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命
走到三清殿前,何湛俄然有点舍不得。他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地又叮嘱了一句:“今后你入道长门下,要好好听道长的话,凡事谦恭多让,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该还手的时候还是要还手。做事聪明些,别犯了端方还让道长逮着,哎,这道观有鞭子么?他会打你吗?”
宁晋像是感到中间有人,蓦地展开眼,落入视野的是何湛的侧脸。鬼斧神工勾画出的他极都雅的下巴,鼻梁矗立,俊美无俦。宁晋只觉喉咙处发痒,满身涌上一股非常的感受,他本能地感到惊骇,硬是喘了几口气将这莫名的感受压下来。何湛听到他的呼吸声,低头看他:“醒了?”
也不知是听到宁晋说的话了,还是何湛本身求买卖志极强,他忽模恍惚糊找回了点认识,如同梦话般小声喊着甚么。宁晋欣喜过望,从速唤玄机子来看。玄机子扶着何湛的背,叮咛宁晋给他喂了几口水。
并且说宁晋面相乃是龙跃于渊,凤鸣九天之相——并非戏言。
何湛见道长至心珍惜这个雪貂,笑着赔罪道:“在道长面前,鄙人可不是俗世中人么?”
玄机子没曾想这么轻易,暗自腹诽道:呀?莫非贫道这么驰名吗?遇一个就是贫道的敬慕者,这么奇异吗?
玄机子见着何湛时,何湛因失血过量而危在朝夕,加上高烧不退,非常毒手。救不救是他玄机子的事,醒不醒全凭何湛的意志。宁晋听玄机子讲明何湛的环境,落落少年哭得跟个冲弱似的,守在何湛身边喂药喂汤,硬是一天一夜都没合眼。
玄机子听言,惊了好久没能回神。这个孩子,当真过火得很。
“听得见的。”玄机子将拂尘搭在臂弯中,面庞浮上慈爱而轻淡的笑,“公子的病看来已经大好了,肩上的伤可还疼么?”
“哎——”道长摆摆手道,“倒该好好感谢宁晋,你的命,满是他从阎王殿里拉出来的。”
何湛像是规复了一刻的认识,也不知从那里来的力量,伸手就抓住宁晋的手腕,沙哑着声音说:“没有...没有叛变...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
玄机子沉默点头。他发觉仿佛只要搬出何湛,就能让宁晋去做任何事。如许人,肯留在道观?玄机子看悬。收宁晋为徒的事,他必得先问问何湛的定见,虽凡事都不好强求,但为了雪貂,他总要尽力一下。
“这都是小事,贫道立即差人筹办拜师典礼。”
宁晋不知怎的就红了脸,身子往被窝里钻了钻。被角掩着他半张脸,他只暴露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何湛,点头嘟囔了声:“没有。”
何湛起家去配房外等着。宁晋觉得要回府了,将床上的被子叠平整,又把何湛换下的衣衫裹进小承担里,背着就出去了。何湛一看,差点热了眼眶,这孩子...
玄机子看着心疼,可脑筋很直,开口安慰的话实在不大入耳。他说:“倘若真无处可去,大可留在道观内。”
何湛信步来到配房的时候,宁晋还在睡觉。何湛蹑手蹑脚地出来,悄悄坐在床沿儿上。宁晋的脸上已经消了肿,可红痕模糊可见。何湛不知他怎的受了伤,宁祈说他以己身为钓饵的事,是真的么?何湛的心像是被甚么东西狠狠拧着,难受得他喘不过气来。
玄机子一看何湛竟然信了,心中大喜,再接再厉道:“昨夜贫道偶推星象,见龙蛇斗转,开阳星大现,乃知宁晋乃天上开阳星君转世,必得入我道门,修身养性,今后必成大杰之才。”
宁晋脑筋一懵,满身僵住了,甚么叫“入道长门下”?
玄机子说:“守了那么久,你也累了,去隔壁配房歇息一下吧。”
何湛伸手揉了揉宁晋的头发,说:“没事,三叔好着呢,还能再活五十年。”
何湛浅笑着低下头,想着跟道长再道几声谢,就去瞧瞧宁晋。一低头就瞥见道长袖子里闪出一个白影,歪歪头再看,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道长的广袖中探出来,吱吱叫了两声。这个小东西实在敬爱,惹得何湛悄悄一笑,问:“道长,你这只小貂儿不错。”
何湛再拜了拜:“既然如此,请道长允我同晋儿道个别,如果道长便利的话,我想鄙人山前亲眼瞥见晋儿的拜师之礼。”
何湛听到这儿算是听明白了,这羽士是想拐了宁晋当门徒。
玄机子的确是想收宁晋当门徒,倒真不是因为看出宁晋有龙虎之相,而是玄机子一心想要留下这怀中的雪貂。雪貂仿佛认准了宁晋,时候不离身,老是围着他转,雪貂习性敏感谨慎,一旦它认了主便很难窜改。若宁晋走了,这貂也留不住。一想想这到手的貂儿认了别的爹,玄机子就欲哭无泪。
何湛暗自感慨:嘿,这老道有几把刷子,算得挺准!
玄机子皮肉微动,淡笑着点了点头。何湛不再多言,只道:“弟子早闻道长大名,未曾想道长竟隐于孤山道观当中。晋儿能有幸在道长座下修行,乃是他的造化。”
“没...没甚么...三叔,还难受吗?”
宁晋说:“我想等三叔醒来...”
正思考着,何湛俄然想起甚么,背脊生出一股酥麻,再三打量面前的羽士,心中陡升迷惑,故而摸索道:“道长本名但是玄机子?”
玄机子哼哼几声,抱着小貂不肯放手。这个小家伙儿好不轻易能让他碰一碰,搞不好一会儿就要跑回找宁晋去了。半晌,玄机子转转眸子子,眸色闪过一丝精光,像是打着甚么主张似的。他捋着胡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一本端庄地诓道:“公子,你那侄儿宁晋生得不凡,贫道观其面相,乃是大富大贵之相,此人今后必能龙跃于渊,凤鸣九天,一朝高涨上青云吶。”
玄机子碰了碰宁晋肿着的半张脸,宁晋疼得今后一缩,狠狠皱了下眉头。玄机子说:“去照照镜子,你这鼻青脸肿的,如果让你三叔看到,指不定要多惭愧。”
玄机子又看着宁晋给何湛伤患处换了次药。先前宁晋只瞧了一遍就学会了,换药时手脚谨慎,连呼吸都紧绷着,恐怕伤到何湛。换一次伤药,宁晋额头上满是精密的汗珠。玄机子怕宁晋还不放心,轻声道:“放心,你三叔不会有事的。”
宁晋思考再三,感觉玄机子说得有理,既然他说三叔没事,那他必定就没事了。既然如此,他必然不能再让三叔担忧了。他拱手施礼:“那劳烦道长好好照顾三叔。”
“感谢...”宁晋声音颤抖得短长,紧紧皱着的眉宇酝着一触即碎的脆弱,“感谢...感谢道长...”
何湛温声问他:“身上可另有难受的处所?”
“一百年!”宁晋及时接过话,“三叔长命百岁。”
连小承担都筹办好了,巴不得他走是吧?真是块捂不热的冷石头,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何湛没能应对,再度昏迷畴昔。玄机子的手心中一片潮热,何湛里衣被汗渗入,他肩膀上的伤口也止了血。玄机子公开松口气,没想到何湛拖着病重的身子上山,半途又挨了这么一刀,还能再活过来,真是福大命大。
何湛作此猜想,全因宿世宁晋的确是有个师父的。此人在五行窜改上很有成就,宁晋的武功兵法皆在此人门下受教时练就。再而后此人隐道,宁晋尊师者之言,从不向外人提及。何湛偶然中才得知此人名为玄机子,成道家之大者的玄机子。
宁晋担忧地望着他,没能听清何湛究竟在说些甚么,只怯怯地喊了声:“三叔?”
玄机子再去给何湛换药的时候,宁晋就跪在床侧哑着声说:“三叔不要丢下我...晋儿无处可去了...不要丢下我...”
好吧,还不算太白眼狼,有主公相送,他何德走得还算面子。何湛不再勉强,拉着宁晋往三清殿走去。道观位处清风山的高处,迟早都会有些凉,何湛不免又唠叨几句:“也不晓得这里能不能玩...你如果跑出汗,也不能乱脱袍子着,可别凉着。”
宁晋含泪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玄机子:“我三叔才不会有事!若三叔死了,我就跟他一起死!”
何湛笑道:“你冷?往被子里钻甚么?”
宁晋啊宁晋,我们之间的纠葛甚么时候才气到个头呢?
长命百岁啊...今后宁晋当了天子,能不能长命百岁,都看宁晋一句话。何湛笑容更深,说:“好。你还要睡么?”宁晋摇点头。何湛说:“起来罢,我们去拜见道长。”
宁晋没听出他话中的意义,还觉得三叔会再带他来玩,眼里满是高兴,镇静地点点头:“三叔也是。”
得玄机子应允,何湛哼着江淮小调往配房走去。这下可好,脱缰的野马进了厩,上堂的老鼠回了笼,自在翱翔的剧情不消愁啦!宁晋拜师,统统都按部就班。
白团团抖了抖耳朵,攀着玄机子的手臂爬到他怀中去,玄机子笑嘻嘻道:“那是当然。”
何湛活了那么多世,希奇古怪的东西见很多,他一眼就认出是只雪貂,眸色不由亮了亮:“哟呵,这个东西可值钱了。”
何湛循名誉去,只见青炉大鼎前立着一个道人,想来这就是救他的羽士了。何湛走畴昔,合掌施礼道:“得道长相救,裴之感激不尽。”何湛对修道之人非常畏敬,以是在道人面前非常人模狗样。
过了何湛这一关,收宁晋为徒之事就成了大半。
玄机子将白团团往怀里按了按,恐怕何湛抢似的,扬声斥道:“啧。钱钱钱,你这个小公子如何这么俗呢?”
何湛虽念叨着宁晋,但还是拉起宁晋抬上来的小手。他又想接承担的时候,宁晋摇点头,笑得灿灿地说:“不重,晋儿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