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21夜 黄浦江上的白雪公主一夜(2)
肖皑俄然尖叫,不是内心呼喊,也不是高温下的幻觉――而是在黄浦江劈面,浦东陆家嘴那边,间隔江岸不过十来米,乌黑如镜的冰面上,有个女人正在滑冰。
冬至第二天,狂暴的风雪停了。上海的凌晨,太阳还是升起。
白雪把冰刀鞋放在脚上比划几下,公然英姿飒爽。比来她紧紧盯着气象预报,冷氛围南下,接连几场小雪,气温在零下三度摆布。她在等候黄浦江结冰,坚信会有那么一天。
白雪在东北读书晚,比我和肖皑早出世一年。她看上去也更成熟,胸啊屁股啊都发育得很好,不晓得的人觉得她将近高中毕业了呢。当她和肖皑一起走在街上,即便不是白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起码也是大姐姐带小弟弟的节拍。
失落的白雪?“嗯,二十年了啊!我读大学的时候,专门去过黑龙江,找到白雪家里。她的父母也多年没见过女儿了。但我信赖,不管她在天涯天涯哪个角落,必然会再呈现的――并且,就是在这里!她失落的当天,在黄浦江边看到她的,必定不止轮渡公司那几小我。我想,只要每天在黄浦江边上寻访,便能够找到其他目睹者,不管她是死是活还是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船埠边浮动的斗室子里,我见到了玄春子。她还认得我。在警方的几次扣问下,她的神采都发白了。第一个题目,为甚么要跑到黄浦江上滑冰?
还差几十米,就要触摸到影象中的白雪了。黄浦江上的玄春子,嘴里欢畅地哼着――这就是我要的冰刀鞋,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一步一步似虎伥,似妖怪的法度,摩擦摩擦,摩擦摩擦,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摩擦摩擦……女孩才认识到背后有人,冰刀九十度垂直,站定在冰面上转头。她看到了他,模糊,似曾,了解……俄然,他脚下的冰面扯开一道细细的裂缝。玄春子惊骇地尖叫,在东北长大的她,清楚这意味着出大事了!肖皑也感到伤害,但不知如何办。转眼间,裂缝变成无数道细纹,化作一张密密的“蛛网”。一片大大的雪花,坠落到眼底。他并不管脚下窜改,持续向白雪走去。玄春子持续尖叫,撒开一双冰刀,往陆家嘴岸上逃命般滑去。似妖怪的法度,摩擦摩擦,摩擦摩擦……男人的两条腿,天然追不上女孩的两只冰刀。黄浦江两岸,成千上万围观的人,一齐收回尖叫、吼怒,或祷告。
如昙花一现。黄浦江上无数海鸥飞来,成群结队,你追我逐,像是停止甚么典礼。
我莫名地想起松花江。几年前,我去哈尔滨签售《行刺似水韶华》。恰是十一月,松花江已经封冻。我住在兆麟公园边上,半夜时分,单独去江边漫步。我大胆地走到冰面上,脚底下还算健壮,滑溜溜的很风趣。我从没滑过冰,小时候一度风行的旱冰鞋都没穿过。冬夜,我在松花江上走了半小时,还脚底打滑摔了一跤。我涓滴没感受冷,反而内心头热腾腾的。第二天,我去了几十千米外的呼兰,度过传说中的呼兰河,拜访萧红故居。在萧红童年住过的屋子前,有尊她的雕像,汉白玉的,雪一样白。阿谁民国女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肚子里不知怀着谁的种,就像吵嘴照片里的那张脸,我站在她的面前,却有种非常的感受,仿佛她正在幽幽地看着我,雕像里那双眼神。对视的顷刻,她活了似的,让我有些惊骇。
跟我们一样闻讯赶来的,是刚从夜场里出来闲得蛋疼的年青人,像大叔的都是拍照发热友,举着各种长枪短炮狂拍一通。
她也搞不清楚,对方为何俄然冲过来,并叫她一个陌生的名字。甚么名字?
趴在雕栏上的肖皑说:“那么多年来,我拼了命找寻的,并不是黄浦江底下的藏宝箱,而是我们的白雪公主。”
白雪在水底浅笑着,还是穿戴那件红色的滑雪衫,脑后扎着调皮的马尾,一条深蓝色的活动裤。她的胸口,挂着明天刚收到的生日礼品,标致的粉红色女款冰刀鞋。“感谢你啊,敬爱的肖同窗。”初二那年夏季,真的很冷很冷。固然,她是在黑龙江出世的,但那儿即便零下几十度,仍然大多气候阴沉,夜晚缩在火炕上很和缓。没法忍耐上海的夏季,那种每个毛孔都是冰冷阴湿的感受,像剪刀渐渐绞碎你的血管和神经。她借居在姑姑和姑父家里,住在最小的阁楼顶上,只要个屋顶上的老虎窗为伴。那张本身搭出来的小木床啊,都不敷她伸直双腿的。夏季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家里统共只要一个热水袋,倒是要留给表妹用的。她老是半夜里冻醒,满脸鼻涕另有眼泪,仿佛将近熬不畴昔。长久的暑假开端了,她却不想回东北去过年,固然很记念在松花江上滑冰的日子。她曾经发誓再也不归去了。她老是看着气象预报,不时跑到黄浦江边。上海的夏季越来越冷,按照在东北长大的经历,遵循如许的体感温度,早就应当结冰了。而黄浦江与松花江差未几宽,她信赖再等不了几天。
只不过,她和他等候了足足二十年。
“最严峻的一次在明朝正德元年,黄浦江足足冰封了一个月。那冰层厚得不但能够走人,还能跑马推车,人们恰好省却舟楫横渡之苦,直接从冰上来往穿行。有户人家办丧事迎娶新娘,踏冰而行走到一半,冰层俄然断裂崩塌,一百多号人敲锣打鼓乐极生悲而全灭――现在新娘的骸骨仍然安葬在江心吧。其次是清朝咸丰十一年,那年夏季承平军猛攻上海,俄然遭受狠恶的风雪,黄浦江冰封直至次年正月十四日才熔化。寒冬挽救了占有上海的洋鬼子,无数承平军兵士变成冰雕冻死在郊野,不然上海早就被忠王李秀成霸占了。比来的一次是光绪十八年,十仲春初二,上海的最低气温零下十二摄氏度,徐家汇积雪深达三十厘米,黄浦江姑苏河全数结冰,‘累日不开,经旬不解’,这件事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多年了……”
白雪公主和她的一个小矮人。空旷的黄浦江上,除了被困住的船只,就只剩下他俩了。
很多停在冰冷的水面上,大抵一夜冰冻过后,江底的鱼儿都活泼了吧。公安局的船只忙着打捞,几个蛙人正鄙人水――肖皑坠落冰窟的位置,恰是黄浦江江心最深处。古时候,泥沙冲刷出了陆家嘴,构成锐角三角形的大转弯,而锐角正对准姑苏河口。几百年来,河水与江水相互撞击,在中间取出无底洞似的旋涡,竟有二十九米之深。不止是在外滩,全部黄浦江的高低流,很多差人和城管出动,到处打捞搜刮尸身――还活着的能够性微乎其微,肖皑能够随波逐流被冲到了吴淞口,进入长江的泥沙深处,也能够被潮汐带到上游的松江、泖港,乃至淀山湖……作为落水者的朋友,也是出事时的第一目睹证人,我来到水上公循分局。
“当初,是我们这些人孤陋寡闻。你不会信赖的,白雪失落今后,我查过很多史籍质料,黄浦江确切有过冰封的记录!”
黄浦江,漫天风雪的凌晨,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眶,我唯有沉默。
她在冰封的江面上随心所欲,西岸外滩的陈腐修建,东岸陆家嘴的摩天大厦,变成钢铁与水泥的红色山谷。风雪吹乱她的头发,江两岸无数的观众,正在赏识她的冰刀鞋。
半小时后,我和肖皑在外滩观光平台见面了。没错,漫天凛冽的风雪中,黄浦江已固结成一条水晶般的玉带。
肖皑接连摔了好几个跟头,额头在坚固的冰面上磕出了血。除了鲜红的血,另有眼泪在飞。
因而,生日过后的第二天,也是那年上海最冷的一天,她来到黄浦江边,悄悄等候江面结冰的顷刻。
白雪公主近在面前,小矮人Come On Baby!肖皑摆脱我的禁止,整小我翻越雕栏,纵身一跃,跳下黄浦江。我惶恐地把头探下江面,他并未摔死或淹死,而是双脚打滑地站在冰面上,向我挥动胜利的手势,灯光照亮小小的个头。“快返来啊!”四周响起差人的高音喇叭,呵叱在黄浦江冰面上的人立即返来。
听起来,无懈可击。第二个题目,掉进冰洞穴里的人跟她是甚么干系?玄春子两手一摊,表示完整不熟谙,从小到多数没见过那张脸。
肖皑给我看他誊写在手机里的质料。他把半个身子探出雕栏,最大限度靠近黄浦江冰面,大声说:“以是啊,我和白雪一样刚强,一辈子都在等候今晚的来临。”“白雪!”
仍然高挑与苗条,两条颀长有力的腿,裹着红色的滑雪衫,脚上穿戴冰刀鞋。
玄春子说她刚过来几个月,在上海没甚么朋友,早就憋坏了。她从小就会滑冰,又在滑冰俱乐部事情,昨晚传闻黄浦江结冰了,她就带了冰刀鞋出门。她住在浦东一边,到了陆家嘴的江滨绿地。那边有亲程度台,她天生胆小,试着查验一下,按照这个温度,感受冰面很健壮,就跳下去滑冰了。
白雪?仿佛是吧。差人叔叔问白雪是谁?
四分之一秒后,肖皑脚下的冰面碎了。比及我重新展开眼睛,冰封的黄浦江上只剩个大洞穴,翻滚着水汽。再见,我的同窗肖皑。黄浦江底,常日浑浊的泥水,在冰冷中清澈了很多,他竟能看净水下的统统――在一团陈腐的淤泥间,闪过某种微亮的光,那是女孩飘荡的发丝,乌黑丝绸般素净夺目,栩栩如生,都雅得很……你好,白雪公主。你好,小矮人。
冰面开裂的过程,全部上海已万人空巷,几千万人挤满黄浦江两岸,个个高举自拍神器,趁便刷刷朋友圈。固体流冰只漂泊了半个上午,便被奔腾的江水吞噬,中午以后就再无影踪。
昨晚黄浦江的结冰封冻,间隔上回畴昔了一百二十多年,但只持续了七个钟头,冰面就差未几全数熔化,如此长久。
这一夜,冰面上的天下很大很大,又仿佛小得微不敷道,如果她是白雪的话。
真――的――是――白――雪――啊――就像二十年前,上海市普陀区五一中学,初二(2)班的白雪公主。
二十年来,肖皑始终没有健忘那一夜。那是白雪公主的生日,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蔡骏,现在你看到了吧?白雪说得没错啊,黄浦江真的会结冰耶!”
我们瞪大双眼,不是做梦,也不是精力庞杂。结冰的江面像半透明的镜子,完整凝固在今晚的某个刹时,再也没有波澜澎湃,没有泥土味的水汽,没有潮汐的起伏。江面上残留各种吨位的船只,有从承平洋另一端来的兵舰巨轮,有从姑苏河来的小小驳船,全像被点穴或定格,被冰层封闭在江心或岸边。对岸陆家嘴钢铁丛林的灯火,在冰面上收回五颜六色的反光。
凌晨四点,身后的海关大厦钟楼敲响。亚洲第一大钟,响起《东方红》旋律,几十年来从未晚点,小半个上海都能听到。而我敬爱的同窗,已经冲到黄浦江江心,正对着姑苏河口最宽广的那方冰面。
电影散场,她收到了奥秘包装的生日礼品,是一双极新的冰刀鞋。白雪镇静地跳起来,真的很标致啊,女款的,粉红色,不锈钢刀刃,像古龙的第八种兵器。上海买不到这类东西,肖皑有个远房亲戚在东北,就这么托人邮寄包裹来的。这双冰刀鞋,用掉了他一个月的零费钱,还差几十块钱是问我借的。
但他不在乎,从外滩向陆家嘴跑去,踩着几小时前还是滚滚江水,现在倒是晶莹剔透的冰面。白雪就在劈面,脚踩锋利的冰刀鞋,冰面上划出两道清楚的印子,穿花绕步出一组奥秘图形。
那边头有她的灵魂。我信赖。回到冰封的黄浦江边,肖皑呵着白气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白雪,是在她失落前一天。那天是她的生日。
我的初中同窗肖皑,为最冗长的这一夜,已足足等候了二十年。他不想只做观众。
那一夜,肖皑请她看了场电影,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他是冲着张国荣去的,最后看得眼泪汪汪,而白雪看到一半就睡着打呼了。
冰刀鞋。黄浦江上的白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