更是泡汤了。
贾政就从速换衣入朝,贾母等百口人不免心中皆惶惑不定,恐怕是秦家那事发了,转念又一想,如果秦家的事情,天子必定先见怪贾敬,再者是宁国府贾珍,决然不会先怪到贾政头上。
唬的一干人不知是何动静,魂不附体,忙止了戏文,撤去酒菜,摆了香案,才跪接了皇上宣贾政入朝的口谕。
尤老娘见有了银子,又有了金饰衣裳,此时明白再闹下去也没甚么好处,也就不闹了,次日公然带着尤二姐、尤三姐去了。
那贾珍正忙着同佩凤鸣鸾二女温存,那里顾得上小姨子,传闻她去了,不过可惜几句,也就抛在脑后了。
尤氏打内心头看不起尤老娘,暗道到了这个境地,可不就是白玩吗。这幸亏是自家mm,好歹面上挂着一个尤字的,如果换了别人,早被她骂出去了。一转眼看到尤二姐一帮手足无措的惨痛模样,想起她平素的和顺和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叹道:“眼下也没有别的体例,你们且归去,等我渐渐设法吧。”一面说,一面把本身的私房中取了几十两银子,托付尤老娘。又唤了银蝶出去,开了箱柜,取了几件不大穿的衣服和几只簪环,一起包给二姐。
贾府里对此事有些知觉的人,从贾母贾敬贾赦贾政,再到贾蓉等众,都心中忐忑不已。贾母晓得那秦家恐怕是第一个推委不掉的,更是悄悄令人叫宝玉远着秦钟,以免和秦家牵涉过深。
尤氏嘲笑着跟尤老娘算账:“贾家固然繁华,只是凡事都有定规的。姨娘们每月只得二两银子的月钱,比起我的大丫环银蝶来,也不过量了一倍,这够甚么用?随便在外头寻一户中等人家嫁了去,当正头娘子,吃穿皆得自主,岂不比这个强多了?”
当时宝钗和薛阿姨等人也在荣国府中,只见贾母正心神不定,也不叫人扶,拄着拐杖一小我在大堂廊下鹄立,冷风过处,更加显得满头白发萧然;待转头渐渐走回大堂屋里来,又见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等人在大堂中坐着,一个个屛神静气,神采凝重,就连常日里最爱谈笑的王熙凤也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