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都
“可有不对?”红裳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这条街名为长乐,为城中主道,高官进宫、富商相会,多由此过,宽广的路面铺着厚重的青石板,为每日车马来往磨得圆光光滑。两旁设有酒家、堆栈、乐坊如此,枝迎南北鸟,叶送来往风。陛下也特地将几位皇子的府邸设在此街之上,以便随时入宫。
她身后不远处,本来应当是闲置那块的商店,倒是门庭若市,门前的牌坊上书四字,“宣武马坊”。
子歌看着街边华灯初上,沿街店铺叫卖声此起彼伏,心中却无半分熟稔之感。
最让子歌心不足悸的便是两次三番难堪本身的刘豫章,她没有推测,长大成人后的他脾气还是如此乖张,宇量还像十岁孩童般狭小。只是,当初宴上卢浚逸那句“他畴昔曾在故交身上栽过跟头”,和刘豫章面上的郁郁神采,让子歌模糊担忧他早已发觉到了甚么。
天气沉沉,栈道上的来往过客皆行色仓促,有推着板车运送鲜菜生果的农夫,有拖儿抱女的娇娘,有仗剑郁郁前行的江湖游侠,众生百态。一架枣木马车顺着人流缓缓前行,车夫将帽沿压得极低,不发一言,用鞭子悄悄赶着马。
子歌低头,凝神于指间的一本薄册,上面以清秀的柳体写着“淮南王祯”四字,卷角因日日翻阅,已微微弯折。
秋风抚动车帘,一双潋滟的横波目,淡淡地扫视着窗外的风景。
“隽隽,稍等一会,姐姐有事要办。”
“并非如此。从陛下对杨家下诛杀之旨开端,叔父便不竭上奏要求开恩,只是折子每递过京畿,便被别有用心之人扣押了下来,一向未达天听。”子歌轻哼一声,解释道,“这几年陛下愈发爱猜忌民气,想将权力收回击中,因而便慢慢把各功侯从封地调回都城,叔父现在算是为质京中,天然也难再为杨家发声。”
地处平原,襟带三江,江都城作为一国之都,历经烽火浸礼,仍然不改持重繁华的底色。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整齐十万人家。而影象中衣香鬓影、觥筹交叉的王府盛宴,谈笑风生的少年儿郎,却已早早被无常世事冲散。
“但在故交心中,杨子歌是一个已去之人,这点你不必担忧。”红裳悄悄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般地说道。
他们正谈笑着,路过了几间茶社、书坊,子歌却停了脚步,望着前面的招牌,神采微变。
“叔父他……自是不普通,但若非我亲口相告,他也不会冒然相认。”回想起当时李璟脸上悲喜交集上情,子歌不由动容,“退一步而言,他现在在朝堂上颇受陛下依仗,与平远侯有相争之力,今后定能在要事上互助一二。”
子歌的声音不悲不喜。两月前的中秋大宴,她曾与高湛、卢浚逸和刘豫章一一见过面,当时的本身,浑然未知这些前尘旧事,还为了翠翘再获恩宠颇操心机、出了很多风头,现在想来,也都非常惊险。
红裳点点头,垂下的目光,倒是落在了她手中的那册书卷上,她的神采微微一变:“淮南王……高祯?”
“是啊……我的祯哥哥。”子歌的眼神里也染上了几分黯然之色,“前太子……淮南王……登高跌重,不晓得这十年里,他在京中,又过得是如何一番鱼肉刀俎、步步惊心?”
“传闻你挑这位置时颇费了几用心机,还专门绕路去揽了梁大人那摊事,这处所想必不普通。”红裳笑道,子歌冲她挤了挤眼睛。
子歌选中的铺面在此街一隅,远可了望宫墙,随时检察宫中静态,近则处闹市当中间,为大隐之道。后院有一条羊肠小道,还可供青鸾报耳目来往。
“隽隽,姐姐带你去吃包子。”子歌没头没尾地说道,就近在一旁的竹桌坐了下来,“老板,一笼包子,一壶龙井。”
“但愿如此吧。”
“待会便知了。”
卢浚逸骨子里便难逃风雅之气,现在更有“曲有误,卢郎顾”的名声,对本身的琴艺也是奖饰再三。不知他既是红袖添香、阅女无数,是否还会惦记当时阿谁舞刀弄枪的刁蛮女孩?
“这阛阓好大,姐姐我要去吃东西!”穆离隽见路边有卖包子的商店,不由得蠢蠢欲动。层叠的蒸笼冒着阵阵热气,香味的确让人垂涎欲滴。
子歌心不在焉地说道。她的手里紧紧攒着当时从棋盘中所获锦囊,内里的那方绢布上细细绘有江都的都会打算,将数十年内的迁徙、变动都包括此中。她早已将图纸冷静记在内心,方才马车一起进城,她便一起看了过来,竟觉各处布局与杨姑姑和父亲所猜想并无太多差别。
枕于子歌腿上安眠的穆离隽,在睡梦中收回了几声嘟囔,子歌悄悄拍了拍他的脊背,脸上如有所思。
“临时还是以林安歌之名示之吧,他二人现在与澄江王来往甚密,我尚且摸不清楚他们两家的用心。”
“但是与汝阴侯李璟相认……我终觉……”红裳欲言又止,对于子歌走的这步险棋,她一向不太认同。
而最奥妙的一点,便是这店铺正处于淮南王府与澄江王府的中间。
马车转上一条通衢大道,人流愈发麋集,季承只能勒马缓行。子歌见离本身所定之处相隔不远,便干脆让他先停了车,把行李送到堆栈中安设,本身则带着红裳、穆离隽步行前去。
而子歌最不想遇见的澄江王高湛,方才方才旋身上马,向店中走去。
“此后若再于京中见面,你与卢浚逸、刘豫章二人该如何相处?”
高湛自幼便心机深沉灵敏,子歌儿时在各种宫宴中虽与他不甚熟谙,但他毕竟曾与平远侯方旻一同登门提亲,又被本身如此无礼对待,想必对昔年阿谁意气风发的宁泽郡主尚抱恨怼。
“崤函帝宅,河洛王国,江都是也。”红裳轻声呢喃道,试图转移她的重视力,“歌儿,终究回家了。”
“十载春啼变莺舌,昔日故交,早已相忘江湖了吧。”
“他能保住本身的职位,莫非不是当年对杨氏灭门的沉默换来的吗?”红裳冷声道。