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宝钗连续听了三遍,才从梦中惊醒。这夜又是莺儿陪侍,一摸她的身材,见浑身炎热,就晓得是那种病又犯了。
黛玉不防宝钗偏在这些小事上如此殷勤,做的滴水不漏,不觉怒意又起。宝钗也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料得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本身是为她好,她迟早都会觉悟的,故而借口铺子里另有事,将黛玉拜托给她堂弟薛蝌,本身先走了。
又绕到后院,更觉熟谙,只见一弯浅水,水边小小一方土坡高低,翠竹环抱当中,更有一座小楼,一派苍翠,若隐若现,便知这是宝钗按了潇湘馆的规制来的,不管是本来有的,还是宝钗特地命人补葺的,都足见用心。
这边宝钗忙着照顾,黛玉被呛得满脸通红,却一向用力推她。待到缓过气来,就含泪指着她说道:“我究竟喜好甚么人,你明显心知肚明,却用心假装不知,还总拿甚么红香绿玉,再不然就是贵妃娘娘的赐婚来嘲我,究竟是何用心?你也不必如此,我晓得我攀附不上你。过几日贵妃娘娘的赐婚下来时,我在香案前抗旨时,决然不会扳连了你的繁华繁华!”
宝钗正欲再看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前面花圃,只见一个丫环站在那边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端倪腐败,虽无非常姿色,却亦有动听之处。
就在茜雪佳耦将金锁送到智通寺的那天早晨,宝钗做了一个奇特的梦。
黛玉闻言又是绝望又是悲伤,欲要再说甚么时,莺儿已经带着雪雁吃紧赶了过来。雪雁扶着黛玉在旁坐定,又奉侍着她,用温水送服了一颗天王补心丹,黛玉的色彩方缓缓回转。
林黛玉见状大吃一惊,道:“好低沉的字,竟似畿语了!”
黛玉久居大观园,宝钗不欲贾家的人晓得这些家丑,阖家高低瞒得严严实实,故而外头全部都城都传遍了,偏黛玉等人不知。
宝钗想了一想,见四下无人,遂缓缓向她申明心迹,又道:“虽是如此,但男婚女嫁,方是人间坦途大道。宝兄弟是你良配。他待人至诚至真,将来必不会孤负了你。纵使有朝一日贾府不若畴前,又或者分炊单过,凭了你的嫁奁银子,这些年在我这里凑分子的分红,也充足一家人安乐无虞了。”
只是黛玉既然没经历过,宝钗也就很难解释此中的千百滋味。她的思路千回百转,最后化作幽幽一叹:“你莫要率性。宝兄弟实是你良配,当然不思长进了些,但偏安一隅,何尝不能博个现世安稳。就算你抗旨不嫁,我也是要嫁人的。三春去后诸芳尽,又有谁能陪谁一辈子呢?”
宝钗仿佛认得那丫环普通,张口就叫“娇杏”,那丫环抬开端来,微浅笑着跟她说:“薛女人,你是个真正的美意人。美意人是应当遭到福报的。我克日听到一首歌谣,非常风趣。若你迷惑心伤之时,无妨也听上一听。”紧接着,娇杏就曼声吟唱起来。
黛玉传闻宝钗夜里病发,已是秀眉微蹙,待到莺儿说宝钗夜间写了一篇东西,满脸欣然之时,更是动容,两人忙将那团雪浪纸摊开,见上头写的是:
宝钗淡然一笑,表示她不必再说,擦洗过后,亲身到结案边,摆好笔墨纸砚,磨了大半天的磨,写了一篇字,想了一想,却又团成一团,扔到角落里去了。
宝钗看黛玉这副模样,也颇觉痛心,正苦笑间,黛玉俄然拿起那纸契书,用手只一撕,那契书就碎成了一片一片,往空中纷繁扬扬落了下来。黛玉就站在那碎纸雨的中间,气呼呼地望着宝钗不说话。
黛玉跌足道:“你现在人病着,偏每日里惦记这些事!思虑这般重,这病几时能好?”又道:“既是你叮咛下去的,自是统统都好的。”
但是行至墙角处,黛玉却禁不住皱起眉头。这里是盘曲游廊的一角,雕栏旁种着一些玫瑰芍药等花,香气袭人,深红浅红,错落有致。
急往袖里笼了那团东西,来寻宝钗,宝钗不好说这是娇杏的托梦之语,只得随口以言语打发,又道:“我正要寻你呢。前个宝兄弟认的儿子贾芸过来讲,你那园子已是四周补葺安妥了。不若甚么时候去看一看?”
到底拗不过宝钗,数今后随宝钗去了那所园子,刚进了门,见那三进三出的院落,只感觉莫名透着一股熟谙,心中既惊又喜,暗道:“好生奇特,莫非我在梦里竟然来过此处不成?”
莺儿见黛玉这副模样,不觉慌了神,偏这天跟黛玉出来的,不是紫鹃,而是雪雁,她一派天真,因黛玉一开端叮咛她不要跟着,竟是到了前面看风景去了。莺儿只得四周寻觅。
宝钗不由得叹了口气:“来前我也担忧过你会如此,故而拿给你的契书,只是副本罢了。副本已是送到官府里备案过了的。你便是再撕一百张纸,也是无济于事的。”
但单是听雪雁如是说,黛玉已经心惊肉跳,为宝钗愤然不已,捏着一把汗了,遐想这很多天里,宝钗受自家母亲不待见,心中该有多苦!
黛玉怒道:“莫非我竟是求安乐无虞的吗?”
黛玉竟说出这席话来,宝钗猝不及防之下,又是欣喜,又是心惊。欣喜是因为黛玉自陈心迹,本来她待宝钗之心,同宝钗待她之心普通无二;心惊的是黛玉竟然扬言,要在贵妃娘娘的香案前抗旨拒婚。须知皇家旨意,等闲违背不得,此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便是杀头的罪名。
黛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指着这片说道:“若此处有些山石装点,种些杜若蘅芜等异草,岂不更觉高雅?”
莺儿是个练习有素的,当下也不忙,先是号召了小红一声,两小我一人去小厨房打水,一人用汗巾子替宝钗拭汗,一边擦一边说道:“想不到女人那种病又犯了,只怕又得惹太太唠叨了。”
“夜已深了。都去睡了吧。”宝钗叮咛道。
宝钗看着黛玉,心想她宿世里内忧内乱,积郁成疾,尚未撑到贾家式微之时,就放手人寰了,不若本身有一番沿街乞讨、冻死街头的遭受,故而不能体味安乐无虞四个字里的可贵。
当时宝钗因了买卖上的事情,和小红低声交代着些甚么,故而落在前面,陪黛玉四周走动的倒是莺儿,莺儿见黛玉如此说,正中下怀,指着那片玫瑰芍药说道:“林女人有所不知,这里本来就堆的是太湖山石,中间种了些杜若蘅芜的。可我家女人来看时,点头说不好,特地命人将此处改成了这般模样。因我舍不得,悄悄叫哥哥留着那些山石,现在还堆在我家后院呢……”
雪雁见黛玉气成这模样,不免小声开解她,道:“女人也莫要老是生宝女人的气,宝女人过得也颇不轻易。刚才我竟传闻,薛家太太竟是嫌这个女儿多事,一心想着把她嫁出门去的,还筹议过甚么换亲,要把宝女人换了人家女儿,好给那薛大爷讨老婆呢。幸亏人家女人抵死不从,不然,实在是过分委曲宝女人了。”
黛玉听莺儿如此说,就晓得必有原因,低头想了一回,不觉大怒,原路折返寻到宝钗,将那契书掷在她面前,指着她颤声说道:“你……你……你,你竟嫌弃我至此!我原晓得我是贫民家的蜜斯,和日进斗金的薛家大女人欠比如的。可也不该暴殄天物,将好好的景色改了这副模样。莫非我潇湘馆和你蘅芜苑相提并论,很屈辱了你不成?说甚么红香绿玉,你本身都把金锁摘了的,现在反过来刺我!”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几声,将这日所吃的饭菜一概呕出。
在梦里,宝钗模糊来到了姑苏城外十里街的仁清巷。在一座名叫“葫芦庙”的寺庙中间,宝钗糊里胡涂地推开一扇黑漆大门,走了出来。那黑漆大门的顶上,“甄宅”两个字鲜明在目。宝钗走到内宅,只见香菱清楚是极小的模样,眉间一点朱砂痣,玉雪敬爱,情不自禁暴露笑容。
“为官的,家业残落,繁华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清楚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
雪雁忍不住向宝钗抱怨道:“宝女人一贯滴水不漏,令人有如沐东风之感,我们家女人日里夜里也总念着你的好。现在这是如何了,好端端的我们家女人竟然气成了这个模样?”
莺儿从未见过宝钗如此寥落的模样,翻来覆去地半晌睡不着,次日起来后,特地将那团字纸包起来,借口要去园子里浪荡,寻了黛玉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