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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两都纪事》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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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筵席

天子从未养过女儿,以往最小的过继子也起码五岁,都说女儿与冲弱惹人爱好,眼下方知此言非虚。慈眉善目地应对一声,捏了一块细碎的糕点喂她,揉了揉她金饰的短发。唐潆笑眯眯地吃了,乳牙残破不齐,糕点从嘴里洒出来,皇后莞尔,取出丝绢替她擦拭,又唤宫娥取来一盅温热的牛乳,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喂给她喝。

天子问她是否住得惯,前提是她已入住未央宫才有住得惯与否之说。不管古今,都是套路,唐潆垂垂明白,本来本身彻头彻尾被当作炮灰。颜氏兄妹有暗害储君的怀疑,天子寻不得证据又不甘再受苛虐,萧慎便出损招,将沦为百姓的端王之女唐潆率先接入宫中,不由分辩地让她住进未央宫由皇后扶养。天子真正看中的储君人选无外乎临川郡王与唐玳此中之一,亲母扶养,万全之策。

风雪垂垂停歇,夏季暖阳轻柔地扒开厚重的铅灰云层,高悬于空,巍峨宫宇屋顶的积雪暖化,清澈的琉璃瓦鳞次栉比,与温暖的日光相得益彰。

皇后唇角弯弯,那笑意不嘲弄不戏谑不居高临下,宠溺收于内敛,让人倍感温馨如沐东风:“有母后在,勿怕。”皇后发觉彻夜唐潆的情感有异,猜想小孩五感腐败,许是筵席上昌大严厉的氛围使她惊骇。她从官方来,环绕本身的污言秽语天然也听了很多,惊骇是该当的。她惊骇却还将身心依靠于本身,思来想去,她孤苦伶仃在燕京在皇宫,的确再无第二小我可依托。

世人皆听得出来,却无一人非难诘问。天子仁君贤弟风采尽显,只悄悄聆听,颜逊自斟自饮安逸舒畅,萧慎手里把玩青瓷酒盏,不动声色地将印花转到侧面。

戏目唱罢,撤席还家,天子趁酒意颁下圣旨:寿王第七子琰,序齿行五,赐封临川郡王并与寿王妃择甘泉宫暂居。宣城郡王嫡宗子玳,序齿行六,年纪强大暂不赐封,与宣城郡王妃择含凉宫暂居。端王复宗籍降王爵为靖远郡王,嫡长女潆,序齿行七,年纪强大暂不赐封,与皇后居未央宫。

寿王妃与宣城郡王妃犯上僭越的冷嘲热讽,哥哥颜逊与夫君天子的视之不见,乃至官方百姓的非议诽谤,皇后不发一言地接受。如果搁在唐潆宿世,皇后妥妥的就是宫斗言情剧里刻苦受难等候男主挽救洗清委曲虐渣进级坐拥后宫的女配角。唐潆潜认识里以为皇后的段位应当比之稍高——不,高很多,皇后给她的感受,更像是大模糊于市厚积薄发的隐士智者。

浓云压境,预示着另一场来势澎湃的风雪在皇城根下悄悄酝酿,不期而至。

唐潆阐发情势,自发得说了一句成熟到令人惊奇的话,不料,忍冬与乳娘觉得童言无忌俱是“噗嗤”一笑。唐潆顿时害臊起来,偏过脑袋,只害羞带怯地用眼角揣摩母后会否一样暴露讽刺她的神情。

紫宸殿。

龙凤衔珠的烛台烛火腾焰,藻井金龙腾云驾雾气势恢宏,万蝠地毯黄花梨木桌斑斓座屏。宫娥手执金银器具鱼贯出入,南北珍羞浆汁香醪,丝竹管弦,凤歌鸾舞。天子坐座首,一侧为以皇后为首的女眷美人,一侧为王公权臣,皆祝酒叩歌,举爵尽欢。

“困了,刚才便该睡下。”唐潆内里裹着红色夹袄,帽檐缀着和缓的绒毛,小脸夹在内里,瞧着娇小细嫩。忍冬撑伞,伞面不大,皇后接过来,伞面倾斜靠右,为唐潆尽数遮挡风雪。

寿王第七子、宣城郡王嫡宗子接踵入宫,天子便设筵席,拂尘接待。

凤辇下落,风雪愈大,忍冬撑伞在前,掀帘。

天子的眼中闪现难堪。自宗室里择选储君,储君若继位便是天子,此前的亲生父母沦为臣子,为防宫变向来是远隔千里两相难见。寿王与宣城郡王封藩之地去燕京甚远,寿王妃与宣城郡王妃身为弱质女流,关隘便不大。天子出言,与萧慎、颜逊筹议,末端,才向寂静无声的皇后问道:“皇后觉得如何?”

唐潆尽力回想,筵席中世人的反应与态度——起首,演技堪比科班出身的寿王妃与宣城郡王妃,应是受左相萧慎教唆,天子恩允轻巧,想来知情;其次,夺嫡合作力最小的她交由皇后扶养,娘舅颜逊胸有成足安闲对劲地喝酒;最后,她五兄长临川郡王与六兄长唐玳本日方抵京,她却于半月前便入住未央宫。

暮色四合,唐潆由乳娘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四角粽子般不易受风,这才不紧不慢地向紫宸殿走去。她是能走路的,一小段,无需人搀扶,只是小孩体力不济,天寒又易传染风寒。后廷需六宫之主主持中馈,皇后早于午膳后便去了紫宸殿。她分开时,唐潆在昼寝,醒来,枕边放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彩塑泥人。乳娘与她,皆自江南来,少雪,前几日未央宫的侍从堆了只雪人在院中,排闼便能入眼,乳娘搀扶她在廊放学步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雪人看。

天子五官周正,观感俊朗清逸,眉心却紧紧地拧着病弱之气,他看向唐潆,温声细语地扣问她:“未央宫,可住惯了?”

回未央宫的路上,唐潆百思不得其解,本身于储位之争的意义安在?论出身,她爹有造反前科,养虎为患;论年纪,天子日薄西山的架式,为防权臣暗挟幼帝,十岁的临川郡王无疑适合之选;论性别,虽说本朝曾有女帝,可只一名,足以证明女帝的泥土瘠薄荒凉,急需开辟。

换言之,她生或死无人体贴,棋子罢了。

酒过三巡,将撤席时寿王妃与宣城郡王妃公然双双发难。两人别离攥着本身儿子的手心,声泪俱下地哭诉离愁别绪,话里行间尽是不舍骨肉亲情,无不言说儿子如何离不得本身,如何身材孱羸需人顾问,如何不谙世事恐遭不测——这句话便是显而易见冲着皇后说的。

哪知,这日又下起纷繁扬扬的小雪来。

筵席,乳娘无身份出来。皇后出殿将唐潆接来,世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齐聚于她,孩童冲弱的身份仿佛□□,唐潆睁大了眼睛尽是猎奇地也打量畴昔。除了天子与颜逊,其别人她不识得,倒是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锦袍男童,挨着两位贵妇坐着,神采拘束谨慎翼翼,想来便是寿王的第七子与宣城郡王的嫡宗子。

昨日,艳阳高照,雪人熔化殆尽,宿世作为南边人也鲜少见雪的唐潆内心多少有些遗憾,遗憾的情感由心生向外发,被皇后发觉,她便悄无声气地送来一只笔线流利色采清丽的泥人。

皇后仿若对天子的冷待司空见惯,眼眸里无波无澜,点头道:“陛下之意,臣妾奉为圭臬。”

泥人被唐潆握在小手里,小儿力量不敷,乳娘忧心她累着,想哄她将泥人临时放下。唐潆曲了曲手指,握成两只小拳头,泥人紧紧握紧,不承诺。乳娘见她喜好,便由她了,只是内心未免想到本身克日听的几耳朵闲话。

天子这句扣问来得看似没有由头,住得惯与否刚满周岁的小儿哪辨得清楚,即便答复也算不了数。唐潆未将天子看作久病昏聩,皇后食人精气的传说掺假作伪,耐烦寻味却能抽丝剥茧出风趣的事情来,比如帝后确切分歧。唐潆在未央宫住了小半个月,从未听闻天子临幸皇后,皇后倒是每日畴昔奉汤侍药,尽了老婆之责。

因是内廷家宴,重团圞合聚,轻端方礼节,所邀之人皆近支宗亲与王公权臣,筵席设在冬暖夏凉的紫宸殿,饬令尚膳监筹办。

乳娘是山间野妇,不晓得宫里的弯弯绕绕,唐潆入宫习学备选储君,过继给天子皇后为女,今后怕是再难与远在姑苏的亲生父母相见。过继,官方常有之事,或是哪家缺儿少女,或是哪家冲喜镇邪,再不能见亲生父母却有不近情面之嫌了。本来,乳娘是忧愁唐潆的处境的,她传闻要过继给帝后的后代不但唐潆一个,一来非亲生,二来非独女,再如何繁华繁华能比得上心连心的血缘亲情?在未央宫住了小半月,乳娘垂垂放心,皇后的脾气虽清冷寡淡了些,待唐潆,到底是经心的。

世人见状,皆心照不宣地将刚才天子的扣问作答为“住得惯”。

好气候,于寒冬腊月的燕京是不常有的。

唐潆不答话,只摇点头,猕猴普通两只手勾住皇后细嫩的脖颈,赖着不走,央她抱。可贵的撒娇耍泼,皇后笑意宠溺,当真忍着上涌的困乏将她紧紧抱起。

享宴之人不过二十不足,于枝繁叶茂的皇家来讲,显得少了。正因为少,更闪现出交叉于欢声笑语的氛围诡秘,非同平常。

朱红的宫门一开一合,尔虞我诈的朝堂、勾心斗角的机谋、民气鬼蜮的夺嫡与存亡未知的前程……像天涯囊括而下的鹅毛大雪,随宫门门缝缩藐视野缩小,终究隔断尘嚣,留出一方暖和,在那透出清辉微光与皇后美人沟的伞面之下。

地龙炭火将紫宸殿烘得暖融融,保暖防风的外袍与泥人刚才皆被乳娘拿走了,皇后抱着她款步向前,握了握她的小手心。手心温热,皇后放下心来,带她入坐。赴宴前,皇后与她说过,她年事尚小,骨肉不健全,礼数可免。

两位朱紫,一名是寿王妃,一名是宣城郡王妃。依循旧例,她们本不该来,颜逊举杯眯眼,饶有兴味地候着一出好戏。

天子停著,诸人从之,两位贵妇攥着身侧男童的手,眼皮抽跳提心吊胆。

唐潆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借着无知小儿的身份装傻充愣。她密切地抱住皇后的纤纤细腰,机警讨巧地探出颗小脑袋来,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地甜糯道:“父皇。”

唐潆的眼睛湿漉漉的,恍惚地映着皇后姣好的面庞与她左肩垂垂堆积的白雪。她难以按捺地说:“母后……儿臣怕……”莫名其妙地重生,唐潆迷之自傲地以为本身天生灵异,即便再死一次,也许会如愿重生回到宿世。可她俄然发觉,她舍不得分开皇后,她对皇后的迷恋短短半月内竟然肆意众多,业已演变成了深切骨髓的风俗。

寿王妃与宣城郡王妃垂垂止住抽泣,以袖拭泪,异口同声道:“恳请陛下恩允,暂许臣妾留京,教养孩子。”

六个字,言简意赅,却让唐潆的心在吼怒风雪中悄悄地安宁下来,她悄悄搂住皇后,随她走进未央宫。

唐潆坐在皇后的腿上玩泥人,乳娘过来抱她,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凤辇中乌漆争光,衬得她眼角洇着一圈泪光似的。乳娘手伸向前,怔住了,皇后垂眸,擦了擦唐潆的眼角,指腹靠近面前借雪光打量,果是眼泪,问她:“困了?”冲弱,应好玩喜热烈才是,筵席上,唐潆只窝在她怀里,喂甚么吃甚么,不说话不闹腾,说是灵巧,不如说是兴趣索然。

自未央宫至紫宸殿,为避风雪,还是乘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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